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不会冷

2012-10-24 23:22 | 作者:七月霜 | 散文吧首发

这个天不会冷

一、八号是我的生日,我似乎不大坦然能承认自己究竟走过多少个秋了。我无法逃离岁月无情的跟随,正如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也无法停止呼吸一样。只好,让岁月跟随着我的青丝,跟随着我的额头,同时,也跟随着我的内心。脚印或深或浅,都是岁月斑驳陆离的痕迹,光阴荏苒,脚印都在不停地变换着存在的姿势,让我纵然行走在远离故乡的千里之外,也还能隐约看见石磨边的我的慈祥而逐渐苍老的母亲。这么多年了,曾经有过的那些刻骨的记忆里的人已经在逝去的日子里安然入睡了,而我,却依然醒着。在这些时光之中,我如同岁月岸边的一粒渺小的微尘,那些风花月花落花开的故事,任凭我如何努力也无法主宰。

二、晚饭后,我揣着廉价的香烟,顺带买上一瓶可乐夹在胳肢窝,塞上耳塞,双手插裤兜,穿过臭味扑鼻的小寨村,来到一条被臭腥淤泥塞满的水渠旁,坐下,喝可乐,点烟,设置单曲重复《滴答》。

就这样,我行走在陌生的城市。傍晚。

我的身后是一座废弃的瓦房,夕阳的余晖把每一个角落和坎坷都映照得古朴而苍凉,偶尔有几只燕雀走走停停。极目远眺,是马岭河旁曲折蜿蜒的马路和密密麻麻的车水马龙,拥挤的商场,熙熙攘攘的街道,喧嚣的车站,闹声充盈的街心花园,给这个西南边陲的小镇增添了活力。

我就坐在瓦房前的泥砖上,看着兴义。抖烟灰,喝水,整理被风吹斜的头发。

三、看着看着被夕阳映照的云朵,听着听着侃侃那沙哑的声音,纷纭的往事逐渐在我脑海中幻现出来。记忆到底是什么?原来,我们什么都战胜不了。之前是命运,之后是回忆。我记忆中的人和事都是脆弱的,脆弱得禁不起文字过于累赘的描述。

只好认为这是命运。命运让我拥有了一个让人疼痛的山村。山村是疼痛的,乡亲们是疼痛的。父亲母亲是疼痛的。

最先让我疼痛的是那根伤心的拇指。记不清是哪年,我右手的拇指突然红肿透明,在木楼床上疼痛了整整一宿。哭、叫、喊。睡在隔壁的父亲抽烟,威胁我:“再哭,老子打死你!”我只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呜呜地哽咽着,第二天嗓子沙哑不能言语。拇指流脓。下着小。我拉了牛去河边,戴着斗笠。看着河面点点微漾,我第一次陷入伤心的深井。拇指流脓,钻心地疼,陪伴我的只有那根伤心的牧鞭。牛突然摆头,牛绳刚好在我拇指上挫过去,拇指的指甲被扯断了。我现在无法描述当时的疼痛,只记得当时疼得让我差点昏过去。

一生的疼痛或许就从此开始。我恨透了父亲!也不知道老天何时把一个违背伦理违背道德的想法偷偷塞进了我的潜意识的角落,我希望我的父亲死掉,认为父亲的死会让我幸福快乐家里堂屋的神龛上,供奉着观音菩萨和祖先的灵位,我不止一次地祷告,让我自由吧,让那个狠毒的男人早点死去。

阳春三月,万物争春百花争艳时节,可是在我的世界里,天那么阴沉,浓浓的笼罩我那如同手一样冰凉的心。望着天,除了昏暗,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真希望是我眼睛失明了。奶奶坐在角落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我手里拿着毒药,思绪飘飞,迷失在低垂的尘土里,伴以屋外伙伴们来来去去的呼喊声,我落入无边无际的恍如迷离的无助中。身上刚刚被抽打后留下的青痕让我觉得窒息,那些青痕如隐匿的小蛇,突然在我幼稚的悲凉里爬出来,啃噬着我的心脏。它们四处游走,四处张扬,让我在屋外的热闹声里慢慢低下去,一直低到幅员辽阔的尘埃里。小蛇渴慕地看着我手里的毒药,它们怂恿着我打开毒药瓶。奶奶老眼昏花,外面的世界在她看来仿佛就是山与山之间的空间。看着她,心里的彷徨无助更加弥漫。我多么希望她能安慰我拥抱我,可在她老态龙钟的世界里,不必要有那么多的温情。我的泪水再一次流下来了。站在柜前的我,似乎又听见了父亲的吼叫,这声音如一只野兽在旷凉的大地上的声嘶力竭,恐惧让我茶饭不思坐立难安。声音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滚动着,我的鼓膜在膨胀。恐惧,依旧是恐惧,像涨满河槽的洪水,决堤般向我涌来。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幻想着出现奇迹——一个面容模糊的仙人解救我。我终归没有喝下毒药,但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像被刀绞一般,只要心有所想,就会刻骨地疼痛。

三、这么多年过去了,疼痛如影随形。伴随疼痛而侵入骨髓的,是那些淌着泪的曾经。好吧,我承认我很傻很笨,像块木头。我拿着自家的贵重东西跟邻居家的孩子换,我还傻傻地帮邻居家搬玉米而舍弃自家的农活不顾,甚至呆呆地主动跟欺骗了我的同伴道歉。父母不喜欢我,他们给我的是冷眼和恐惧。

四、,我问你,你过我吗?记忆中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温情的话,难道跟你的又傻又笨的儿子说话伤你自尊吗?难道你内心里的爱就那么自私,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给予?或许问这些话显得我过于莽撞,不应该对你持有这种口吻,可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无论我怎么回忆,我也想不起你何时向我微笑过,想不起你曾何时疼爱而和蔼地摸过我的头,更想不起你曾何时和我嬉笑地做过一次游戏,如今,每当我看见孩子摸着他(她)爸爸的脖子撒娇时,我心里就会一阵酸痛。有一次,同事的孩子把我当成玩具车一样骑在我的背上,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爸爸,我给你做了一回儿子,却没有得到任何温暖,我那无言无声的泪水是委屈的泪水,委屈得到现在为止我都无法解开。

还记得吗,你带我去河边背玉米?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你的强迫下,我不止干过多少超出我体力的事情。可那次,我却清楚地记得,因为那次,给我的身体造成终身的伤害。那次是暑假的某一天,一大早就被你喊起来,面目狰狞的你递给我镰刀和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矮的背篓,在你的紧促下匆忙洗脸,之后饿着肚子到对面山坡上掰玉米。在你面前我不敢说什么,也许在你看来我不应该说什么,或者绝对不允许说什么。我无力地跟在你身后,你吸烟让身后的我感到窒息。过河,我差点滑倒,连看你都没看我一眼。路上,你从不跟我说一句话,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异常可怕,好像我对这个世界而言可有可无,有我,世界存在,没我,世界依旧存在。到了山坡上,我已经头冒虚汗,四肢无力。我不敢懈怠,只好做样子地掰玉米。太阳出来了,该回家了,一筐玉米压在身高不足一米四的我的肩上,摇摇晃晃地穿过山坡上的田间小路,下山,然后再上山,我的双腿机械地爬着陡峭的山路,刚到院墙外边,双腿发软,眼睛发黑,我瘫在地下了,整筐玉米压在我的虚弱的身体上,黑暗中我依然听着“白吃了”这些你常用的骂人的话。吃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完全没了感觉,像被鬼神掏空了一样,我不停地打嗝,不停地喝水。之后,我发觉我的脊背中间的地方隆出两块,我小心翼翼地说我身体不舒服,你给我的却是突如其来的震悚:“再说,老子揍死你!”我被你吓得只好木在墙角边,忍气吞声地低下头。爸爸,到现在为止,我的脊背是扭曲的,每逢下雨天气都会入骨地酸痛,这都是因为谁呢?

还记得那次天下大雨,我拿了伞准备去上学,刚迈过门槛,你却暴跳起来,说:“拿伞干什么?糟蹋!”说完夺过我手里的伞,找了一顶漏雨的斗笠给我。我哭着走了,去学校不好意思拿到教室去,把斗笠藏在学校厨房的水缸旁,放学后不见了,回到家,你就打我骂我,还咒我:“活着干什么,连斗笠都搞丢,你活着还干什么!你白吃饭了你!”还罚跪不允许我吃饭。晚上,我看着腿上被竹条鞭打的印痕,一直捂在被子里哭,呜呜咽咽,我当时恨极了你,因为你的罚跪我从小就有关节炎,每次关节疼痛的时候我就难受,每难受一次,我就恨你一次,一直恨到无力再去恨你。

去年,因为实在疼得厉害,我去云南检查,医生拿着磁共振结果沉默半响,然后告诉我得的是腰间盘突出。听见这几个字,我手心冒汗,脑子一片空白。我问医生为什么我年纪轻轻的就会得这个病呢?医生询问了我的以前的情况,问我是不是经常超负荷地体育锻炼,是不是曾经跳舞扭伤过腰。我予以否认。因为在你当家长的咱家根本不知道体育锻炼,或许在你看来锻炼就是超负荷地背。最后医生定下结论,医生说:“身体发育的时候受过重压。”我的委屈的泪水再一次淌在了脸上,爸爸,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难过吗?从八岁起,只要在家的那些日子,总是被你拉到河滩里用跟我差不多高矮的背篓背沙石,那些沙石,那些沙石长年累月地埋在地下,死板而沉重,刨出来,装在背篓里,有时候潮湿的沙石沥出了水,水打湿了背篓,打湿了我的脊背。我的脊背我的腰被沉重的沙石压得挺不起来,只能弓着爬山路。我背着沙石依旧跟在你的身后,依旧是可怕的沉默,依旧是可怕的压抑。我把脑袋一低再低,身旁的行人过去一个,再过去一个,我听见别人问你:“你儿子也背?”你说:“没什么用,就跟我背!”“娃子还小嘛···”“还小?那么大了还小?”这是你和行人的对话,我记得清楚。那时的想法是,要是你不是我爸爸该有多好,或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你那该多好,又或者你死了该有多好。十几里地的山路被我一次次的走完,那些沉重的沙石犹如精神负担如影随形,而我,对于河滩,对于你,对于这个世界,如浮光掠影,无论我有多少次想讨好你。卸下背篓,把沙石抬到磅秤上,主人家记下沙石的斤数,而每当这时,人家的院子里传来孩子最喜欢的《西游记》里的声音,我很想丢下背篓跟伙伴们一起玩耍,可脑子里全是你可怖的白眼和脸色,以及让人惊悚的吵骂的声音。来来回回地走完了那十几里山路后,晚上,我的肩背异常酸痛,我现在已经无法形容那种痛了,只是记得当时的我觉得昏天暗地。你和妈妈的棺材就摆在我的床的对面,我每天都是在隐约中看着棺材沉沉睡去。看着棺材究竟想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已经无力再去回忆那些让我窒息的事情。爸爸,因为你,我没有童年,你抢走了我应该有的童年和应该有的色彩,别的孩子都有的,我没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你却全给了我。如今,叫我拿什么去爱你!

咱家过去不远就是一处十丈来深的悬崖,我不止一次地跑到悬崖边。我知道了什么叫孤独,什么叫无助,我那小小的心脏种的全是你给的孤独与无助,我几近奔溃的边缘。从那时起,死的念头便萌芽在了我的脑海,我要么希望你死,要么我自己死。而今,我喜欢悲剧,喜欢一切带悲情的东西,全是源自脑海里种的悲的种子,它们生根发芽,直到枝繁叶茂盘虬卧龙,遮住了我的世界里一切美好的事物。谁把我带走吧,永远离开这里!悬崖对面是空旷的山谷,山谷有多深,我的孤独就有多深,我的无助就有多深。我经常会趴在悬崖顶边缘的岩石上朝山谷窥视,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我要是跳下去,我的尸体会挂在哪棵树上,你们多久都没找到我,而以至于被老鹰把我的躯体啄空,又或者是被田鼠等一切野外的伙计一块一块地把我拖走。爸爸,一个孩子,拥有这样的内心世界是不是很可怜呢?是不是应该被同情和关爱呢?可是你没有,你没有这样给我温暖的能力,或许你原本就不知道该给我什么来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在这样的家庭生活,我的性格随着你随着这种氛围而潜移默化地变得孤僻。既然没人爱我,没人关心我,那么好吧,我只好自己爱自己,自己关心自己,可是我真正做到了爱自己关心自己吗?在你的教育下,我把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的命看得低贱,我就是贱命一条。每次我生病,你不是连问都没有问吗?不仅没问,而且还漠不关心事不关己。你不是还因为我生病哭泣而吵着你睡觉以至于对我破口大骂了整整一晚上吗?爸爸,我内心是多么渴望那天晚上你或者妈妈能起床看我一眼。可是你没有,你宁愿睡在床上骂我一整晚,也不起来看看我。爸爸,这都是你作为家长而应该做的呀!你难道就这么冷血和自私,而置于儿子于不顾?

活着太累了,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下辈子我再也不会做你的儿子,甚至连人我都不想做了,我想做一只猫,抑或是一只狗,又或者是一颗树、一块石头。你不是很喜欢咱家的那只猫吗?那只黄麻色的猫,是我们家的宠物,处处虫鸣的午后你会抱着那只猫在院子里抽烟,而我就坐在离你不远的磨台边,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我想靠近你,却终于又不敢。你不是很喜欢我伯父家的那只白毛黑耳的狗吗?我见你每次吃饭后都会拉长声音把狗唤过来,丢一块骨头,有时候丢一整块肉,还会把狗毛捋顺。晚饭过后你不是很喜欢靠在咱家门前的柏树边,或者端着茶杯坐在柏树旁的石头上吗?爸爸,在你面前,或者在你的生命里,我是如此卑微地活着,如此狼狈地活着,没有抚摸,没有疼爱,更没有尊严。

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床铺经常被蜈蚣等毒虫爬过,不久我的身上就会长疮,细菌四处扩散以至于全身都长满了毒疮。你对此不闻不问,似没看见一般。随着毒疮的日久发作,身上到处都长满了脓包,那些时日我度日如年,在学校成为被学生笑话的对象,被老师鄙视的对象,这些你关心过吗?毒疮和那些脓包虽然在时间的折磨下终于被我的身体打垮了,可是,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伤疤永远留在我的身上,爸爸,与其说那些伤疤留在我的身上,倒不如说永远刻在我的心上,刻在我那幼小禁不起被忽视的心灵上。日久天长,这些伤疤一旦被提及就会隐隐作痛,犹如那些毒虫,总时不时地从我的心上爬过······

爸爸,今天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还记得97年我生病那次吗?我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告诉你,我是装病的。我实在无法在这种压抑的家庭里生活下去,我只好装病以求得你对我的重视和关爱,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完全断定在这段时间里你不会打我骂我。我说自己头疼,医生诊断为脑膜炎,我说自己肚子疼,医生诊治为胆囊炎。医生每天都会向我体内注射青霉素链霉素等影响我智力和身体发育的药物,我很清楚地知道影响我智力和身体后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但只要一想到你,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选择了以自残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在中医院,医生拿着长约10公分的针从我的尾椎骨插进去,说要抽骨髓化验。四个人把我蜷缩着按在病床上,我满头大汗声嘶力竭地哭叫,哭声传遍了整个走廊整个楼层,引得围观的病人堵在病房门口。折腾了很久,没有抽取出骨髓,医生说算了,爸爸,你还记得你说什么吗?你说再试一次。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你,觉得你好陌生。爸爸,我的病只需要你的关爱就可以治好了呀!那一刻,我仿佛是一个被父母遗弃在荒野里的孩子,围绕我的是没有开端更看不见终极的绝望····

药物的刺激和伤害让我变得真像小姨说的“龙自从生病后就有点笨了”,而你,对我一如以前。那次因为我没有做对老师布置的题目,老师让全班学生每人给我俩耳光,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从那以后,我脑海里的恐惧和惊怵已经溢出来了,那段时间,我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跟任何人说话。放学后我一个人从有着很多坟墓的小路回家。后来我才得知,我得了自闭症。爸爸,你的儿子在那段时间里表现异常难道你没看见?是的,你没看见,你不仅没看见,不久你还把所有教我的老师请到咱家大吃大喝,还嘱咐老师要是我成绩差就只管打只管骂。爸爸,当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哪儿吗?我躲在灶屋里,顿时觉得眼前是黑暗的,朦朦胧胧中延伸出一条路,路的两旁是一些凶神恶煞的恶魔,而我,必然要从这条路上走过去,至于路的尽头是什么,我已经没了力气去想,那时,我不仅恨你,还莫名其妙地恨上了我自己···晚上,我想过种种自杀的方法,每次都是泪流满面,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我沉沉睡去,中,我总会梦见一个左手拿着绳子右手拿着菜刀的人在不停地追我,虽然我极力奔跑,还是被他逼到悬崖。他路出白森的牙齿,眼睛里奔涌着黑色的毒液,阴惨的笑容让我迫不及待地跪下求他,一不留神我滑向了悬崖,滚下了看不见底的黑洞中····惊醒,半,只听见河滩里流水的声音和那只白毛黑耳的狗的叫声,隐约中,我模糊地又看见了摆放在我床的对面的你和妈妈的棺材···

五、爸,你没有跟我说过你的童年,是姑父告诉我的。大概在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分家了,你分到两间土屋。生计所迫,你徒步到远在几十里之外的东壤口背石头卖,卖来的钱再买一袋小麦又从原路背回来。你身材矮小,体质也差,以至于寒冬的那次你刚到屋后就倒在庄稼地里。那时姑父刚跟姑妈结婚,经常回娘家,姑妈不见你就叫姑父到处去找你,结果在屋后不远的庄稼地里找到了,姑父说你当时瘫在地里闭着眼睛啃着野菜和泥巴充饥。爸爸,我当时听了姑父的话眼泪就禁不住流下了。爸爸,我知道你的童年很苦,以至于让苦把你的性格变得扭曲而畸形。你当了咱家的家长,咱家的气氛也是畸形的,从来没有热闹(除了奶奶生日和过年),好像热闹与咱家根本无缘,哪怕我和小伙伴们玩得起劲,只要听见你咳嗽的声音,我的兴致从高峰跌到悬崖,我的胸膛、我的肺腑因为你而变得时常起伏作梗。吃饭的时候,你总是默默地抽烟,而我,虽然就坐在饭桌前悄悄地嚼着饭,可是我的心却蜷缩在最暗处的角落。姐姐是弓着腰吃饭的,生怕看见你,生怕与你对视。咱家每天都是默默无声的,咱家的人都被你带来的压抑的生活氛围而变得性格扭曲。小时候我就认为咱家是一个坟墓,死的活的都是坟墓中人。咱家的阁楼上不摆着你给你和妈妈预备的棺材吗?咱家的后院里不也摆放着奶奶的棺材吗?是的,都是坟墓中人。生和死都是一样的,换个地方躺着而已。连星星都时常会陨落于天际,更何况是只长有一颗血肉心脏的人呢?

爸爸,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挨日子吧?从十八岁离开家之前,只要在家,我就在你的家庭里挨日子,就在扭曲的氛围里挨日子,我独自挣扎,那么艰难的挣扎,那么卑微地挨日子,我那小小的心脏从我记事起就被恐惧和惊怵填得满满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悲哀的生活了。其实你不是不会笑,相反你很会笑,只是这笑给的是别人,给的是与你与我们无关的人。村里的孩子路过我们家门口时,你总能只用一句话把他们逗笑,清清朗朗的笑声让我也笑了,可是你却转过头给我白眼和脸色,爸爸,你是有病吗?给别人快乐那么大方,给你的儿子却那么吝啬,连笑也不给?我经常听妈妈唠叨你,说你在别人家总能开开心心,有时候走到自家院墙了还在笑声朗朗,跨过家门槛时你的脸色和眼神就变了。爸爸,这是你的家,是你亲手砌的屋,亲手架的门槛,亲手打的灶台,亲手装的烟囱,难道这一切还比不上在别人家里呆一分钟?

爸爸,你对我和姐姐的教育让我们终身难忘,你的暴力教育摧残我的身体,你的“冷暴力”教育折磨我的精神,你的教育使得我没有拥有健全的人格。我知道你小时候很苦,可是,爸爸,你所遭受的罪过,完全怪罪于时代,你是时代的不幸,在那样的岁月,那样的环境,面对的又是那样深奥的问题,你,包括你在内的那个年代的所有跟你一样命运的人,都是时代的不幸。可是你不该把这种不幸加在我身上,不该加在姐姐身上,更不应该用这种不幸影响我的母亲。

六、 爸爸,你和妈妈恩爱过、幸福过吗?无论我怎么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我却找不出任何关于你对我妈妈爱的细节。是的,找不出,我全找了,我不仅在自己的记忆里找,我还亲自在妈妈的记忆里找,妈妈摇头,妈妈的脸色和眼神很彷徨,满脸的无奈。我觉得我妈妈是很悲哀的,你这一生根本没有爱过她。虽然你和妈妈只有一次吵架的经历,可那些吵架让我至今想起还惊心动魄。咱家请来了木匠做桌椅,因为差木板,你去阁楼上取的时候把灰尘和渣滓弄进了米缸里,妈妈做饭的时候对此唠叨几句,你把木板扔在地上,暴跳如雷,说:“老子今天把你的头剁了。”说完拿着斧头往灶屋里冲去,是木匠师傅拉住了你,正在洗脸的我因为惊吓而失手把一盆水打在地上。爸爸,你让我如此地憎恨你,你的人格是有缺陷的,你的自私、你的霸道让我们全家人都失去了温暖,知道吗?在你去县城谋职后的那些日子,妈妈一人承担着全家人的劳动。每天都是天没亮就起来去庄稼地里,手起刀落,庄稼地里的野草倒伏在地下。天,妈妈起早去庄稼地里施肥,近中午了又背一捆柴回家吃早饭,匆忙中吃完饭就开始打草喂猪。骄阳高悬的正午,一切死气沉沉,树叶蔫了,知了累了,咱家的猫趴在水缸脚歇了,那只狗慵懒地躲在桌子下闭目养神,屋外是白花花的灼眼的阳光,别人都惬意地在家里睡午觉,而妈妈却带着一瓶水顶着炎炎烈日到森林里砍柴。四处的人都说我妈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晚上,我总能听见妈妈叹息和哭泣的声音。而这一切,都是你恩赐的。回到家,是你那让人厌恶的眼神和面色,你的热情、你的温暖、你的活力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跟我们无相关的别人,我的没有灵魂、没有责任的爸爸啊!

七、写下这些让人痛感的文字的时候,爸爸,我的头好胀好胀,很想昏昏睡去。你留给我的只是伤感的记忆和残缺的心理,八号,是我的生日,意味着我又在这个世界上完整地过了一年。我总在想,在你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我,该如何去打理自己的生活呢?我不会走你的路,因为我不会把自己残缺的心理带给别人或者自己的儿子从而让他们受到像我一样的伤害,否则,你的基因自始至终会伤害多少人啊。都说父亲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可是,你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哪怕是生存技能。人,都应该学会不断的总结自己审视自己。今天,我没有逃避你,没有逃避你的基因缺陷,你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们全家都是不幸的人。那么就不怪罪谁了。让我,结束这种罪过这种伤害吧!爸爸,你应该知道,一个家庭,包括父母,对一个人的人格塑造有多么重要,对一个人的心理结构的构建有多么重要。不管你过去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现在,我只要追求快乐追求自由,因为我比那些拥有快乐童年的人更有资格更有欲望去追求快乐追求自由。

八、爸爸,我的生日也意味着你也在逐渐老去,生命的规律是这样,咱们无法去改变,任凭你有多么霸道和冷血。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心,总归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至少让我有机会去体验一切,无论是冷漠无助也好,孤独窒息也罢。现在,通过书籍我知道了什么才是我的幸福,我会去追求,用一生的时间。或许我追求这种幸福,会牺牲你的利益,会牺牲别人所谓的“幸福”,但是我会一直追求下去。今天我敢于写下这些,我没有逃避,我会一个人把自己的路走完,就算是荆棘遍地,就算孤独跟随,就算落寞满屋。一个人,就我一个人,在自己走完人生之路的同时,也意味着我把你遗留给我的缺陷终止了,而我,也就回归到原初本真的我。这个充满力量的宇宙以它的生生不息把生命变成永恒,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当它在咱家对面的山头燃尽光辉垂垂落下之际,亦是它从另一座山头布满光照缓缓上升之时。当我在夕照的光影里拄着拐杖走向生命的终结时,我想,势必会有一个新生儿捧着玩具、迎着朝阳、踩着绿草,拥到一个男人的怀里,娇嗔地喊:“爸爸!”

那个小孩肯定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这个世界因为有了生命,有了爱,才得以延续,至于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人有着怎样的名字,其实不重要!

九、教书或许冥冥之中上帝给我安排的延续爱的最佳方式,我用感悟和真诚对待我教书生涯里出现的每一个人。

四年了,时间匆匆而过。各位朋友,各位学生,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我是成功的,不仅在于生命形式,还是现在的拥有。我对着你们,一直微笑,我笑出了阳光的温度。我的花园里-----春意斑斓。

十、我知道,我们总是要在永无休止的行走中不断地告别着什么。不过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开。多彩的季节在轮回中周而复始地向我们呈现我们熟悉的春草、绿叶、秋霜和冬雪。

各位学生,你们就是这个季节给我带来的那一片灿烂的三角梅。

只是,我可以把那一大片三角梅带进这个冬天吗?我的手里还可以残留它的花香么?

楼下的三角梅,在我的视觉中,意境悠远地阐述着什么。

那么,让我带走其中一朵吧,我们会以花开的心情,穿越今年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有你,不会冷!

后记:日子一天一天轮回着,不断地缀成我们平凡的岁月。如今,岁月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把我带进了人生的中段。我拿着岁月的镜子,不停地观望,不停地窥视。我用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倾听着岁月的回音。写这篇文章的前几天,也就是9月29号,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去世了,终年95岁。先生说: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从容地过生活,不追求名利。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我想,读书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幸福感受。既然知道了什么对自己来说幸福的,那就穷尽一生去追求吧。追求,代表着生存的信仰,信仰,让追求保持着冲动和泪水。泪水,不代表懦弱,那是坚强的另一种站立的姿态。

当我的岁月的车轮已经在路上画满了车辙印时,我会安静自若,像水一般,虽然我的容颜被海水洗净,逐渐现出苍老的皱纹,但是,我依然以站立的姿态,真心地对每一朵从我身边擦过的浪花说:“勿忘我!”

谭老师写于十月三号

评论

  • 千年狐:在本该充满爱的地方,却充斥着恶魔的伤害,是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让我,结束这种罪过这种伤害吧”,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能自苦难中重生者,凤凰涅槃,敬笔者。
    回复2012-10-25 2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