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工友之四——老严
第一次见到老严是在锅炉房，因为我想在下班前提前洗澡，按照师傅的指点我来到锅炉房找老严，想让他帮我把热水截门打开。说实话，一见面老严就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刚进厂的时候老严也就40多岁，他个儿不算高，眼睛很小，脑袋的形状也很可笑，就像枣儿核儿。山东人，说话还有些大舌头，用老话儿说就是这个人长得有点鼠弭。和他交流有很多句子听起来很费劲，不过他看我是刚进厂的学生倒也热情有加。他先问我是哪个学校的？当听说我和他女儿是校友后就很高兴地接待我，还问我认识不认识他女儿，问我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什么的和我聊个没完，完全忘记我找他开热水阀门的事情了。
因为他的热情，也因为是校友的父亲，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有所改变。他女儿的名字我是知道的，只是不认识本人，我的邻居好友就和他女儿在一个班，据说他女儿挺漂亮，长得完全不像老严。
从这以后，老严见了我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总是问寒问暖的，也许在他心中，把我当做比较亲近的人了，这也让我有了一份感动。
忽然有一天晚上6点左右，老严到我家里来了，很突然。我正好上夜班，但是晚上7点钟有一场电影要看，心里那个着急啊，心说他来干嘛？再坐着不走我可就迟到了。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我家的晚饭很早，完全沿袭了老北京的规矩，每天晚上5点钟准时开饭，老严来晚了，没赶上饭口儿。他和我母亲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话就告辞走了。
当我夜里上班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老严今晚来我家了，我师傅马上就问：“留他吃饭了没有？”“没有！我们早吃完饭了，他去晚了没赶上！”我师傅听后马上说：“那就对了，千万别让他吃饭！只要吃了一次，那他以后会经常去吃！每回厂子里来了新人，他都打听人家住在哪里，然后在饭口儿上串门，不把你吃烦了不算完！”
我当时大吃一惊：“为什么呢？他家没有饭啊？”
师傅说：“他在家里受虐待，老婆从来不给好脸儿，吃、穿都是最次的，还天天挨骂。他喜欢喝酒，可是一分钱也没有，只好到处蹭饭蹭酒。你和他住得不远，以后他还会去的。”我听后又一次感到新鲜：“为什么呢？就这样对他，他居然还能凑合过日子啊？也太委屈自己了。怎么不离婚呢？”
师傅又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他是包办婚姻，老家在农村。那时候他家因为穷，再搭上他长得难看，说不上媳妇儿。是他弟弟替他相亲，再替他把媳妇儿娶回家的，把那女的蒙来了！”
我听后又是一惊：“啊？！还有这事儿？太奇怪了！人家也不是傻子？怎么能够蒙得了呢？”“还不是因为穷嘛！弟弟娶嫂子进门的事儿不新鲜！老严的弟弟长得好，先让人家女方看了，同意就娶过来，然后进洞房再换成老严，女方这就没辙了。也不能悔婚，跟着来到北京还有了工作，就是对老严看不顺眼！你那个同学就不是老严的孩子，是媳妇儿带过来的。”
又一次让我膛目结舌：“啊？！后爸呀？带个孩子还这么横！他媳妇儿可真厉害！”师傅又接着说：“他自己也不争气，长得不好要是人好也行，可老严净干些让人讨厌的事儿，到处儿去人家吃饭，谁家能老供他白吃白喝呀？所以大家都烦他。”
听了师傅的话我虽同情老严的遭遇，但是也对老严的处事为人有了看法。心说这老严怎么就一点也拿不起个老爷们儿的架子呢？让人背后说三道四真是不应该。
又过了几天，在中午的时候，老严又在饭口儿上来到了我家。这回赶得好，正是11点半。记得那天我母亲包了馄饨，我们正端着碗吃的时候，老严进门儿了。因为不知道他要来，包得也不多。母亲觉得上一次没让老严吃上饭太不合适了，就赶紧让我到菜市场买点挂面和熟肉，要给老严煮热汤面吃。在母亲看来，寒冷的冬天吃热汤面是最舒服不过的事情了，而且熟肉也好下酒。
当时我正在吃馄饨，非常不乐意放下碗去买东西，我想可能是师傅和我说的那些对老严不利的话影响了我，我当时就拉下脸来说：“不去！没看我正吃饭呢吗？严师傅您怎么又来了？您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我妈也没做您的饭。今天就不请您在这吃了，等下次您提前说一声，让我妈给您炒几个菜。”
老严听后有些尴尬，他“哈哈”干笑两声说：“你这孩子，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我听说你昨天把手抻了一下儿不放心。我不吃饭，我就走！你赶紧吃吧！”一听他说这话，我就顺坡下驴，再也不提去买东西的事了，我母亲再三催我我就是不动窝儿。老严看我这样只好告辞走了。
从那以后老严再也没来过我家，而我母亲对我那次的态度提出了严厉批评。她认为我不该对老严那样，说一个人再不好，来到家里也是客。要不是在家里受气，缺嘴缺得厉害，他也不会到处去找饭辙。吃顿饭又不能怎么样，何必这样小气呢。还说我缺少同情心，不能宽容待人，做法儿不是我们满族的待人之道，还问我是在哪儿学的小家子气？
我虽然不同意母亲的看法，可是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夜班的加餐，母亲给我装了一饭盒排骨，说一定要给老严师傅几块，并要我道歉：来家两次都没吃上饭很过意不去。我当然不会道歉，排骨倒是毫不吝啬的都给了老严，我在食堂买了夜宵。
从那以后，我虽然不赞成老严的做法，但同情心的确是长了不少。我带饭的时候只要家里吃差样儿的，就多带一点给老严，看得出来他很感激我。不知道老严从谁的嘴里知道我爱吃丸子，有一次食堂卖丸子他买了一份，舍不得吃给我端来了，那次我真感动。因为我知道平时老严舍不得吃这么好的菜，老婆给他的饭钱很少，他还要抽烟，经常在食堂白吃那不要钱的咸菜丝，尽量少花钱吃饭是他的宗旨。所以这次买了丸子给我吃，让我从心里感到温暖，我只要了两个丸子，反复推辞说我带饭了，吃两个尝尝就行，老严才把丸子拿走自己吃去了。
通过这一件小事，让我看到老严也不是人们说的那种只会吃别人的吝啬鬼，他也想回报给别人，只是因为条件所限不能做到罢了。长期生活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中，一点也没有幸福可言。人们只看到他喜欢吃白食，也知道他生活艰难，但是付出的同情呢？大家都是看不起他，甚至奚落他，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他，所以他身上的闪光点没人发现。
从这以后，我看老严就不再带着有色眼镜了，对一个生活在不幸婚姻中的人来说，他的处境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他媳妇儿为了报复他，在外面和别人乱搞男女关系。老严每天生活在压抑中，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了。我也感叹那个贫穷的时代，女人不能随心所欲的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辈子窝窝囊囊的生活着也很不易。老严要是特厉害、特混的男人，那受气的就该是她媳妇儿和带过来的孩子了。老严还是很有爱心的，把女儿视同己出，和我说起他的女儿还很自豪呢。就这一点，老严在我心中的形象足以变得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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