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不善言谈的朋友

2012-12-08 08:55 | 作者:葛海林 | 散文吧首发

散文:乡间不善言谈的朋友

葛海林

若干年后我寄居的小城家畜已经基本绝迹了,一日有事回到故乡看见圈养牲口的饲养院已然被岁月的风尘毁损,我突然忆起了幼时家乡生活的牛、驴、骡三个不善言谈的朋友来。

耕牛

在故乡,牛可谓最神圣的牲畜,他们力大无比,能够驮运几百斤粮食而不大喘气。但庄户人一般是舍不得用他拉运东西的,除非没有别的家畜才给它套上驾辕的鞍辔。尽管如此牛的一日三餐却吃的并不多,而且很平常。也是一捧砸碎的玉米秸秆外加几粒可以数清楚的颗粒盐,但牛很满足,一边投入地咀嚼,一边悠闲地甩着细细的尾巴驱赶着叮咬它的蚊蝇。吃饱后轻松地打个响鼻到柴锅里饮水,然后被庄稼人赶出了院子去地里侍弄农活。它们没有怨言,从来不和一个院子里喂养的骡儿和驴儿计较吃喝的好劣和干活的多少轻重。也从来不和主人犟嘴顶牛,谁把它牵在手中,谁就是主人,大人小孩后生老头媳妇姑娘,都能够与它和谐相处,不会担心驾驭不了它。犁地是它拿手的活计,庄户人最喜欢用它犁地,因为它性格温顺慢条斯理,匀速地出力匀速地拉着犁铧在土地中滑行,庄户人拉着它的绵软的尾巴,在田地的阡陌里穿行,不会担心耕地的深浅,不会担心把犁铧损坏,更不会担心因为粗心把土地撂下空白,只要它出马,边边角角也不会遗漏,一垄一垄深翻泥土的田地,就像一份完美的考试卷,交到了风的手上。春风好像一位认真的监考官,给它打了满分,所有的田垄在春之后齐亚亚破土出翠绿的玉米苗,庄户人拍拍牛的汗津津的丰满的身体,摸摸牛的高耸的鼻梁,注视牛的亮亮的眼神,然后把这些慈祥的劳动者牵回牛圈静养,嘱咐饲养员好生喂养一个天,只等秋天到了,才把它们又召唤出来拉运玉米秸秆。尽管在农村的农忙中,牛只是最传统的耕地和拉运的工具,但他们对牛没有白眼和歧视,因为牛已经成了默默劳作精神的化身,在它们身上流淌着勤劳质朴的血液,在它们身上凝结着农民负重前行的脊梁,在它们身上传承着民族的自豪和自信

毛驴

毛驴是故乡牲畜家族身材较为矮小的一个类别,它们不像耕牛那样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但毛驴从不自卑,悠然地生活在故乡淡定的时光中。就像唐诗宋词中一个特定的情景,总是把我思乡的记忆由得得的毛驴的活蹦活跳的跑动声渐渐拉长,仿佛只要某个清晨或者黄昏,那种驴蹄的回音传来,充塞在我耳鼓的便是昔日浓情的喧嚣和天籁。

毛驴往往着一身黑里透白抑或灰褐色的衣服,它们从来不管衣服会被弄脏,只要能够驱赶掉叮咬它们的蚊蝇或者挠身体某处的痒痒,它们就会躺在驴圈或者场院的地上尽情撒欢。当然别看毛驴骨骼发育并不如何密实坚韧,但这些并不影响毛驴的力量,它们最终成为乡村里最划算的畜力。是的,吃得比骡儿牛儿要少,干的活并不比其它同类少,阳春三月毛驴最早从深深春中醒来,跟着主人拉着快乐的小平车穿行在乡下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拉完粪肥就是拉粮食种子。夏日里本来是庄户人管理田地的繁忙季节,却也是毛驴们最放纵自己时候,它们中那些喜欢大声叫唤长吁叹的家伙这个季节身体突然吃多了新鲜的草而变得膘肥体壮,自然也变得桀骜不驯,只要在路上或者场院里田地里碰上顺眼的异性,它们便会挺直起身体向天长啸,表达对异性的慕,只多少带着一种莽撞或者荒唐,令对方十分羞涩难堪,但它们只要看到这样倾心的异性,不管对方熟悉不熟悉乐意不乐意,总会抒发一见钟情的爱情。尽管这样的表达总会招来对方的厌恶或者不理不睬,但它们并不失落,因为只要有一个异性回音它的示爱信号,它变觉得比什么都值,哪怕为此挨了主人的鞭笞或者斥骂。尽管能够找到爱侣的概率很小,但它们岁岁年年没有因为希望落空而郁郁寡欢,只要目标出现,它们就会痛快淋漓地表演一番,这样看来,它们真可以算是土生土长的好演员。终于在某个特定的时辰,它们幸福的呼唤找到了回音,它们冲破了驴圈的束缚挣断了铁链和缰绳撂下了热衷的农活,跨过围栏穿越传统踩到了冷嘲热讽,在某个日光流淌的正午或者月色迷离的静,和心爱的梦中情人鱼水交欢,村子的夜色被它们温柔缱绻大大咧咧的情爱而变得更加迷人。之后它们便进入对新生活的憧憬和渴盼,一段幸福的幻想后,它们的下一代呱呱落地了,浑身毛子湿漉漉的,缠着母亲吃奶,几天功夫腿脚就硬朗了,开始和母亲分开过火了,有一天它们在场院里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开始自食其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骡儿

在乡下种种畜力中,骡儿算是最压称的砝码,这不仅因为它的力气强大无比,可以拉着整车粮食或者别的物什四蹄生风,在山村坦荡的山路上流星赶月,往打谷场上运送秋天金黄的饱满的粮食。骡儿可谓不贪懒的性灵,只要主人一声召唤,它便会拽着沉重的秋实或者别的生产生活物资,及时地送达目的地。这样说来,它就像山村里的一个不说空话的性情中人,只要允诺的事情,就会一言九鼎落到实处。

骡儿个头高大,生来一副彪悍的身子骨,这是不是与它是杂交的物种有关,总之在它的身上继承了马儿的魁梧壮实,也延续了驴儿的沉稳和忍耐,的确是乡村最能够派上用场的大力士。乡间也就成了它能够尽情展示才华的唯一舞台。你瞧,春天来到山村时,是它主动请缨拽着平车把粪肥拉倒陡峭的山坡地里,春日的阳光好像滋润的油彩涂抹在它青筋暴突的身板,它的使命只有前行不能后退,再大的陡坡也不会让它退却。夏天里当耕牛和毛驴开始欢度自己惬意的假期或者享受自己甜蜜的爱情时,唯有骡儿在炎热的数伏天里仍然披挂上阵,穿梭在青枝绿叶的玉米地里,为玉米追肥松土,一行行田垄间留下它们拉着犁铧激起的层层黄土波浪,汗水从它们的身上滚落在地落地有声。秋天里当然更不会少了它们的身影,在主人的呼喊下它们把满车沉甸甸的秋实拉回打谷场,再任主人蒙上眼睛拉着碌碡碾压好谷穗和玉蜀黍,才能在晚秋的凉爽天气里抓紧寻找自己膨胀的欲望需要安放的爱侣,哪怕只是一刻的欢愉,它们都乐此不疲不轻言放弃。天里当别的朋友们在圈子里吃食养精神时,又是它拉着晒好的粮食去为主人换个零花钱以供日常花销。大刚刚被暖流消融,它们就在早春升腾的寒气中,和主人到山里拉运石料到河里拉运河沙到窑厂拉运红砖到井台拉运井水,然后在燕子低回的日子,主人燃放一挂兴奋的鞭炮后,在主人的特殊慰劳下吃着平日里根本吃不上的麸皮欣赏着一眼眼窑洞拔地而起。又在春深似海的天气里,驮着主人儿子的穿戴红火的媳妇从山那边而来,娶回新修的窑洞。

骡儿的一生是忙碌的一生,就像田地里的庄稼,春华夏育秋实,直至黄叶飘零,骡儿才淡出人们的视线,成为庄户人欣赏大力士的美谈。但即使这样,它们在疲惫而死或者老迈而忘后,仍然会乐意被剥皮掉肉为庄户人打牙祭,慰藉他们寡淡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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