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行车——可可西里的生死参悟

2013-01-01 19:18 | 作者:千年果 | 散文吧首发

看到这个题目一位同事很感兴趣,因为他一直想自驾去西藏,需搜集沿途信息。但他读了文章非常吃惊,因为本文根本不是介绍国道省道沿线的交通旅居和“驾车须知”,而是诉说生命禁区的恶劣生机和介入者的生死参悟。在这个高度阅读,他自己就感慨:“常规的吃苦耐劳,在那里根本不足挂齿了。”——是这样的!我终身难忘的可可西里。

从地质上讲,藏北高原几万年来的隆升是整体相对均匀的,这就发生了大面积“夷平”,准平原化,所以说藏北是一个海拔很高但相对平坦的一个“原”——高原。这个隆升过程局部也有一些的条断、块断体,这就是相对高起的可可西里山、乌兰乌拉山、唐古拉山等山脉。在这几条山脉间广阔的山间盆地中,年复一年的融无法外流,就形成大大小小串珠状、成片状的盆地湖泊群。我们从西藏地图上可见一斑,但实际还要多,因为比例尺限制而无法逐一标注。

因高原逐渐抬升气候变迁,这些湖泊历史上逐年缩小。也就是说环湖的周边地区都是淤泥和细沙构成的古代“湖底”,在5-6月冻土初融和7-8月多季节这里遍布沼泽,很难通行。远离盆地沿着山边是沟壑与巨石的领地,所以人们都选择了环湖找路,离湖泊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凭多次的陷车“经验”绕开泥沼。那段时间,挖车几乎是每天的必修课。在平原上挖车只是劳累,在高原上成人羸弱的如同小孩,严重的缺氧让挖车者出现病容。到九月以后这种情况有所改善,平原的初秋在高原已类似严,因封冻很多地方可以行车。但湖边有很多淤沙下的暗河暗泉难以冻结,车辆突陷其中苦不堪言,过膝的泥水和寒冷让挖车难以实施,这时候人们会不自觉的把目光伸向湖面——

宽广的、平坦的湖面被白雪覆盖如同无垠的机场。那上面可以省去很多冤枉路和挖车之苦,苦极所迫的我们就在湖边小试——冻结很硬。就小心深入,还行;再深入一些,还是一样;逐渐放开,飕飕地,畅快极了——但我们终于掉进了冰洞!幸亏很浅,幸亏还有另一辆车。否则我们将在极的时间内被冻死,或沉入湖底。高原湖大多不深,深处也就几米,十几米以上的很少,但淹没一辆车够了。即使淹没一半,出水后短时间如无接应,在缺氧环境中会迅速冻死,这就是生命的脆弱。那里明明非常寒冷,怎么会这样?后来我们知道高原湖都是含盐很高的,不易冻结。有些常年补水域含盐很淡,冻结的很厚造成假象;有些地段长期滞水含盐量高,淡水比重轻,浮在表面形成薄冰,被雪覆盖后难以识别。2011年、2012年有很多地质队为避免季陷车选择了冬季施工,那一望无际的平湖冰面诱惑着一批批试探者,造成两次重大事故,每次无人幸存,一瞬间告别人生……

这一系列的冒险其实都是由“行车难”造成,为了安全我们又必须选择“行车难”,在高原挖车真是苦啊!有次我们在没想到的地方陷了车。大自然真是奥秘无穷,那一湖畔地段行车顺利的让人吃惊。地表毫无异样但局部暗泉涌动而上面长满丰草,当车轮卷出流沙时我们的小车逐渐下沉,那一瞬间全车人的脸色都变了,然而下沉停止了!这个暗泉不大,流沙层不厚,老天爷只是警告我们:不要太侥幸!我们的车门都无法打开,从摇开的玻璃框中爬出,全身泥水。失重时的下陷感和眼看着地表逐渐上升的场面强烈地震撼了我们,以致多年后仍在魇……看着车陷成这样我们第一感觉就是这辆车无法挖出了。然而车内有两把锹,离我们最近的工作车还不知在那个位置(那时没有普及卫星电话),长期的自救意识让我们迅速投入挖车。当我们把车挖得露出泥面时,两边拓展出很深的一个大坑,淤泥堆积如山,车就在这个泥坑里。我们继续下挖,流沙挖尽了,露出了硬底。这辆车在近两米的坑里稳定地“站住”了。这个眼状细泉多年形成的流沙圈竟被我们挖完,淤沙堆积了两座小山,夺走了我们四个人所有的力气,耗时四个多小时……

幸亏它是细泉,流沙晕圈不大,才有了我们“与天奋斗”的机会。否则我们就像许多科学之谜一样,无人知道我们的最终去处……

剩下的工作,就是给这个深坑挖一个斜坡道,垫实道路,让车退出来。这个工作量粗眼一看就大于我们已经完成的“工程”。那时我们都成了强弩之末。在高原地区,那样的工作量已经强烈透支了我们,喘息和晕眩的让我们难以进食,尽管很饿。我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形势很严峻,坑的两边还不停渗水,垮塌,如果车不退出,今晚会重埋淤泥。因为人不能呆在车中,今晚有可能被冻死。人在冻饿交加情况下,缺氧伤害如虎添翼,很快会引起高原肺水肿和高原心力衰竭。所以就提议,留2个人清理淤坑,另2个人去求援。

——这是个非常大胆的行为!充满侥幸。离我们最近的一个组在东边30公里以外,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行进路线。假定我们沿着任何一条沟谷东行,而他们却在另一条沟谷,即使相错也无法看到。况且我们赶到那里,他们是否已经完成工作踏入归途?或者他们为了避开泥沼,选择了更远的绕道路线,就象我们今天(我们已偏离了原设计路线)?留守人员把厚棉衣、火柴和大部分食物给了我们,分明是做好外宿准备。即使在盛夏,可可西里的晚非常寒冷,况且那时已在封冻季节,夜晚低于零下十五度。曾有一个同事因为跑偏路线没有被当天作业车接到,就整晚地走动,怕被冻死。缺氧和寒冷让他身体濒于崩溃,幸亏第二天寻找他的车队及时赶到……

在我们分手的那一瞬,双方是多么沉重。刚才还团结协作的四人此时分成两个小组,谁也不知自己的境遇,感觉象是“永别”了那样。分手走了很远,还在挥手致意……

因为没有了车,一路上很多涉水都是我们脱鞋趟过。过河多了,干脆就穿鞋趟,因为水非常的凉。我们发现了高山鱼,高山水和叫不上名的各种小草,平时在行车中这些东西是顾不上细看的。

——我们选择的路线到底有多少相遇的几率?挖车已耗损了我们大部分体力,一个小山包我俩都难以翻越。我们选择最临近的河沟走,完全是随机,视野也很有限,自己对“相遇”就很无信心。担心时间太晚会丧失机会,我俩尽量不休息,和自己的体力拼搏。多少次都快崩溃了,但我们用“相遇”的场面鼓励自己,感觉像是走了很远很远。夕阳斜照,晚霞辉煌了。

如此美丽的高原景色宣告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凉风嗖嗖,寒夜即将来临。一种求生欲望让我去爬附近的小山。虽然累的难以迈步,但我太想知道我们已到达的位置,渴望见到生机,也实在是走不动了。将最后的体力“押”在这一赌上,心头顿生一种悲壮——反正是目及之处再看不到车影,我们就不走了,我们留着最后一点体力,抗击寒冷……我们爬上了此生最为艰难的小山包。感觉时间很漫长,感觉自己即将昏厥……

但我们登上最高点时,我们不是幸福的高喊,而是激动的对视,没有一句话,我俩的眼睛都湿润了。——有两辆车,竟然是两辆车,在我们十公里以外!宽阔的河谷,直视无碍,那两辆车象两条鱼,游来游去,向我们这个方向开来。他们显然没有看到我们,走走停停,有时停很长时间。后来我们知道,更远的一个小组干完了工作,归途中选择了这条宽谷,正好遇到相邻小组。行车中他们发现河边的草地有羚羊头骨,羚羊角,就驱车寻找,不知觉间,向我们靠近了约10公里,我俩拼尽潜力也就走了10多公里。目及之处,如同相遇,我俩弱心狂跳不已,象溺水者伸手去抓救物

因距离太远,我俩在山包使劲呼喊和变换队形他们都没有注意。我们就做各种尝试,不遗余力。因为我们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后果不堪设想……终于看到一辆车启动了,向我们这个方向开来,另一辆车紧随其后——是随意赶路,还是过来救援?我俩在冰冷的山风中一直站立,呼喊,挥动手臂……

终于,一辆车向我们闪灯。这是圈内语言:看见了!我们过来了!在那时我俩才疲倦地坐下,拿出我们一直不舍得吃、也没时间吃的干粮酣畅咀嚼。友情在那时象突然没顶的温水,将我俩醉心地浸泡,有一种无法流出的泪竟然是幸福,过劳后的放松簌然袭来,那种释然的快乐我至今无法形容。我们躺在了小山包上,看天。

青藏高原特有的纯净从眼界渗入,一点点地净化我俩的凡心,云象诡谲,充满神秘,四周安静的象有远方呼唤。生命在这里非常脆弱,一小点差错就会消失于圣土,毫无声息。我们那时疲惫的进入半寐状态,已不知惧怕,如果生命真的消逝,倒象是被谁接走了,去了另一个地方——然而我们今天没有消失于流沙,已是上苍安排;仅存的一点体力没有设计地“寻找”,却碰了正着;10公里以外,他们是怎么看到我们的?这才发现,我们无意登上的小山包是这里的唯一高点。宽阔的河谷一望无际,醒目的小山包上有两个黑点在动,他们用望远镜细看……一切都那么凑巧。如果没有那几个羚羊头骨让他们西行,他们早就踏上归途。如果他们不偶尔西望,10公里以外的我们喊死也不会回音;如果我俩坚持再走一段,错过那个小山包,谁也见不到谁……我俩今晚会怎样,守车的他俩会怎样?我们已经偏离了规定路线,之后寻找我们会顺利吗?一路跋涉万念俱灰时,我一直在思考和反省人生,甚至滋生宿命感——但那两辆车开过来了,闪着灯鸣着笛开过来了……

到现在我偶尔追思那个岁月,心跳和感慨依然沉重,碰到困难和艰辛时就联想:这还叫困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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