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楼的哭泣哨

2008-06-13 18:21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1

第一次见到沈烟萝时,我还是一个在化妆间打杂的小弟。人人都可以对我呼来喝去。阿瑞,去拿张椅子来,阿瑞,去给我冲杯咖啡。

而沈烟萝,已经是本市小有名气的娱乐节目主持人了。很多人都喜欢她。她很美,眼睛闪烁,圆润,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梨窝。

我也喜欢她。却比任何人都更深,更浓。

她。

从电视台楼梯间看到她一个人落寞地抽烟时,我的心就隐隐地痛了。沈烟萝算很成功了,可她为什么还如此失落?烟一支接一支,满地积落着烟灰与烟蒂。我听到她隐隐地叹息,走过去,拿下她手指间的烟,掐灭,淡淡的说,女人不可以抽太多烟,会容易老。

沈烟萝瞥了我一眼,很不屑地哼了一下。似乎在说,凭你一个打杂的也配跟我说话?

我对她给我的蔑视没有丝毫不快。我蹲下来,递给她一枚金色的哨子,说,这哨子的响声很像人痛哭的声音,所以叫“哭泣哨”。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吹响它,这样就好象哭过了一次一样,而你也不用再难过了。

她看着我,眼里隐隐地泛着晶莹的泪光。我把哨子戴在她脖子上,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喂!她叫住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瑞,我答:张君瑞。

2

什么?你是疯了吧!彩彩大喊着从椅子上弹起来,撞的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忙示意她坐下,因为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看这里两个没有公共道德的人。我说又没什么,不过一只金哨子而已。

彩彩因为我口气里透出的不在乎而更加气愤。什么叫“不过一只金哨子而已”?那可是妈唯一留下的遗物!你这样做,晓得你哥会多难过吗?

我不耐烦的挥挥手,得了,别跟我提他。

彩彩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电视里正播放着沈烟萝的节目。她穿着一件吊带白裙,长发微卷,巧笑倩兮如临世的仙女。

我呆看了许久。喃喃地问,彩彩,你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彩彩点头,的确漂亮,不过这样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不知道是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盛怒的摔了桌上的水杯。指着彩彩冷冰冰的说,嫂子,请你回去照顾好你的丈夫,其他事,还是少操点心。

彩彩委屈地低着头,走出了餐厅。等在外面的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发动引擎,那辆黑亮的豪华房车绝尘而去。

我独自坐在座位上,一下一下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奶白与泥褐两色慢慢融合,形成一个浅浅的旋涡。像是沈烟萝甜甜的笑颜,我跌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3

再遇到沈烟萝,竟是在我租住的小屋门口。

她喝的烂醉,小猫一样蜷曲在墙角。我走过去,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头发,她的脸很烫,很红,还有几行未干的泪痕

往下看,她的衬衣有两颗纽扣不见了,外套凌乱的搭在身上。我知道有不好的事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心猛地拧起来,闷闷地疼。

我抱起她进了屋。她很轻,也很香。她在我怀里睁开眼,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抽噎着说,阿瑞,我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你的住处,所以就来了。我想见你。

我把她放在我的床上,盖好被子,坐在一旁看着她。沈烟萝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昏暗的灯光薄薄的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圣洁的美。

我不想干了。她突然说,我不想像个妓女一样跟那些肯捧我的老板上床。他们真恶心,我也一样恶心。我……

她忽然哭起来,像一个走失的孩子。我点燃一只烟,狠狠地吸。她望着我,你嫌弃我了是吗?我一点也不像屏幕上那样纯洁

我把烟按在烟灰缸里,伸过头去吻了她。她的唇很软,很香,和我中千百次幻想的一样。

沈烟萝的事,其实我并非全然不知。曾经在休息室里,我就亲眼看到过她与某赞助商代表举止亲密的在一起。

只是沈烟萝能够从那些男人手里得到的,我全都给不了。我只是化妆间的阿瑞,任何人都可以呼来喝去。

4

的事,我一直以为是个梦。

沈烟萝温软的身子,玲珑的曲线尚未从脑海中消失,醒来后枕边只有几丝掉落的长发,以及被衾之中缭绕未消的芳香。

沈烟萝对我仍是不理不睬。在人前,掩饰的没有一丝破绽。

沈烟萝那样的女人,想来太过寂寞才会找上我。一夜欢愉,除了发泄与放纵,理应别无其他含义。

但我忘不了她的美好。夜夜难眠。

青蔓来的时候,我已无暇再去理会其他女人。纵然她再妖娆动人,纵然她再家世绝顶。

可她竟然看上我这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起因不过是一只高跟鞋。

那天下了,天一直阴云密布。道路湿滑。下班后,我在公司门口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仓皇的靠在石阶旁,焦急顾盼。我走过去,原来她扭伤了脚摔断了鞋跟。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手机又忘在了办公室,只好一个人狼狈的等待熟人经过。

我背起她,拎着她的鞋子在雨中梭行。她身上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很痒。我想起沈烟萝,她身上的香很雅淡,闻来沁人心脾的舒坦。

这女人在我的背上很不安分。朝我的耳窝轻轻地吹气,我浑身酥麻,凶恶的朝她吼,再不老实就给我滚下去!她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分的抚摩起我下巴上硬的胡碴。我很生气,在地下停车场将她掀翻在地。

她疼的咧了咧嘴,没有哭,反而攀上我的颈子亲了我的脸一下。她说我叫青蔓,你的背真的好温暖

我没理会她,边走边擦去脸上的唇印。

5

第二天,我被升任为后勤部主管。

莫名其妙。

我去找总经理。他笑的高深莫测,张君瑞,你小子很有本事嘛。我仍一头雾水,一转身,只见衣着端庄的青蔓站在那里。总经理殷勤的介绍道,这是董事长的孙女,公司新来的理事。她扬起笑脸,张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她开始缠住我不放。我下班她要开车送,上班她又到楼下接。她对我的关照已经到了显而易见的程度。公司开始风言风语的传,说我这个打杂小子因为攀上了董事长孙女而跃上龙门。

我有些忐忑,可是沈烟萝听后并没有任何的反应。我被失望冲昏了头脑,终于一巴掌打翻了青蔓从很远的餐厅买回来的凉茶。她懦懦的说,人家看你嘴巴上起了水泡,特地买来凉茶为你降火。

无奈,青蔓小姐,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来烦我,ok?

我第一次看到青蔓哭,她拼命隐忍,却怎么也止不住决堤而下的泪水。我忽然觉得可悲,我们都在爱情里扮演着最卑微的角色,为了博心爱的人一笑,甘愿俯首为牛,丑态百出。

夜里很晚很晚的时候,青蔓把我家的门敲的震天。我撑着瞌睡的眼皮打开门,只见青蔓气冲冲的甩给我一个信封,她说你不是爱沈烟萝吗?那就让你看看这女人的丑恶嘴脸!

信封里张张尽是沈烟萝和不同男人调情嬉戏的照片。我怔仲了许久,直到青蔓发出尖利的嘲笑,她说你竟然爱着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

我只觉得热血直冲入脑门,手一挥,落在青蔓脸上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她捂住脸,怨恨地看着我,说张君瑞你这个混蛋,你等着,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我打了一个寒噤。地上的照片层层叠叠,看的我心碎不已。

6

沈烟萝被我堵在了她家门口。

她要进门,我夺走了她的钥匙。她要离开,我伸臂将她困在怀抱里。她羞愤的捶打着我的胸膛,我握住她的手,将她压在墙壁上粗暴的索吻。

她起先反抗,而后慢慢融化在我了的唇齿间。我紧紧地托着她的腰身,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的急迫。

末了,她伏在我的臂弯里静静的睡去了。望着她翕动的睫毛,我突然为自己不能完全拥有她而心痛的不能自已。

天亮后,沈烟萝静静地穿衣,她说冰箱里有早餐,我先走了。我捉住她,捏着她的肩膀,跟我走吧,别再过那种生活,我带你重新开始。

沈烟萝的泪洒下来,不可能了,我收不了手了。

我歇斯底里的吼,怎么会收不了手?你可是还留恋着那奢靡的生活?哈,那确实是我这穷小子给不来的!

沈烟萝默默的揽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胸口,君瑞,我节目原来的赞助商撤资了,现在只有君泽地产的老总愿意赞助。可是他要我做他的情妇,否则我的节目就会被停播。你知道,我的节目就是我的命……

我颓然的倒在沙发上,点上一只烟,整个人陷入浓厚的烟雾中,不见天日。

7

闯入君泽地产的办公大楼时,那个斯文的秘书战战兢兢的拦住我,先生先生,请问你预约了吗?

我拳头挥出时带起的风拂动了她的刘海,她吓的“呀”了一声,躲到一旁再没了声响。

我踢开董事长的办公室门时,埋头疾书的张君泽猛地抬起头,看到我,脸色由惊到喜。

他殷勤的走过来,君瑞,你怎么来了?快坐,坐!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的说,我来只想求你一件事,沈烟萝是我爱的女人,请你放过她。

张君泽很诧异,因为我说“求”。自从十年前父母在空难中双双离世后,我头一回主动找上他,并且说“我求你”。

我恨张君泽,如果不是他狼子野心急于从父亲手里夺取公司的管理权,如果他没有强行送父母出国“疗养”,那么那场悲剧也不会发生。

十年来,我再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张君泽看了我一会儿,商求着说,君瑞,沈烟萝她绝不是个好女人,别跟她搅在一起,你要女人,哥哥可以给你介绍最好的!

我淡淡的说不用了,我只要沈烟萝一个,这辈子都只要她。

张君泽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卑微,君瑞,有空回家吧。他已经开始苍老,孤独的神情像极了孤家寡人。

我在门口顿了顿,你……好好对嫂子吧。

8

我坐在沈烟萝的家门口,快活地踱来踱去。等她回来我就告诉她,君泽地产的老总其实是我的亲哥哥,只要我去求他,他就可以保她不再受一丝一毫的损伤,仍可保留她心爱的节目。

烟抽了一支接一支。

我开始构想我们的未来。我要娶沈烟萝,在安静的郊区置一处房产,我们每天淡看日升日落,花开花谢。而后生两个像她或像我的孩子,我们相携到老,此生不离。

窗外的月亮散发着柔软的光辉,像一捧纱。我微微笑着,在月色中微醺。

可我再没有等到沈烟萝回来。

她死了。

从二十五楼的电视大楼上跳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有人把她从前糜烂的私生活照片抖落出来。一瞬间所有报纸杂志的娱乐头条,只要一打开,就全是对沈烟萝的批判与声讨。

她的节目在观众强烈的要求下被取消。

那是她的命。没了。

我拿着报纸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晚青蔓冷冽的眼神。她说你等着,我会让你们都生不如死。

我打了一个寒噤。

据说沈烟萝跳楼前,有人听到一声冗长的,如泣如诉的哨音,从二十五楼上飘下来,像她落了一地的泪,它们飞散到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久久回荡着。

我握着那只哭泣哨,这是沈烟萝唯一的遗物。二十五楼的风很大,刮的我眼睛生疼。我蓄满力气,使劲地吹响了哨子,那声音就好象我痛哭过一次一样。

既然哭过了一次,那么我已不必再难过。可是想起她的笑貌,我仍然止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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