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2012-10-31 17:11 | 作者:封远 | 散文吧首发

八月十六那天下午,我们一家三口驱车行驶在回老家的路上,从县城往西二十多公里处,我拐到了老家方向的小路上,这条路虽然小,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公路,下午的阳光斜射到我眼睛上,略有些刺眼,我戴着墨镜,边开车边凝视远处的地平线。

妈出发前拌了几句嘴,肚子里都有些气结,彼此不理对方,我乐得清静,于是打开了音响。

渐渐的炫目的阳光偏转了方向,我摘下了墨镜,秋日略微有些泛黄的草色被日光照耀着,产生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我思绪一沉,彷佛回到了一个古老的年代。本县的人口稀少,县城往西的地势不同于东面,几乎少有什么山峦起伏,不苛求的话,几乎算得上是一片旷野,大片的平滩,偶尔出现的林子,加上公路旁还算密集的庄稼,便组成了这里画面中褐色的基调,如此开阔的视野,如此平直的公路,顷刻便拧开了我对历史的追忆。

秋时期开始,到周朝共和以后,本境为北狄、林胡所居,那时的人们,逐水草而居,想必此地也定是春暖草长,鱼雁共肥的极好的水草地。战国时赵武灵王攻秦,估计是考量到从山西到陕西要越过天险中条山,所以选择了绕道这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值得肯定的,两千两百年后的日本人进攻延安,就选择了直接强攻中条山,结果八战八负,至战败投降都没有攻入延安。从战国起,赵武灵王在此地筑长城,置云中郡,雁门郡,代郡,建立起了这片土地日后两千年的行政区划框架,也给整个地区烙上了永世难灭的印记。汽车的轮子碾压着沥青公路,发出“喳喳”的声响,我神思飞扬,目光飘忽起来,眼中仿佛看到了赵长城的痕迹。

汽车的CD里此时响起了久石让的《THE RAIN》,我为了打发开车时的无聊,特意刻了一张碟子,这张碟子里全是这几天在听的一些音乐,总体风格都偏轻柔,我觉得这风格会更加比较适合旅途。果然此时,大提琴和钢琴的声音混杂了我的思绪,让这近黄昏的阳光更加醇厚温柔了,身边副驾驶坐着的爸爸闭目养神,我从后视镜看了看妈妈,她开始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望着远方,她的眉目间也能看到不知名的一种思绪,也许也是响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段时光···

目光从后视镜移回来,时光回溯,从战国往后,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此地并不是所谓的胡地,而依旧是地地道道的大秦云中郡辖地,后来到了西汉时这里划给了定襄郡,定襄郡下辖12个县,其中的盛乐、武进、定襄三县都在这里。平素常有人说这里几千年前是蛮荒之地,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三国时代,鲜卑族从这里源起,魏王曹操还在这里设置了新兴郡,但是后来被魏文帝曹丕放弃了,这种放弃使得鲜卑族摆脱了中央王朝的控制,一步步强大起来。拓跋力微从五原迁居盛乐,是魏甘露二年的事情,而盛乐旧地,此刻正在我车轮下面。时光如果可以扭转,我此刻便身处一个荣耀和血统并重的大部落之间了,可惜时光是永远难以逆转的。晋朝的时候,拓跋氏的首领被封为代王,到了公元386年,拓跋珪在盛乐建国,北魏政权就此建立,有意思的是,天龙八部里慕容复嘴里那个念念不忘的先祖慕容垂,还遣八万大军,在盛乐与北魏大战过一场···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追忆中时,猛然间,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兽从路一侧的草丛蹿出,在路边抬起头来,看了车里的我一眼,霎时便隐没到了路另一边的草丛中去了,当时的我盯着那只小兽,竟然觉得那眼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下午耀眼的阳光又开始直射我的眼睛,我却不想再戴墨镜,阳光渐渐泛红,音乐还在继续,我似乎可以听到车里三个人的呼吸声,然而这呼吸声也渐渐地融入到音乐中了。

我知道,魏明元帝、魏文帝的足迹,此刻都在荒野中荡然无存了,什么丰功伟绩,都被时光冲刷的一干二净,由此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权力,都抵不过历史给你慢慢落上的尘埃,看似久远的以后,甚至以后的以后,无非也不过是许多个一瞬组成的,后世人看你,终究会像你看自己一样清晰,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隋唐时,突厥的沙钵略可汗在本境建立了突厥国,而后突厥归顺隋文帝,此地便又回到了中央王朝治下,其后又在李靖的军事监督下,建立了单于大都护府,驻守此地的,便是威震漠南的振武节度使。其后一千多年,这里历经王朝数次更迭,风霜,寒来暑往,不知承受了多少岁月的冲刷,却始终人烟薄寡,如寒江钓叟一般孤寂地矗立在大地上,始终以一种彻骨的荒凉和一种摄人心魄的宁静,默默影响着这里的人,而我,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我情愿与否,我的一生,都无法抹去这样的影响,这样的影响,也势必会融入我的儿子,我的孙子的血液中。

汽车继续在往前开,我不断地换挡,加速,刹车,转弯,车头一段一段地吞吃着公路。此刻日头已经很低,晚霞呈现出了一种性感的绯红色,我的视线里,老家的屋檐也清晰了起来,音乐变得稍稍振奋了些,我换到五档,吸了口气,在进村前踩了一脚油门,这是最后一截沥青公路了,而远处,我似乎看到奶奶正在家门口,冲我们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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