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头的爱情故事

??一条大河把汪水村分成了两半，河南叫汪水南村，河北叫汪水北村。湍急的河水裹着漩涡放荡无羁，即使水性极好的人想要凫水过河也会心生畏惧。前几年政府还没修桥，河面上只有一只渡船运送来往的村民。撑船人是汪水北村的，姓于，村里人都叫他老于头。老于头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黝黑的国字脸看上去一脸正气。??老于头很孤独，没生意时坐在河边一声不响的望着天，偶尔从嘴里冒出一句脏话：“想你妈个腿儿！”谁也不知道他在骂谁，谁也不懂这话的意思。老于头倔脾气，不满客不开船，有时候等半天也坐不满，急的船客也说脏话：“快开船，在那想你妈个腿儿啊！”乡里乡亲深一句浅一句他不在乎，照样望着天，照样不开船。??老于头妻子死得早，过穷日子那阵子，专心抚养膝下两个女儿无心续妻；后来生活好了，两个女儿大学毕业远嫁了他乡才感到一个人的寂寞。他开始惦念河对岸的一个女人——汪水南村的三丫。??三丫命苦，结婚后没有小孩，男人患有精神病，是十年前误入邪教后疯的。疯子暴怒时砸烂了家中许多用具器皿，沉闷时整夜蹲在地上一支一支的抽卷烟，口里还念念有词：“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来了个白眼狼，过路神仙转三遍，驱邪斩妖到天亮……”看到他那神鬼状，邻人都吓得躲着走。最让人心堵的是他打媳妇，三丫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后来疯子的疯病越来越重，破坏力也越来越大，邻居们帮忙把疯子锁在了西屋。从此，疯子的吃喝拉撒都要由三丫来伺候。想起年轻时两人的恩恩爱爱，三丫不愿丢弃疯男人，只能偷偷掉眼泪。??有一年三丫带自己男人过河看医生，坐上了老于头的渡船。船到了河中心疯子突然狂躁不安，拳脚相加殴打三丫，同船的人拉都拉不开。老于头秉性刚烈见不得女人受罪，一只钳子般大手抓住疯子手腕用力拧向后背，疼得疯子嗷嗷叫喊。??“老于头你松手！我家疯子不用你管。”三丫心疼男人，边喊边捶打老于头的后背。??船在河心打了两个转。老于头不睬三丫，一只手撑船拨正方向，另一只手还是拧着疯子胳膊不放，气得三丫一双丹凤眼倒竖，直勾勾盯着老于头的脸。??就是那一天，就是她那双含泪的眼，从此勾走了老于头的魂。就是从那天起，疯子开始怕老于头，见到他不打不闹不哭不叫，蹲在地上卷烟手都颤。??三丫家的几亩苞米地离河边不远，从此她有了帮手，春播夏锄秋打粮总能看到老于头的身影。遇到疯子砸东西三丫也总要找老于头帮忙。“疯老弟！我来了。”老于头满脸堆笑的话，也能把疯子吓得手哆嗦。??有这么个病男人，三丫家里早已是家徒四壁，亲戚朋友躲的老远。唯有老于头总是靠前套近，他拿出这几年撑船赚的钱，给三丫家里添置了冰箱彩电，又修缮了透风漏雨的住房，还雇人修建了一人高的院围墙。??三丫多次谢绝不想领这份情，老于头却眼望着天不理不睬，仍然我行我素；三丫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不让他再破费，老于头还是眼望着天不理不睬，觉得这是应该应份的事。他装模做样望天，其实他时常偷偷看三丫，看那双丹凤眼，那双含泪的丹凤眼，他觉得三丫就是自己的女人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流泪。??最初，三丫需要帮助时跑到河边央求着喊：“老于头，来帮帮我！”老于头撂下手里的活二话不说跟着就走。??后来，三丫再求助时喊：“老于哥，来帮帮我！”老于头心里美滋滋的，改称“老于哥”让他听着舒服，于是他哼着小曲一溜小跑跟她走。??再后来，三丫就喊一个字：“哥——”只需一声，渡船上就再也不见老于头身影了。??老于头的摆渡生意从此日渐萧条，船泊在南岸，南岸船客自己撑到北岸，船飘在北岸，北岸船客自己撑到南岸，船客费了力剩了钱也没有人抱怨，好在没多久政府就修了一座便民桥，从此再没人蹬那只破船了。??便民桥方便了老于头，每天都能见到他往返于两岸，村里人都感觉他变了个人样，多年颦眉已舒展，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润，时不时还要哼一段跑调的《李二嫂改嫁》。南村的人见到他总要逗上几句：“老于头！三丫家缺少干活的公驴，你得帮忙买一匹啊！”老于头不怕逗，回一句：“我就是驴，你管着吗！”引来听热闹的人一阵笑声；北村的人见了他也跟他说悄悄话：“老于头，来回跑你累不累！干脆把三丫抱到你家炕头算了。”老于头不做声，两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他何尝不想娶回三丫，可那个疯子呢？天天念咒语的疯子像村里那条汹涌大河将老于头挡在了北岸。??“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来了个白眼狼……”老于头自言自语，学那疯子发神经。??“疯你妈个腿儿！”老于头骂人了，一种莫名的嫉恨在心中升腾。??那一年刚过了芒种，老于头在三丫的田里播完最后一粒种子，抬起头看见三丫拎着午饭走过来。“哥！擦擦汗咱们吃饭。”她递过一条雪白的毛巾，然后展开一块四四方方的塑料布铺在田地边，摆上了两大碗菜，斟满了一杯酒。??“今天怎么喝的是啤酒？”老于头边擦汗边纳闷，他嫌啤酒没劲三丫应该知道啊！??“傻哥！这是六十度雄蚕蛾酒，喝完还怕你回不去家呢。”三丫抿着嘴笑，双眼闪着柔柔的光。??老于头也笑了，“吱儿”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喝得兴奋吃得香甜，三杯酒下肚烧的两只小眼睛通红，他直愣愣盯着三丫，“三丫！我——我想——”老于头结结巴巴，欲言又止。??“哥！你说吧，我听。”两个人在一起时三丫说出的话总是那么温情。??“跟我回北村吧！我要娶你。”老于头说出了许久想说的话，他不敢正视三丫，脸朝天等待着三丫回话。??一阵死寂，老于头感到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不管我家疯子了？”三丫端起刚斟满的酒一仰脖倒进肚子里。??“和他离婚！”老于头望着北面的大河狠狠地说。??“老于头！你做梦吧！”三丫这句话接得快，一时间让老于头没反应过来，他定了定神，看到三丫已经哭成了泪人。??老于头趔趔趄趄向河岸走去，这猛烈的雄蚕蛾酒使他脚步沉重，他奇怪！这酒为什么醉脚不醉头，越喝越清醒？他忽然觉得三丫是那么可爱，疯子是那么可怜，自己呢——像个又自私又孤独的“白眼狼”。??这是一条熟悉的小路，是老于头往来于三丫的几亩地踩出的小路，一直通向河边早已停泊的那只渡船。他走到小路的尽头摇摇晃晃上了船，这只又老又破的船谁还会再蹬上呢？他在想。??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老于头感觉有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抓住那双手想摆脱束缚。那双手是那么柔软又那么坚定，如同钳子扣在一起掰都掰不开。老于头后背湿了，是三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汗衫。??“哥！咱们带着疯子一起过好吗？”三丫的话带着抽泣，带着恳求，带着柔情。??老于头见不得女人流泪，他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捂住三丫的眼。??夕阳西下，红彤彤的火烧云渲染了半边天，把老于头的脸映得红红的，他望着天笑了，他觉得世上的女人都比男人聪明，世上的女人都比男人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