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期望的期望

《处州晚报》《剑瓷龙泉》及《丽水日报》相继对女儿获十一届全国新概念作文一等奖之事的报道，使我收到不少熟人的电话及迎面的问候，除了道喜皆是问我有何教育高招和经验之谈,我实在是有些惭愧，因为对于女儿的教育我向来是如此的随性，从来没有付出过多的心血和财力。然而在我看来，很多父母的共同误区是将孩子的出息与优秀与否定局在的分数高低及名校的入取上，从而忽略了他们身上的某种品德或压制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某种才情。也有少数的父母，当发觉自己的孩子对某种才艺发生兴趣或具备某种特长后，就自行支配孩子的自由空间和时间,对其进行各种各样强制的驯化，反而引来孩子的某种逆反心理。

5月28日，女儿的生日。回眸自己对女儿的养育经历，舔犊之情再次油然而起。十七年前的今天，在那个叫小梅的乡镇小医院，三十多个小时翻来覆去、死去活来的剧痛下，老公不得不当上了半个助产师，听从着接生医师的吩咐用一双大手用力摁着我的上腹，终于挤出一个头型如毛芋，头发浓密漆黑而微卷，五官颇为交待得分明的小东西，瞬间滋生了我的乳汁，催发了我的母性，成就了我做为一个女人的完整。

怀抱中的女儿激发着我前所未有的母性本能，让我暂时抛却了自身对于未来谋生的困顿之忧与前途未卜的茫然以及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肠百结的心绪。十四个月的专职妈妈的生活，女儿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双手，她的一哭一笑、一举一动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日子是如此的充实而富有情趣，每一天都有小小的变化等着你去领略。六个月左右时的第一声“妈妈”的叫唤，令我开怀；九个月时断奶的日子，几天几夜摸着我胀痛的双乳哭叫，第一次让我们母女相拥而泣；十一个月左右时的第一句：“妈妈，拿包包街街去！”的完整话语，叫我震惊；十三个月时蹒跚行走的第一步，让我欣喜......。迫于谋生，女儿刚会走路，我就在小镇开设了“圆梦摄影”，二十个月不到就被我送到镇上的幼儿班。幼年时的女儿有着微凸的额头，略凹的圆眼、略白的肤色以及微微卷曲的黄发，还有如藕的双臂，见到生人不知道怯生，碰到熟人都会乖巧问候。闲时，女儿自然成了我手中活脱脱的芭比娃娃，经常一边听着她背诵着刚学的唐诗和儿歌,一边为她梳理别致的发型，在我的镜头前摆弄各种POSE。在保证基本卫生的前提下，我从来没有节制她任何喜欢的食物，也不在意食品的凉与热，吃得她自己腻了才罢，咪咪香条常常是她的主食，娃哈哈是开水，小桔子小桃子一口气能吞上十来个，棒棒糖嚼得满口是蛀牙。在基本安全的保障下，我也从来不曾限制她玩什么、怎么玩，脏了回来洗一洗，湿了回来擦一擦，小梅中学操场的每个角落是她自由驰骋的疆场…….。女儿属猴，小时侯的女儿确实像一只灵气的猴子，其可爱与逗人之处常常会博得旁人一乐，也能瞬间扫除我心空郁结的阴霾,至今回味起来，不禁还会让我哑然窃笑。都说父母之恩当报、养育之情当谢，尽管“养儿防老”对于我们这辈人来说已完全丧失了其应有的“功利与目的”，但是我却觉得应该感谢孩子的到来，是她证实了自己延续生命的能力；满足了自己经历完整人生的最重要的心理需求；赋予了自己为人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也是一个家庭凝固的百能胶、和睦共处的支撑点......

步入小学的女儿起了微妙的变化，看见熟人不那么能说会道了，胆小怕生也随之而来。进城后更是变得沉默寡言，但学习还算自觉，作业完成得很及时，成绩也算得上中上水平，很少让我操过什么心，对她唯一一次最为暴怒的喝斥是语文单元测验只得了70几分。三四年级时，女儿对绘画有着出奇的热度，在美术培训班学习了一段时期，家中墙上到处张贴着她的作品。六年级时，对钢琴又有了浓热的兴趣，又弹了近一年的钢琴，最终都以虎头蛇尾而不了了之，我也是听之任之，没有丝毫强迫她要持之以恒。因为我知道一个艺术家的培养，除了具备极高的天赋、极致的勤学苦练外，还要父母极度的心血与财力的付出。小学毕业，女儿自主选择了育才中学，成了封闭式管理下的寄宿生，见面少了，与我的交流也少了，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母女间的那种淡淡的疏离。也许是处在转型发育时期的孩子，一个人在学校独立生活，一些小小的不良生活习性也接踵而来，我对她劈头盖脑的数落或是苦心婆口的谆谆教诲换来的只有沉默或是三言两语的应答。成绩一次比一次下降，这时候的女儿第一次让我有了一种隐隐的担忧和失望。初三时夫妻俩切磋让女儿重读初二，没想遭到女儿绝然拒绝，一封致我们父母俩的长信，写得非常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让我们再一次听从了她自己的选择，也是这封信第一次让我发觉女儿的文笔非同一般，感觉到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见，使我明白作为父母对孩子成绩落差应予理性看待。初三中考，女儿仅仅以高出龙一种普通班录取分数线两分的成绩成为一个准高中生。

酷热的暑假有些冗长，女儿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敲打着她的构思，一个月左右，一篇7.8万字的小说《畴昔如歌》初具雏形，我一口气读完女儿的作品，虽觉笔端之间略显稚嫩，但是对人物的命运感和对小说整体框架的搭建与把握令我刮目相看。略微改动后,老公以西街为题材的摄影作品制作成封面将它打印装订成册,入学后,成了同学们相互传读的刊物。也是这个暑假，我第一次发现女儿的书柜上摆放的是郭敬明著的《悲伤逆流成河》及每一期由他主编的《最小说》，韩寒的《零下度》，七堇年的《被窝时青春的坟墓》及《大地之灯》等等。这些作家曾经都是历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得主，短短几年都成了国内名利双收的年少才俊，我粗略翻阅了他们的文字，顿感他们的辉煌自有存在的道理。

也许他们正是女儿步入新概念大赛殿堂的引路人。2008年11月，女儿根据《畴昔如歌》精简浓缩改编成一篇5000多字的《泯灭》投入了十一届“99杯”新概念作文大赛初赛。至于能否入围，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心怀一丝的侥幸与期待，就当是女儿一次练笔的机会。09年元月上旬，小区的门卫递给我一封来自上海《萌芽》杂志社挂号信，打开一看，正是女儿赴上海参加复赛的通知单，全家人皆颇感意外又甚是惊喜。1月18日大年已渐渐临近，夜色萧瑟中我怀着平静的心情带着女儿直达上海“奔赴战场”。19日下午，上海的天空有些阴郁，我与200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们一起徘徊在复赛现场外的巨鹿路上，心中没有丝毫的忐忑不安。不到两小时，率先发现了女儿走出考场的身影。女儿汇报说：今年的现场复赛只有一个题目《你不可能在乎的声音》，往年都有两个题目可以挑选，一开始听着其他考生沙沙落笔声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定下心来十几分钟就突发灵感，落笔后一气呵成，自我感觉不错，应该能获一等奖。我疑惑女儿的自信，只对她说道：管它什么奖，就当是见识见识世面吧。

次日，带着女儿闲逛在上海滩和南京路上，出没在车流如梭，人流如潮的繁华之间，感觉什么样的肤色什么样的装扮都不为过，什么样的名流什么样的美媛都会没入平常。当我们跨进城隍庙豫园，呈现在眼前的又是另一番繁华与热闹，一幅幅充满浓郁中国风情的年俗景象让人顿感浓浓的年味已近迫在眉睫。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云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风味小吃，我第一次以如此闲适的心情与女儿不加节制地挑选各自喜欢的食物、细嚼慢咽地在此打发着剩余的时间。女儿曾经说过，上海是她憧憬和向往的地方，我知道，这种懵懂的憧憬和向往，完全缘由于她的偶像是上海人——乔任梁，上海电视台风靡全国的选秀节目《2007加油好男儿》亚军得主，一个多才多艺、韩味十足的俊美少年。我带着相机，想为女儿初踏此地而留下几张倩影，但如今的女儿已是完全退化了幼年时在镜头前那种嬉皮鬼脸、搔首弄姿，收放自如的姿态了。其形象与同龄的少女相比，实在是有些稚嫩与青涩。

1月21日上午9点半，上海青松城大酒店的一个中型会议厅内灯火通明，2008“99杯”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仪式在这里举行，来自北京、清华、复旦、南京、浙江、厦门、南开大学等全国13所重点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和各校招生办主任以及几位国内知名作家评委在前几排就座，参赛作者与家长们座无虚席。历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由以上13所全国重点大学和《萌芽》杂志社联合主办，历经11届，其影响力和吸引力是其他任何大赛无以比拟，，前三届的一等奖获得者皆可免试获取以上大学录取资格，第四届起，入以上大学可抵20分，所以对于在读高中生来说极有诱惑力，此届参赛人员达70000多，人数胜过历届，经上海市极富盛名的中青年作家初选1000多篇文章，再经评委会筛选216人入围，赴现场进行复赛，入围文章与现场文章各占50%，根据得分高低最终选出48名一等奖。大赛主持人对此次每位评委作了一一介绍，当介绍知名作家苏童的时候，场内一阵欢呼，遗憾的是他没有出现在现场，如果有缘谋面，我也定会如那些粉丝一样缠着他留影签字。最紧张的时刻是宣读一等奖获得者名单，当我听到“浙江龙泉第一中学潘来兮”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她的肩背，当女儿从领奖台上接过沉甸甸的奖杯，我情不自禁为女儿鼓掌，我的掌声有些势单力薄，因为女儿是孤军奋战的勇士。什么是激动人心，对于我来说此刻就是，女儿给了我人生第一次激动人心的感觉。女儿是低调而内敛的，感觉不到她浮现于脸面的张狂与欣喜。只是暗暗地给她父亲和两个好同学发出了“一等奖”的短信。女儿也是怯于场面拙于口辞的，我随身带着相机多想为她留下几张难得的画面，但她除了不大情愿就是表情极不自然。看着张悦然（上海知名青年作家，也是前几届新概念一等奖获得者）从我身边走过，我顺手拉着她与女儿合了影，在获奖证书上签了她的大名。所有一等奖的获得者都领到一张自主选择以上大学的申请表，招生办主任就在各自的房间等着他们去洽谈，以女儿的成绩现状，即便是可抵20分，这些大学的门坎还是可望而不可即,我们母女都有自知之明，粗略咨询后打道回府。

女儿获奖，说容易也容易，几年来我从没有为她请过专业老师辅导，初次参加如此大赛就能一举入围，复赛时仅用一个半多小时就洋洋洒洒完成了3000字左右的文章，于她而言可谓是轻松上阵，凯旋而归。说不容易也不容易，毕竟是如此高端的国家级大赛，参赛者都是全国各省市中学的文科精英，从7万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216名中的复赛者，再由200多名的复赛者荣获48名一等奖中的一员。

如今的女儿已将阅读的眼光投向中外知名作家及其闻名于世的经典名著，以女儿日益成熟的语言思维、入味老到的文笔、自我摸索的创作套路与技巧，以及出手流畅、一气呵成的写作风格可以说完全具备了一个作家的最基本潜质。几日前，女儿又以一篇4000多字的小说《酱油》入围全国各中小学校70多万人参与的“鲁迅青少年文学奖”大赛准复赛资格。尽管如此，对于女儿我至今没有也不敢有任何的期望与非份之想。也许年少的时候，谁都有过朦胧的梦想，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半明半灭或是渐渐泯灭罢了，不能不说自己也曾钟情过文字，然而我不会将自己未圆的梦想寄托于孩子身上，给她一丁点的压力，当文字叙述与表达成为女儿生命中的一部分的时候，我想她不用我扬鞭也会自奋蹄。女儿的成绩不够理想，我们已经明智选择了艺术类高考，这样相对来说文化考试稍微轻松点，一年多的美术培训在循序渐进的前行中。只愿她所有倾注的文字及取得的荣誉能在以后就业的路上为她带来好运，这也算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一种没有期望的期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