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本

2012-12-20 11:40 | 作者:老姜 | 散文吧首发

“吨铁成本竟然是7700元,销售价每吨才7000元,这是咋回事?你抓紧查一下,如果真是那样,干脆把炉停了得了!”啪的一声,老板把电话挂了。

老板虽然在外地出差,但成本会计每天都要给老板发信息,汇报生产成本问题。作为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姜学海放下电话,一点也不敢耽搁,即刻召集经营部、仓库、生产厂长、成本会计等几个重要人员到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姜学海把老板的电话内容简要的传达了一下说:“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各抒己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姜学海大约五十几岁的样子,一米七八的个头。他高中毕业、自学大专,经济师职称,曾在北京大学工商管理研究生进修班进修一年。专职搞企业管理已有20余年,涉足冶金、化工、印染多个行业,管理经验颇为丰富。老板正是看到了他这一点,才千方百计把他弄到了广元公司。无奈,广元公司人际关系比较复杂,打小报告风气盛行,加上老板偏听偏信,人人自危,唯恐朝不保夕。与会者一听说‘成本’这两个字,便面面相觑、战战兢兢,不知道今天又该谁倒霉。既然是说生产成本,就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生产厂长郝平身上。

郝平今年55岁,一米八的个头,平时少言寡语,工作能力却比较强,是个实干型人物。这时,他深知大家目光的含义,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首先发言:

“我们现在算的这个成本,是上月二十六号以后至今天这六天的平均成本,不具有代表性。这六天里,有一天电极断了,少出了一炉铁,紧接着,昨天出铁口由南边倒到北边,而北边出铁口比较高,又少出了五六吨。这样一来二去平均产量每天只有30多吨,比上月的日平均产量少了10吨,成本当然高了。”

“郝厂长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们如何能降低成本,从哪里着手?还希望大家从多方面考虑。降低成本嘛,要从方方面面入手,从一点一滴做起……”

说话的是经营部经理许枫,他主要负责主辅原材料的采购和产品的销售工作。姜学海一边注意倾听每一位与会者的发言,一边认真看着那张《成本核算表》,并不时地做些记录……

“你想想,上班时间睡觉,成本能不高吗?”办公室主任郭德插了一句。

“据工人们反映,班长不让推料工下料。为啥?一下料料管就要“当啷当啷”响,乱得班长不能睡觉,怕班长不高兴所以不敢下料。你想想,开炉不下料,白费着电,那成本能不高?反正我是听说了,在会上说说,具体该咋办你们看着办……”

说话的是仓库主管许经理,他说话掷地有声,生怕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许经理全名叫许句,是原来县公安局退下来的,素以作风霸道而著称,加上是老板的表兄弟,一般人都惧怕三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旁敲侧击,有的不着边际。一时间,生产部成了众矢之的。心怀叵测的人见猎心喜,开始将成本当成了尖端武器……而生产厂长郝平听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发言只是苦苦一笑,继续看着那张《成本核算表》,一只手在计算器上不停地揿来揿去……

姜学海心里想:“都说完了,我也得说几句。”他看着那张《成本核算表》说,“刚才大家说了很多,也都很切合实际。现在我谈谈我自己的一点看法,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说,“要想降低成本,我们首先要了解成本的构成。在每吨铁的总成本里,按金额大小排序,排在前三位的分别是矿、电、焦这三项。矿石是3288元,占总成本的47%,位居榜首;排在第二位的是电耗,2424元,占总成本的34。6%,排在第三位的是焦炭粒,603元,占总成本的8。6%。仅仅这三项就占到了总成本的90%。剩余的才是直接人工,116元,它只占总成本的1。7%,劳保和备品备件100元,占1。4%,铁盆80元,占1。1%,其余的几项都不超过1%。我们应该从哪里下手、从哪里压缩,大家应该是非常清楚。需要说明的是,我们所说的成本包括不变成本和可变成本两个部分。像矿、电、焦这三项,虽然占得比例比较高,但一般来讲,它和产量成正比关系,就是说,消耗得越多产量就越高。而直接人工和备品备件这一类占比例比较小的单元,则和产量成反比关系,就是说,产量越低分摊的成本就越高!因为我们测算的这个价位是以日产40吨来计算的,假如今天只产了20吨,那直接人工就不再是116元而是232元了!”

“照你这么说,产量低是成本高的主要原因。可为什么产量低?我觉得电极硬断是主要原因。”成本会计庆接着说,“我注意到,只要电极一断,成本就噌噌的往上窜……”

“对!断电极是成本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大家异口同声,好像抓到了真正的“罪犯”!

一看这劲头,姜学海的担心终究成了现实,拿生产部当替罪羊已经成了定局。他明白“好汉难敌四手,猛虎还怕群狼”的道理,此时恐怕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只能顺水推舟,说:“咱这样,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许枫负责向老板汇报,庆春再核对一下数据,大家散会吧!”

“等等!”郝平厂长说着走到庆春面前:“你把原始报表给我看一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庆春把原始报表拿来和《成本核算表》上数据一核对,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原来,他把上料的35吨输成了53吨,平白无故的“多消耗”了18吨料,成本咋能不高呀!郝厂长一看有了结果,微笑着说了一声“散会吧”,自己也夹着笔记本和计算器默默地走了……

……

次日,老板出差一回来,就成本一事重新召开了专题会。他脸色很难看,严厉地说:“算错了只是一个方面,而每逢电极硬断成本就明显升高,这更是事实。”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要充分开动脑筋,查一查‘电极为啥老是硬断’这个根本原因,攻克这个难关!”

人们常说,“老板面前无懦夫”,这话一点不假。与会者纷纷查找原因,人人能得不得了,个个都成了专家。

许枫首先发言。他说:“我觉得,电极裸露太多是电极硬断的主要原因。”

“电极在外面裸露太多,必然要氧化,氧化了就要脱落,脱落了就要变细,变细了强度就要变差……,我们想想,强度差了能不断吗?”

听着许枫的发言,姜学海在本子上写下了“电极在外面裸露太多……”

“我觉得,刚送电就用补偿,造成了入炉功率加大,电流密度增加。电流密度增加了,电极受不了,这是电极硬断的又一个主要原因。所以我认为,操作人员的操作技能是个大问题,应该好好培训一下子!”

姜学海赶紧又在本子上写下了“刚送电就用补偿”和“人员素质较差”两行……

“我认为电极糊质量也有问题!”技术顾问于奎说,“二号炉检修时,需要将剩余的电极打断。可是,我们用风钻打了十二个孔、用楔子撑,愣是弄不断,末了,还是用炸药才把它整断。那强度多好呀!现在,动不动就断头,我觉得电极糊的质量有问题……”

“工人上班都在睡觉,那电极能不断吗?”

……

两个小时过去了,“火力”终于有了暂的停息。姜学海一直在做笔记,没做任何反驳。他想自己是主管生产的,生产上出了问题,大家都在帮助自己,说啥呀?”

老板透过老花镜的上梁看了看姜学海。姜学海知道,老板是想让他说话。他只好硬着头皮发表自己的见解:

“刚才大家都说了,很好。意见很中肯,也都能够有的放矢。作为生产主管经理,对大家的意见、建议表示感谢。”他先带了个帽。

“汇总大家的意见,可以说是‘人、机、料、法、环’各方面都有。断电极是成本增高的罪魁祸首,这个已经达成共识。如何降低成本实际上就是如何防止电极硬断,至少在当前阶段是这个样子。下面我想就这个问题谈谈我自己的一点看法。”

姜学海深知这当口是百口莫辩。那是因为有些人故意将某些问题无限放大,以达到借机整人的目的,因为这样可以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分能干的角色。他们习惯“耕种别人的地、荒废自己的田”哪怕自己的工作一团糟,只要能将问题引向别人,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别人身上,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身为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他必须瞄准机会,说明真相,还生产部员工以清白!于是,他说道:

“首先,断电极是正常的,或者说是允许的,我们不必大惊小怪。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家记不记得,当初建炉的时候,上海申佳的工程师就说要先考虑如何取出断掉的电极的问题。为什么?因为只要是电极炉就会断电极,只是多与少的问题。就好比木匠在做门口的时候必须保证门口有一定的宽度,否则会出不来棺材一样!这样说可能不好听,不吉利,但这个问题躲不开,每个人又都离不开的!事实就是这样残酷,从来不会在意我们的感受。既然大家都认识到了断电极是成本增高的重要原因,而断电极又是不可避免的,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说,电极肯定有其自身的规律,正是由于我们违背了这个规律才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分析断电极原因的过程也就是一个认识这个规律的过程……”

他先讲了一通大道理,卖了个关子,想试探一下大家的反映。如果没啥坏的反应就说下去,如果反应不好,立马打住,咋地咋地。还好,大家没啥大的反应,而且好像在等着聆听下文。于是他继续说道:

“怎样分析断电极的原因、认识这个规律,那就是从‘人、机、料、法、环’五个方面来逐一分析。首先是人的因素。有的同志说,我们的员工素质太差,需要培训,这一点我不反对。我们的员工昨天拿的还是锄头,今天便拿起了榔头,摇身一变就成了冶炼工人,确实是急了点。但是,如果因此就把我们的员工说的一无是处,把断电极的原因完全归罪于他们,确实有点不公平……”

他清了一下嗓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我们应该相信两个百分之九十五,要相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班组长是好的,是比较负责任的!同时也要相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员工也是很好的,是比较敬业的。如果没有这两个相信,而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这个企业就不能再办下去了。事实上,我们现在员工队伍的整体水平,比起2009年那时的水平,那简直是强的太多了!就是和去年我们刚接触铬系合金那阵子相比,也完全可以说是长足进展,今非昔比。所以,怀疑是人主观破坏,我看更是大可不必!”

姜学海注意到老板看了他一眼,可他假装没看见。他下决心要说下去,除非有人打断他的话:

“其次,是分析机器设备的因素。我们两台炉子都是矿热炉,都使用了同一个厂家的电极糊,同一个技术顾问,而且都由我们所谓的‘低素质’员工操作,为啥一号炉的电极不断,而二号炉的电极老断?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们想过没有?请大家注意以下几组数据:一号炉是3500KVA,二号炉是9000KVA;一号炉的电极直径是67厘米,二号炉的电极直径是90厘米;一号炉每一个KVA可用电极系数是零点一九,二号炉每一个KVA可用电极系数仅为零点一;零点一九和零点一,差距将近一倍!就是说,二号炉的电极太细了,单位面积通过的电流密度太大了,电极硬断也就在所难免了!”

“那怎么办呢?”有人问道。

“说到底,二号炉设计本身就有缺陷,先天不足是电极硬断的根本原因。要想减少断电极的次数,就要降低单位面积通过的电流密度,降低单位面积通过的电流密度就意味着要减少电流,而减少电流就要降低产量,降低产量就完不成生产任务,而完不成生产任务也同样意味着成本的增加,这样会事与愿违呀,同志们!”

“既然我们知道二号炉先天不足,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觉得,应该在电流的大小和电极承载电流的密度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就是说,让电极既能承载较大的电流密度,又不至于密度过高而将电极烧断,这就需要我们的技术顾问潜心专研一下子了!”

“姜总,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我觉得你有点故弄玄虚。工人的素质差、劳动纪律涣散、工作不敬业,这些应该是电极硬断的根本原因。而抓劳动纪律投入少、见效快,我看可行!”

说话的又是许经理。广元公司任人唯亲那是出了名的,许句的话老板喜欢听也是出了名的。姜学海一听这话头,料定将是一场“有理没理三扁担”的闹剧,就说:

“许经理的话我没有反对意见,但我想说几句,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1955年,因一些农民向中央反映‘麻雀祸害庄稼’,于是,在未经充分科学调研的情况下,《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第27条便规定:‘从1956年开始,分别在5年、7年或者12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麻雀被无端列入‘四害’,全国人民轰轰烈烈的打麻雀运动就这样开始了。虽然当时有一些生物学家不同意,但无奈阻挡不了这个趋势,这件事至今在国际上被视为笑话。我们做工作要脚踏实地,狠抓主要矛盾,而不能‘生意不好怨柜台’去‘有枣没枣打三竿’呀!这样不仅于事无补、事与愿违,甚至会激起民愤的……”

“不要吓唬大家!”老板说话了。老板一开口,与会人员个个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个个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好像接受宣判一般。

“刚才大家的发言我都听了,我觉得都有一点道理,许经理说的更有道理。我承认,二号炉设计上是有点问题,但是,不要忘了,人是决定的因素,只要人敬业了,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就按许经理说的办,强化劳动纪律,齐抓共管,谁不能适应就下岗换人,绝不客气!最后,我宣布一项人事变动:从今日起,姜经理不再负责生产管理,全部移交给许句;老姜的工作另行安排,会后就交接吧……”

办理完交接,姜学海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老板请了假回家“养病”去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个月的时日在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一天,老板突然给姜学海打来了电话,说让他到厂里报到,并说,休息的这一个月“工资照发”。姜学海一听就急了,说不行不行,假如这样的话,成本不又要增加了吗?

手机里传来老板的声音:“事情已经过去了,孰是孰非很清楚嘛,你就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姜学海急忙说,“好、好、好、好……”

(完)

截稿日期: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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