我的音乐会

文/丛敏 王小波曾在一篇文章里说到他在美国参加音乐会的情形，又得穿西装，又得打领结，去到了还要带着一脸高贵的神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媚雅。读这篇文章时，除了倾倒于王小波的张弛有度，辛辣深刻轻松的文笔，更赞同他对媚雅现象的批判，更忍不住心跳脸红地自责着自己的不可救药。想，我真是这样的啊，从小就有媚雅的血性在奔流，随着时光的洗涤而欲演欲烈。

自小起，我就那么地喜欢听歌听曲，总觉得听人家唱歌和演奏曲子比自己唱和演奏要美妙醉心得多了。这不仅仅是我的歌唱得糟糕，和无缘学习乐器的演奏。而是感觉在静静投入地听人家唱和演奏中，我的人会轻飘着，美妙着，去到了一个歌和曲子的世界里去，融化了，消失了，成了歌和曲子里的一丝一缕，进入了一个似有似无，欲说还休的境地里去了。

妈妈是个爱唱歌的人，也唱得好。记忆里，高兴了，她就唱欢快的歌，不高兴了，她就唱愁苦的歌，唱的时候。还哼着曲调过门。无论妈妈唱什么样的歌，高兴，还是悲戚，我都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冥想着她唱的歌和曲子里的世界。有时是一团团的雾气，水气，有时是巍巍的青山，茫茫的大海，有时是云霞流峦，天高云淡……更多的时候，我听完了妈妈的歌，会躲到一个角落里，一点一点地乍巴和回味着歌和曲调里的一沙一石，一云一岗，而怕别人打碎了我的陶醉。最不能忘记的是，我听出海归来渔人的嘹亮号子的唱韵，醉得竟整个下午地陪伴着他们，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了一程又一程。

莲姐姐是二妈的孩子，大我一岁，她有一副天然的好嗓子，她醉心于唱歌，到了少女的时期更是醉心。一睁开眼睛就是在唱，从太阳一个骨碌爬出了海，到疲乏地盖着云霞的被子入海睡去。她在歌声嘹亮着。她喜欢唱流行的歌曲，只要一有流行的歌曲出来，不出两三日，她就能嘹亮着嗓子唱得屋子里屋子外，一山一坡，一海一滩地满。这个时期，我跟她紧紧的，不为别的，但为听她唱歌，但为她优美的歌喉，还有那优美的曲调，美丽的歌词为我幻化出来的缤纷而神奇的世界。这个时期她就更是唱得得意而起劲儿，为她有了我这么一个忠实不贰的听众加歌迷。记得最清楚的是读高中的情形，初次离家的寂寞，繁重学业的压力，让我和她都有些不堪重负，为了缓解愁苦，她就更是曲儿不离口。说来也很是奇怪，她的哼唱虽然更多的时候，让我的愁苦和落寞更噬咬着欲说还休的少年愁苦的心。但苦过后是淋漓尽致的敞亮。于是，每个周末，当别的同学玩扑克，唠闲嗑，逛街，我就把她邀请到教室里，关严了门窗，要她站在讲台上，我坐在了座位上，听她一一地唱着她喜爱我喜爱的曲子。二姐姐也是那么地乐意着。她会很像那么回事情地又是报幕又是解说地把这个仅有一个观众的音乐会，张罗得很是琳琅满目，神韵独具。记得她唱最多的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大海啊大海>>,<<军港的夜>>,<<祝酒歌>>,<<请到天涯海角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等一系列当时流行而当红的歌曲.她会的可是真多,一唱就是一个上午,我就双手触着下巴,醉心地倾听,翩翩地联想着.关牧村的歌喉总让我想起一座头上有一朵飘逸的卷云，青青高高的山下的一潭那么深那么老，然而却是那么地清澈的一潭墨绿的水，苏小明的《军港之夜》让我想的最多的是，晚霞漫天，群鸥翩然，舟影如剪的傍晚，突然就跃出海面的大大圆圆的月亮，《祝酒歌》使我觉得自己和一群飞雁，马队，浪花一起跃奔，《请到天涯海角来》，又把我带到了一个鲜花处处，泉水激越的原野里看蝶飞鹰翔……

唱的起劲儿地唱，听的起劲儿地冥想，我和莲姐姐各得其所地陶醉在各取所需的世界里，不是什么知音，却是歌唱的死党，联盟。为此，让我们在对方心的一隅里扎下了根系，成了美好记忆里亮莹莹的璀璨。

一个五月的午后，独自在宿舍后的一片海滩上看书的我，被一阵笛音吸走了魂儿，这笛子吹得不是很娴熟，但它吹奏的曲子却是那么地奇特美妙着，委婉中有倔强，悲悯中有昂扬，悠扬中有低回，尤其是曲子中那回环重复的音律，让人销骨销魂地醉，肝肠欲断中，只想做了那一音符，随了那曲子里的哀怨清愁的故事化做清烟缕尘消逝……这是什么曲子啊，这是怎样的曲子啊，能叫眼前的沙滩更洁白，能叫头上的天空更蔚蓝，能叫远处的海更茫茫……我要是能参加一个音乐会，亲临现场听一次真正地音乐精英的演奏该是多么地三生有幸，还有我也是不懂那些曲目，那些乐器，赶明学会了理解所爱的曲目，学上一个最能表达我的爱恨情仇的乐器，该多好。这天，醉倒在这个还是生涩的乐手吹奏的曲目里的我，更多的是遗憾和向往，我盼望着有那么一天自己能真正地听一次音乐会，那醉，那爱，那销魂，该是怎样一番境地呢。

上大学的第二个星期，辅导员老师一宣布学校在每个周末有音乐鉴赏课，主要是讲民族音乐，交响乐的欣赏。我一听就乐得想跳起来，把手举得高高地报了名。在这个鉴赏课里我知道了我们民族音乐的特点，认识了贝多芬，舒曼，李斯特，莫扎特，柴科夫斯基等一大批不朽的音乐家和他们不朽的曲目。在这里我听到了比才的<<卡门>>,为它的自然流露的瑰丽和精巧入迷,在这里,我认识了巴赫的深刻,在这里,我领悟了海顿的轻松和美好悦耳……也是在这里,我知道了当年在海边听的笛子吹奏的曲目是著名的<<梅花三弄>>……

我要听一次音乐会 !要是能听一次音乐会该多好啊!随着对音乐的了解和着迷,我更向往着能去听一次音乐会,很多次在梦里就到了那音乐会华丽的大厅里,身心消失在那音乐的天堂里.毕业的前一个月,机会终于降临了.我的一学妹从在团委的姐夫那里弄来了两张音乐会的票,说是北京的一个交响乐团来连演奏的.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失态地拥抱着我的学妹,并在她的额头连连地三个响亮的吻.弄得她大叫:别这样啦!知道你这么地疯,就不给你了,肠子悔绿了!

音乐会是在七点开始,我六点就到了.提前一个点地在大门外徜徉着,以平和要听音乐激动的心情.但走进演奏大厅的那一刻,却是深深地失望,首先是来听音乐会的人很是少,稀稀拉拉的,仅有演播厅座位的三分之一,还有那台上的演奏和歌唱的,似乎也是没打起精神,焉头耷脑的.除了演奏了<<黄河大合唱>>的一段,就是演奏一些通俗曲目,如<<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还有<<东方红>>的几个曲段,没有我想要的<<十面埋伏>>,<<鱼舟唱晚>>,<<十面埋伏>>,没有我想要的舒曼,巴赫,海顿,萧邦,莫扎特.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音乐会,我还是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倾听,陶醉,但终因它的气魄和华贵离我想象的音乐殿堂的气魄和华贵相去甚远,而悻悻,而难堪.

真正的一流的音乐会,怕是很难有机会听到了,何况自己所在的城市并不是一个热衷音乐和文化的城市,它的年轻,让它更注重了它华丽的市容和热闹的吃住.那就听你的音乐带子,用听音乐带子来完成你梦想的音乐会吧.就这样,以后的岁月里,我就更是拼命地买音乐磁带,古今中外,高雅通俗,凡自己喜欢,见了面就一个海买.带子积累得多了,我也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从古到今,从中到外,从高雅到通俗,为自己开一次独人音乐会.来一个音乐拼盘,杂餐聚会.进入到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自有一番陶醉在其中.

但这个消受在我到了大山里做了一名初中老师,上班需坐了汽车,再坐火车,下了车,再跑步二十分钟才能到学校,还抱着一个儿子的时光里,还是被残酷地挤掉了.做着班主任和来回的奔跑与奔忙,别说听音乐,就是收听广播,看电视的时间也是计算着挤兑出来的.没有时间听音乐了,那些多之又多的音乐带子被搁置了,封存着,可渴望与音乐交流的这颗心却活分着.大山是闭塞的,可它的景色却是美丽而诱人的.春天,它有一山山夏云般的桃花,近夏它有一片片白浪般摇曳着的梨花,槐花,秋天它有满山满野的累累的果实,冬天它有精瘦却筋骨铮铮的一山山一坡坡一沟沟的各色树类的躯干直逼天空.还有那朴实无华的人们……这些都是凝固而流动着的音乐啊.每每看到这一切,我都会不自禁地想.心中就荡漾着一个旅者走进绿荫鲜花引人入胜的山谷,那柔和与雅致就迅速地将我漫浸,在心壁上捻拨着无数无数的赞歌颂歌.最醉心的是那里秋天的草的节奏,旋律,与和声.那秋天里已然成熟了的草,已然等待着燃烧着的草,狂放不羁地耸立,若一个个火炬,似巨人随风昂扬起的长发,更是在声声战鼓中操戈呐喊的兵勇,它们总让我想起贝多芬的人和他的音乐.于热血沸腾中,坚定了前进的步伐.可是,这样的瞬间的激情一过,剩下的是自恋与自嘲.心底里那个自艾的我,会凄楚楚地叫着:可怜虫啊,你欣赏不了音乐了,就用如斯的啊Q音乐精神胜利法啊.真是的.

在重新地住进了学校,过着住宿生活后,为打发寂寞的时光,和转移对儿子的思念,我又开始用整块整块的时间听音乐,为自己开着独特的音乐会.更多的时候,我会黯然着:想着自己落魄的境地,想着这么喜好音乐的自己却没真正地参加一个像模像样的音乐会,这个时期,我所在的城市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将一些一般著名,很是著名的乐团请来做演奏的表演了.而我窘迫的收入,让我想也不敢想那音乐会.

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的早晨,意外地起了大早的我,听见了校园里有清脆的鸟鸣声,如在深山幽谷所听到鸟鸣声一样的清脆,能在这样的闹市中听到这样的鸟鸣,让我激动不已,感觉比我正在听的莫扎特,舒伯特美妙得多多,就连着几日谛听这鸟鸣声,平息不下激荡的心,就拿起了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短文<<谛听>>,写完后,交给我一在日报副刊工作的女友,女友是著名的散文家,本来是让她指教的,她看了却说,这个小东西真有意思,亏得你这样的时刻还有这样的心绪听鸟鸣,我给你发了.望着女友,一时语塞,想最近副刊可发的都是大家的文章呵,我这东西真的就这么好,要不女友还问我艺术感觉随了谁呢?说什么的神来之笔.我想这神来之笔,是那鸟鸣声啊.至此,我就发现了我的另一个音乐的新天地了.我可以把早晨的公园看做是在欣赏莫扎特完美的音律,纯真的抒情,我可以把午后的广场看做是门德尔松的随意,踏实,平和,舒缓,可以把林林种种建筑,看成是舒曼表现庄严大教堂的行板,这些风格各异的建筑就成了具有动人的感应力,无比的旋律,和声精美的音乐,我更可以把繁华的商厦,美丽的不夜城看做是威柏的<<仲夏夜之梦>>,热情,浪漫,朦胧,哀愁,深邃,一切在阳光里,又浸在月光中,我更可以把怒吼的大海看做是柏辽兹的富有表现力的热情奔放和变化莫测……

我解读着，欣赏着，陶醉着，热爱着，日子一天天的鲜亮着。

终于有一天，我对自己说：原来我的音乐会无所不在,如影随行,只要我用情感去构思,去发掘,世界处处都在为我而拨动的音律,时时都在为我开着丰富多姿彩的音乐会,这个发现让我震撼着,醉心着,向往着,这个发现更让我感到来到这个世界的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