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陌生，依旧谈情

庞丹在电话里极其暧昧的对秦同说：“你娶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我还没成年呢。”

她拿着手机咯咯的笑，在凌晨北京东三环熙攘的街头，在最久的流浪汉跌跌撞撞的身边，在贴满广告的路灯下，慢慢的，慢慢的，蹲下身来，蹲坐在墙角路人鄙夷的目光中，穿一件紫色的羽绒服，好像一朵凋谢的罗兰。

那一年，他未满十八，她刚刚十五。

一

秦同第一次和她说话，是在刚刚退学后，刚过了十六岁生日，他放弃学业，开始写作，写一本名叫《忘》的长篇小说。只有他自己知道，关于退学和追求文学梦想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这样做只是为了到念一段幼稚无奈的恋情，他用四年的时间告诉自己，爱情，只是一个会撒谎的梦。

他的网名叫孔雀。

那一天他喝了酒，在安妮宝贝的读者群里说：“婆娑惨淡人寰，孔雀已向东南。”

只有一个小姑娘回应他：“却又十步一回头。”

秦同看了看她的资料，只有十四岁，姓名栏里写了两个字，庞丹。他哈哈大笑，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小朋友，太多事情你不懂。”他用的口气很成熟，是一种自信的霸道。

她对秦同说：“你和别人很不一样。”秦同说：“当然了，我是一个作家。”

他手里的烟烫到了手指，疼得几乎要掉下眼泪。

一个月后，秦同依旧用这种拽拽的霸道的口气问她：“你做我的女人吧，我只说一次。”

她说：“好，我等了好久。”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恋。

他们每天在网络上互相说无数次我爱你，她坚信，如果这样一只提醒着自己，就可以永永远远的相爱下去，生生世世。他们还定了所谓的奈何桥之约，她说她会等他。她是一个信命的人，她说她的命会很短。

秦同觉得她幼稚的可爱，他喜欢她这样一种单纯的味道。

在某一个瞬间，他想到了结局，心里一阵隐痛。那一天他在博客里写了一篇长长的日志。上面写满了他所谓的爱情。

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个孩子，认为自己历尽沧桑，心如止水。他也从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认为自己只是羽翼未丰的天才。他洋洋洒洒的写到：我是爱她的，我会一直爱她，或许只因她还是个孩子，早晚会改变，我甘心做她人生路上的铺垫……

那一篇叫做《我的末世爱情》的博文，抄袭了安妮宝贝，让几十个人留言说：“祝你们幸福”。秦同那是单纯的想，自己真的很伟大，很幸福。

而当两年之后，秦同再一次打开尘封已久的博客，看到这一篇记载着两个不知何为相爱的两个相爱的人的故事，忽然就泣不成声。他给自己耳光，一个接着一个，脸都开始红肿。他笑自己傻，骂自己幼稚的可笑，他用梦想和原本可以完美的爱作为代价，向自己证明了一个真理：

人世间最愚蠢，便是自己为是。

写书很难，但他写出了，执着很难，但他坚持了，舍得很难，但他抛弃了，爱一个人很难，但他真的曾经倾尽全部去爱了。

唯独做梦很容易。，但他两年来，始终都无法走回那个梦里。

庞丹问秦同：“你为什么爱我？”

“如果需要理由那就不是爱了。”

“别跟我拽文，说正经的，你到底为什么爱我？”

秦同的记忆闸门松开，如潮水般不可收拾。镂刻在光阴的墙壁上，全部都是庞丹满溢幸福的笑脸。写作是一件极其艰辛的工作。从夜幕微垂开始，敲打键盘直至天亮。没有话语，没有陪伴，只有庞丹会尽量陪着他。说些可有可无的话题。她永远懒得说出主语，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那般寂寞。寂寞成了习惯，稍有一丝微光的希望，也足以撼动一个人的灵魂。每天每夜，同庞丹说话，或者对着她的资料发呆，对秦同来说，那是一种依恋。

可秦同当时什么都没说，只使用很深沉很深沉的语气告诉庞丹：“我爱你。”

“呵呵，我也爱你，那你娶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我还没成年呢。”

她对着摄像头咯咯的笑，在网吧深红色的背景下，在北京与济南一千里的距离中，穿一件粉色的T恤，笑容像一朵枝头绽放的最鲜艳的的桃花。

那一年，他未满十七，她刚刚十四。

二

秦同曾经问过庞丹：“如果我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办？”

庞丹笑笑说：“难道你就不会怀疑我一直在骗你么？”

她始终都对一切表示怀疑，却从来不对任何人加以提防。她常对秦同说：“生未同眠死同穴。”这是一个只有十四岁女孩才能说出的话，不掺现实的压力，也不知生活的无奈。秦同对此一笑置之。在他眼里，庞丹不过是一个网友，一个相隔千里的ID，切断网线，所有的爱恨痴癫都变成虚无。闭上双眼，她从未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我爱你。

我恨你。

看似天壤之别，看似一字之差。

在一个写作者眼里，再多感人肺腑的台词，再多海誓山盟的旁白，不过都是为了骗取稿费的技巧。滥俗的技巧。

一个月零一天之后，秦同在网络上有了八个女朋友。他向来来者不拒，享受着恋人数量一天天增加的成就感。当他告诉庞丹的时候，看到视频里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那个眼神让秦同一直都无法忘却，欢乐而又悲伤。

那一天他们分手了，没有人提出，没有人挽留，只是他们已经不是所谓的恋人。

或者说，他们从来都不是恋人。分开，只是为了不再苦撑这样一个笑话。

秦同并不觉得悲伤，只是有些失落。他所谓的女朋友们，数量少了一个。

那是他们第一次分手。

秦同删除了她的QQ，推出了安妮宝贝群，很快又开始和另一个网友打情骂俏。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就已经走出刚才那一场绚丽无比的梦境，并且不留一丝记忆。

庞丹那日哭了好久，她没有告诉秦同，“秦同”这两个字，已经很深很深的镂在她心底最隐秘最脆弱的繁花地带。因为她只有十四岁，可以不顾一切的把心腾空去装下一个人。也因为她只有十四岁，她才甘心把心腾空去装下一个人。

她认输，因为她知道秦同为什么叫做孔雀。那是一本叫做《孔雀森林》的书，书里选择孔雀的人，会把虚荣当作生命，而对爱情不屑一顾。

她在键盘上敲下无数次“你娶我好不好”。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听见。她穿着淡黄色的睡衣，蜷缩在床边，紧紧抱着膝盖，像一朵含苞的雏菊。

三

从生活态度上来说，秦同是一个诗人。生活中所有的喜与悲，爱与恨，得与失，输与赢，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符号。他把这一切都想的那么重，却都看的那么轻。

庞丹第二次成为他的恋人，是在两个多月后。秦同的小说失败了，五个月写下的十一万字，全部成了垃圾。他所有的亲人朋友弃他而去，网络上的所有女人一时间全无踪影。他开始嗜烟酗酒，妄自菲薄，质疑人生。秦同其实一直是一个骗子，而他骗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他一直假装成熟，其实一切都无力承受。

庞丹在那个时候又加上了他的QQ，秦同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庞丹说：“我向来对数字不敏感，可是有两个号码我忘不掉。你的电话和你的QQ。”

庞丹说：“以后我叫你老公好不好？”

“好。”

“那你娶我好不好？”

“好。”

“你还没成年呢。”

秦同的手将在键盘上很久，始终都不知道该敲下什么发送过去。过了很久，他默默的哭了。

有一段时间他们真的很甜蜜。朝朝夕夕，字字句句，忘却哀伤，忘却时光，忘却自己，忘却距离，忘却忘却本身。

秦同这才明白庞丹对于他有多重要。可是，五百公里的距离，可望而不可即。秦同时常还是会想，就算自己真的爱她了，若她有男友怎么办，若她是个妓女怎么办，若她怀孕之后想给孩子找个爸爸才想到自己怎么办……网线两端越多的承诺与誓言，别越觉得虚伪，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被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自己却睁不开眼睛。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