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井的记忆

2008-06-13 00:10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端午节,回老家看望母亲,正赶上村里在整修街道。记忆里老家的街道两旁是一堆堆柴草,间或着还有散发着臭味的粪堆,各家生活用水,随意排放,那泥土的街道总是泥泞。如今水泥路面已见雏形,我到家的时候,乡亲们正兴高采烈地在安装路灯,孩子们到处在欢跑着,年纪大的拿一个小凳子坐在路边,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脸上挂满了笑容。

我也不由地停下脚步和乡亲们打着招呼。“看把大婶笑地,原来是看见大兄弟回来了。”“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吸引了我,我这才发现母亲也坐在其中,西屋的二嫂子和邻居们正在调侃着母亲。

我连忙上前和母亲及邻居打招呼。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等我到了跟前便问:“阳不是考试吗?你回来干吗?不是不让你回来吗?”母亲的眼里满是责备。

“我把阳送到考场了,也没什么事情,抽空回来趟。妈没事的。”我连忙解释着。

“那咱回家吧。”母亲边说边费力地要从马扎上站起来,我急迈一步上前搀扶着母亲的臂膀,俯身拿起坐垫和马扎,与乡亲打着招呼,搀扶着母亲向老屋走去。

转过巷口,我惊愣地发现,前街的那口老井已经被填平了,我不由地身子一顿,像突闻亲人离开的噩耗时心疼不已。母亲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仰头看着我问怎么了?我哑着嗓子对母亲说:“这,这老井怎么被填平了?什么时候被填的?”。母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望着那已经被填平的老井轻轻地说:“前段时间村里规划街道填的,填井那天村里好多人都在,妈也来了”。说到这,母亲哽咽了……

对老井有深厚感情,是因为在我的意识里,老井既像慈母一样用乳汁养育着我,也像严父教导着我,甚至是逼迫着我直面严酷的人生

老家的这口老井,几乎处在村中央。我曾问过父亲和村里的老人,没有人知道是哪个年代掘就的。老井有十五六米深,井壁是用青石砌成的,凹凸不平,井台是用各色的条石铺成,有青的、暗红的、暗绿色的,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既美观又防滑。井台的四周是半个人头高的圆形围墙,围墙的顶部是平的,用光滑的石板铺成,有40多公分宽,沿围墙的底部四周是用小条石铺就的排水道,井门在正南,有五个台阶,台阶宽3米多,每阶二十几公分高。

在老家,再怎么穷,每家也必备一对水桶、一副扁担、一口水缸。水桶是用薄白铁打制而成的,桶的上端是一个用细圆钢做成的“弓”字形的把手,每个桶的容量约15公斤。扁担一般是用柞木做的柔软耐用,扁担的两头用铁皮包裹,在两头的中间铁皮包裹的地方,将一根铁条折叠,中间做成扣状,然后上下穿空而过,把铁条的两端在扁担头的两侧固定住,下面就形成了个扣子,扣子的下面镶嵌了几段铁链,铁链的下端有一个U形的钩子。

老家的男孩子从十二、三岁就要开始学习挑水。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挑水的情景。由于个头矮,要把扁担上的铁链折叠了减少高度,即使如此扁担上了肩还要尖着脚走才不至于水桶触地。

至今还记得当我第一次面对口小肚大的老井时的感觉。老井,像个魔窟一样瞪着眼看我,幼小的心里不由地产生了对老井深深的敬畏之情。当把水桶扔进黑森森的井里时,那种兴奋、胆怯的心情无法用语言表达。

头几次汲水,掌握不了技巧,是很辛苦的。弯着身子,把水桶左摆右摆,累的满头大汗,好半天也摆不满,往往不小心把桶就掉到井里了。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把水桶掉井里的情景,我围着老井一圈圈左转右转,一筹莫展,只好扛着扁担拎着另一只水桶沮丧地回家。

母亲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笑眯眯地问:“小宁怎么了?”。

我忐忑地说:“井掉桶里去了。”

母亲乐地笑弯了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怕不怕,没事的。”。然后和我一起去老井打捞水桶。

到了老井旁,母亲边打捞水桶边和我讲解汲水的技巧,最后温和地看看我说:“小宁,妈讲是一回事情,要自己去悟,多练习就会了。做人也是一样,道理要讲,但只有自己悟出的道理才是真道理。”直到今天,在写这篇文章时,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经历了许多事情的我,才似乎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深意。

艰难的汲水季节是数九寒。井台上的冰一层层地把井周围冻成蘑菇形,玻璃一样光滑,走在上面战战兢兢,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笨的像熊一样,一不小心就要摔跤。可水是要吃要喝的,挑水是每天必作的功课。

有一次,好不容易把水桶汲满,小心翼翼地蹒跚着离开井台,刚下第一个台阶“扑哧”一跤摔在那,屁股生疼,冰冷的水把仅有的棉衣棉裤,弄的精湿,伤心、委屈、害怕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坐在台阶上号啕大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粗糟的大手,把我搀起来,泪眼模糊中看到是父亲站在我的面前,我喊了一声:!就扑到父亲的怀里哭的一塌糊涂。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男子汉摔一跤算什么,这也值得哭?去吧,再来,有我呢!”我本以为父亲会替我去汲水,可是父亲却静静地站在井台旁,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可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似乎现在父亲就站在我的面前,仍然用那鼓励的目光看着我,心里不由地一阵震颤,天国的父亲你可安好?

艰难的汲水,是每个冬天都要进行的磨练,严峻中透着危机的磨练!

老井,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投下了苦难岁月那艰辛生活的阴影。但是,不知道几代多少年了,乡亲们靠的就是这小小的深深的老井生活,从井中汲水,挑到家中,倒在水缸里,吃喝,洗刷,饮狗,饮牲畜,还要浇灌母亲最心的花。说是老井哺育了一代代人,一点也不为过。

老井最热闹的季节是季。清晨,井台里外都是妇女,洗菜的,洗衣的,诉说着昨的经历,浣洗着一夜的情话,离老远就能听到朗朗的笑声。男人是很少在清晨去担水的,实在没办法就要忍受着妇女们的调笑,那个时候,再怎么逞强的男子汉包你满头是汗,路都不会走。到了夜晚,井台围墙上坐满了乡亲,要是去晚了是没有“座位“的,井台就是村里的信息站,大人们从家里到家外,从村里到村外,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胡聊海侃,妇女们唧唧喳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当然,最有意思的是青年男女了,他们在汲取生命之水时,也汲取情爱之波……

最神圣的莫过于淘井啦。所谓的淘井,就是每年为井做的清理工作,把井底里的污泥杂物清理一番,保持井的清洁。每次淘井,要举行个仪式,上香,放鞭炮,说是祭奠“井龙王”请他老人家搬搬家。我是初一的时候看到《西游记》的,自看了《西游记》后再也不敢独自去汲水了,生怕某个时候,猪八戒背着个“死国王”就从井里冒出来。仪式举行完后,用抽水机把井水抽干,然后,派人下去清理,每个清理工下井时,可以美美地喝上几口烧酒,看着他们陶醉的样子,我好羡慕。有一次,我们几个调皮鬼将剩下的小半瓶酒给偷了出来,躲到没人的地方一人一口,把我辣的似乎嗓子眼里都冒火,好长时间再不敢沾那酒精味。

淘井时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是大忙人,每当一桶淤泥提上来,倒在井边时,我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用铁丝编成的小耙子,在淤泥里翻捡着汲水人的失落物,什么硬币、钢笔、烟袋、打火机、手镯等等。

在我看来,井绝对是人类的一个伟大的发明。在干裂的黄土地上,人们预知地下有水而把其挖掘出来,是多么伟大的发现!史学家说火的发明使人类的得以进化,而我认为井的发明比火的发明更伟大,它使人类可以远离江海湖泊繁衍发展。如今,老井被填平了,井没了,从此以后出生的孩子丧失了对井的记忆,也丧失了井对人生的磨练和危险的启迪。人们是不是就成了枕于安乐的一代?我不得而知。但生活中少了生的危机与艰辛,就再也体会不到生活的不易和生命的珍贵了!

井,应该保留,应该珍藏在人们的记忆里时刻提醒着我们,昭示着我们:地上没有的东西,要往地下找;生命之源很小,却需要努力拓宽深挖!

当然,井的消失也许是一种进步。但,消失的井,却使人类的生命之根和生命之志都细弱和麻木了许多,人都渴望着平安顺心地生活着。其实,体会生命的艰辛和危难,对人生未必不是一件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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