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巾纸，我要最好的……

餐巾纸，我要最好的……

文/郗真文

听说江汉市的市长川市长要来通川县视察工作，我正愁自己写不出最好的总结，于是就来了精神。川市长是从通川县爬上去的，他的讲话总离不开“要最好的……”。那时，他正像我一样，风华正茂，处处洋溢着青春的魅力，大会小会、大部门小部门、县政府乡政府，他脚每踏一处，就会留下脍炙人口的精典语句，曾影响过乡、县两级的众路人马。想起“我要最好的”我就怦然心动，立马就进了川市长的视察团，掖着个小包，包里装着笔和笔记本，正儿八经我成了记者。每到一个部门，先是座谈，后是小领导汇报，再后来是川市长讲话，个个专心致志记着笔记，不时地对市长点头，以示他讲的多好啊！

我曾在老领导们的口中听见描述过川市长的神韵和风采。今天随团，我感觉天蓝蓝、地阔阔、路宽宽、心融融、脸灿灿。可不，川市长到公安系统就讲出了“要用最锋利的手术刀，切除社会上每个人的毒瘤！”天，公安干警佩发枪支干啥？全拿上手术刀，见人就割凭不乱了套？到卫生部门又讲出了“掀开你们的口罩，你们要用最好的吻，来拯救每位患者！”喝，“白衣天使”们全都去吻患者，肝炎、肺病、流感、非典岂不满世界传播？丈夫妻子儿子定要找上医院大打出手，向院领导寻找道德、伦理问题，也许会造成百分之九十的家庭分离。因为不戴口罩，生产口罩的厂家定得倒闭、厂长非得上吊自杀，“天使们”就会罢工或引咎辞职，真是一个天方夜谭啊！到城建部门讲“要用最好的楼房，戳破几重天，来显示我们的能力！”房也能戳破天，天哪不是太渺小了吗？发射卫星、飞船也就没啥意思了，多修几座楼房不就了事，国家何必花那么大的资金研制卫星干啥？到交通部门讲“要用很硬的水泥，建造美丽的路，让鸡、羊、牛都走上水泥铺就的阳光大道！”水泥都凝成块了，还能用吗？厂长肯定有责任，工人要扣工资扣奖金，因这些是过期失效的水泥呀！到煤炭局讲“要用最好的山，开采出最好的煤，让百姓用上火冒三丈的好煤！”真正最好的山，那定是风景区，是供人们游玩的地方。既然是最好的山，也未必生产得出最好的煤；而产煤的地方，也未必是好山；煤质再好，也未必能冒出三丈高的火焰。但他讲的很形象，很生动，下面的人只管听、认真地记，不管逻辑不逻辑。听了川市长几番讲话胜读十年书，我很荣光，将川市长的绝句妙语一一记录在案，等时机成熟，等我钱袋子鼓鼓囊囊起来后，找一家国际出版社，在10个国家，分别找几个有影响的作家和评论家，分别用10个国家的语言文字来作序、写评论。《川市长绝句妙语录》出版上亿册，川市长本人一定很高兴。对，这个马屁，我拍了，这对我今后的仕途影响一定会很大很大的。在他身上，有着我创作取之不竭的素材，作品一定会在世界图书行列成为最热门最畅销最赚钱最受人们欢迎的书。他对我的工作、学习、生活，以及今后的发展前途有着亿万个十分重要的不可估量的作用。干好了，就升一个官。有了官衔，也就有了小车、洋房和身边的“小蜜”，你看这有多好！

听说川市长发迹于巴河镇，他要去看看身在商潮中摸鱼捞虾的“水鸭子”和举着板锄背着背篓耕耘在山沟山梁水边的农人们。眨眼，我就成了指挥若定的交警大队的队长了，立马调来了八辆北京吉普、二辆日本三菱，一路欢歌笑语、旌旗猎猎，浩浩荡荡沿着巅波不平的公路上朝巴河镇驶去。一公里长的狭窄街道，红色的标语糊满了老街两面农民的墙壁，街的尽头显出像模像样的政府楼房。楼房前人声攒动，锣鼓喧天，唢呐声声；天真烂 漫的几十名小学生们举着花环，张着小嘴齐喊“川首长好！”川市长一听，心花怒放，双眼噙泪，他学着伟人样挥了挥手，模仿着伟人腔调“战士们，好！”“学生们，好！”那场面、那姿态，将会永载青史。我构思好了，再写一篇名篇《挥手这间》，再配发一张8吋的照片，让人们都知道川市长的形象是多么伟大呀！

十辆小车在我的指挥下很听指挥，屁股一律朝政府大门口，车头面向老街。老百姓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场面宏大，首次见到这么多官员在小镇上亮相，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数也数不清。今天我们是多么威风和惬意啊！镇政府的官员们，用最好的话语，用温柔的双手，用最美好的邀请姿势将我们几十号人迎到了早已布置好了的大会议室里。我口渴，就有镇政府挑选好的、长得浓眉细眼樱桃小嘴但又未粉脂涂抹掩饰画妆的乡村少女，一律着红色旗袍、一律的尺多长的长辫如乌梢蛇搭在左肩，分叉处露出从未见过阳光显得白晰滑嫩的大腿，让人的喉管加剧蠕动，涎水纷纷向外流，眼珠停止了转动。他们用纤纤玉指捏了“雾毫仙茶”轻放于一次性水杯中。氤氲的茶香，顿时弥漫室内，加上仙女的往返，让人的精神受不了，本性难耐，让人胡思乱想，心猿意马，真让人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这好像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早就听说该镇的茶最有名、天上飞的班鸠和竹林的竹 最好吃。不知怎的，我又成了主管，暗自将镇党委书记、镇长叫在一边，问川市长走时你们有何表示。书记和镇长一听则明说，他们一接到电话，就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机器、最好的师傅特为川市长赶制好了“雾毫仙茶”一百斤，锦鸡50只，野猪腿2个，麂子腿10个，竹 鼬 200只。仅这项工作，他们把它当作了党委政府一件重要大事来抓，先后组织精壮男劳力300人，赶制土火枪50支，花去资金近万元。我一听，就说，花这点芝麻大小的一点钱，川市长一高兴从他牙缝中用牙签剔一点，你们就要不完。话虽这么说，总感觉礼物没我的份，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没了笑颜。他俩一见我脸色有点晴转阴，书记忙用他那胖嘟嘟的手捂着自己的嘴再裂开一条缝隙贴着我的耳朵对我说，也给我准备了一份。一听，我心中就高兴。但我嘴上说，只要川市长不空着手回家就行，哪怕把每辆车的钢板压弯压断轮胎爆胎就行，我们这些小人物就算了吧。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尾音拖得有点长，他俩立即正颜悦色地说，那不行！送多送少都是个情，你们收了，就是你们上级看得起我们巴河镇，这也是我们全镇一万多人民的光荣！

在我们的簇拥下，川市长到了制茶场、养猪大户家，镇办小煤窑、果树专业户中。我佩服川市长，到哪能说那好，见人说人话，见猪说猪话，运用灵活恰到好处。见了百姓递上来的1块多钱买来的香烟说不会吸烟，说吸烟对身体不健康等等冠冕堂皇的话。一离开，他就钻进了镇政府的厕所一个多小时才出来。那次我亲眼见到了，他蹲在厕所里就抽了自己兜里的中华牌香烟，一下子就吸了10支，烟雾将他笼罩着。害得我们几十人在厕所外像武警战士一样给他站岗放哨，害怕他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就差没佩戴上有刺刀的“五六四”半自动步枪了。关于吸烟这一点，我还得啰嗦几句，我佩服川市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他视察多少地方，他的烟瘾一上来，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有几次我还看见他眼眶里有水水，可他那有原则、有耐性、有磁力的眼泪，粘在眼皮上就是不滚出眼皮外，这点，我服了。到了敬老院，他见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十几位老人，他没去与老人们握手，因为那些手是失去了光泽润滑、皮肤粗糙、手指甲蛮长、很痩很瘦的手。要是一位小姐，他定要握一下那绵软香温的手，他怎能去握那些老人的手呢？要是握了，可就害苦了我。走时太匆忙，忘了买块高级香皂和毛巾。在这小镇上除了芳拉、服舒体、雕飞透明皂，又到哪去购买法国的、美国的、日本的、俄罗斯的名贵香皂呢？我一听，川市长的话很简明扼要，我心领神会，立于川市长旁，拉开小提包，取出从县城出发时我到县银行金库中取出的最新的人民币，递给他，让他见人发送。他是代表江汉市人民政府来的，是市上的官，是全市人民的首长，应该让他心情舒畅些，让他有头有脸；要让那些接过新钱的人记住川市长是来看望他们的。送出去的钱，反正是国家的，牛毛出在牛身上，多开些报销发票顶替，这几千上万块钱不就出来了吗？再说，谁叫他是市长大人呢？谁叫他有这种天大的本事就从这巴掌大的巴河镇走上市首长位置的呢？

我的肚子在唱戏了。早晨走时，我正撮着筷子，正将油条向嘴递送，谁知县长来了，我便去了银行。粒米未进胃，心里饿得慌。我们便走进了镇上最好的餐馆就餐，呼啦啦坐满四桌。从敬老院走时，我就给餐馆老板打了电话，我说我是县防疫站的站长，请她把室内蜘蛛网扫掉、把餐桌擦净、将地板拖干净，菜肴要色香味俱全，要用最好的环境最好的态度最好的烟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好的餐巾纸来迎接来款待川市长。立马我就穿长了卫生防疫制服，威风凛凛，那些曾相识和不相识的从事饮食服务业的人们，都主动给我打招呼；还有几位漂亮的小姐朝我挥挥手，还抛给了我几个热辣辣的、含情脉脉的飞吻。我比站长的还要站长哟！

我的屁股蛋刚粘上凳子，我瞅桌上，怎的没餐巾纸，我问老板。停顿了一下，我说，要上最好的。老板答，那当然，我已派人拿去了。我又说，既然餐巾纸没来，也无伤大雅，先喝酒、吃菜；吃菜、喝酒。川市长这只领头雁，立即乐呵呵端起酒杯，示意我们这些全体随从们都端上，于是手臂如林齐唰唰竖在空中。我也开怀畅饮了，不知喝了多少杯，反正头有点晕，喉咙不争气，有向上翻坎的意向，我急忙闸住喉管闸门；忍住闸住，再忍住再闸住，似乎控制即将失灵，本能反应忙伸出手，习惯地去抓住了餐巾纸，急忙堵在嘴上，这才开闸，“哇……”，呕出的酒、水、肉和菜沾于纸巾上。我想看看吐了些啥，定睛一看，让人心惊胆颤，头发直立，直冒虚汗；老板给每人发的是“安乐尔卫生巾”，有红红的字耀眼刺目。我拖着灌铅的双腿，借故出去，将胖乎乎的老板叫至厅外，问她餐巾纸咋是卫生巾？她说，街上所卖卫生纸都不是包装的，尽是散装卫生纸是称斤称两的，是本地方小纸坊舀成的构皮棉纸，你们用了不卫生，因为你们是有头有脸的国家干部！我说，卫生巾是你们女人家用的。她很惊奇地说，她从来就没用过卫生巾，到老了一直还是用的散装、用秤称才值8角钱一斤的卫生纸。我哭笑不得，走时，我扔下话，桌上所发的“卫生纸”是擦是垫你们女人下边那个竖起“嘴巴”的。她反驳说，女人能擦“嘴巴”，你们男人为啥就不能擦“嘴巴”。

川市长没啥反映，我很佩服他宽宏和大量，他仍妙语抛洒、笑声朗爽。但他面前的“餐巾纸”已被启封，左手捏个雪白的东西。我心中想：但愿是卫生巾！我仔细分辨，只见他手中的纸一短一长、一薄一厚。再定睛细看，长的是手帕，短的是卫生巾，他是以“鱼目混珠”之法来蒙蔽在场的所有人。他的手法太高明，简直是一名出色的魔术师，让人真假难辨。不久，我就开始做了恶梦，好像自己一下子跌到最低谷。紧接着，我向县委、政府写了万言认错书。头说，你在哪跌倒的就在哪爬起来。于是，我成了该镇的普通一员。因餐巾纸惹出的祸，我带领执法人员将餐馆关闭并狠狠罚了款，胖老板来求情，我说，这能怪我吗？话该在紧要关头钻出个“要最好的‘餐巾纸’来呢……”

“老鲍……老公……”，一阵喊叫声将我喊醒，眼面前突现着一包东西，妻子笑吟吟地说，我买的法国卫生巾，你闻闻，有没有香味。我这才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真正做了一串串令人发笑的梦。我说，香，好香，妻屁颠着进了卧室。（作者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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