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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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时我还年轻。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床前,让我答应一定要替祖先得到神的宽恕。当时,下午的阳光从竹楼的空隙中投射过来,几条浮动的光束里充满了灰尘和晃动的人影。整个空间在此刻是无比安静的,我的昨日也一尘不染的穿越这一切,完完整整的重现在我的面前。我仿佛看到了他瘦削的脸、听到了他悲切的咳嗽声、看到了他胸口剧烈的震动和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他干柴般的手向我伸来,仿佛是寻求我的帮助,当时我一无所知,现在却什么都懂了。”
两行热泪流下,奶奶痛苦的闭上双眼。
二
“你消失了一个暑假。”对面的辰潇不满的嘟囔。
我把脸侧向窗口,不想看到他假惺惺在乎我的眼神。
“你怎么了啊?”
我知道,我不在的暑假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我继续不做声,看着陆续来的几个人,他们笑的很开心,围绕着辰潇打打闹闹,当然,还有一直在他身旁的左如蓝。
暑假结束前的同学聚会,大家都显得格外兴奋。有的人更受欢迎了,也更热闹了;有的人躲在角落不愿表现,更安静了。
整个过程,我就这样安静的看着辰潇和左如蓝,他们形影不离,我看的出辰潇和左如蓝眼里的神采,那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以至于射在身上刺的疼痛。他们的明亮和光彩照的此刻的我如此苍白。
光亮、苍白,我褪了色的眼睛到底还能看到多少阳光。
三
把自己变得强大就不会受伤害了吧。我天天躺在床上对自己说这句话、在路上对自己说这句话、在教室里对自己说这句话、在厕所里对着镜子说这句话。
左如蓝在教室里的话,我就不会在教室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都好,只是不想看到她幸福的样子。
辰潇和我都是广播站的,我便辞掉了,“为什么啊?”辰潇追着问我,“你怎么了啊,不是干的好好的吗?”我很想对他说:“因为你,因为你,因为你!我不想看到你!”可是却给了他一个我都无法解释的笑容,然后迅速的消失在转角。
我对辰潇的疏远,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的到,也可能是我伪装的好。我想,我的伤痛完全是我自作自受,喜欢一个人不告诉他,受伤的只是自己而已。
因为他们,我想彻底的隐身了。
四
校园里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恰如我的忧伤。还记得,每到梧桐落叶的时候,我都会和辰潇在校园里踩落叶,我说“我喜欢听到叶子破碎的声音”,辰潇说“我喜欢看你踩叶子,那样子很像小狗”。
如今,我一个人踩着,听着枯叶破碎的声音恰如是从我心底发出的。越踩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梧桐叶在我身后轻舞飞扬,像是回旋着一首秋天的挽歌。我多希望,在这奔跑的瞬间,所有的时光能够倒流,让他再一次走在我身边。
一双红球鞋挡住了我,我抬起头,那一刻,我泪眼婆娑,模糊的视线也挡不住那熟悉的脸庞;那一刻,这个空间的光影、线条、声音、气味,都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没有什么再会令我思索了。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告诉他自己心里的想法。现在,我不会再胆小了。
我仿佛中了邪一样的紧紧抱住了他,“我喜欢你!”
“你是谁啊?!”
我被他粗鲁的推开跌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和辰潇长得那么相似,俊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但却穿的很随便,黄色的T恤、亮蓝色的裤子、尤其是那双扎眼的红球鞋……
我抬头,惊异的连泪水都停止了。他不是辰潇,却有着一样的面孔,他是谁?
五
离开的原因源自哪里,这很重要吗?但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只知道辰潇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却从未听他提过他还有个同胞弟弟。
自从上次在路上碰到那个极像辰潇的人,辰潇消失了一段时间。他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一个他的影子——他们说他的名字叫“辰桐儒”。
辰桐儒来的那天,天下雨了。我习惯的走出教室,可却没有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我看到雨里同样也站着一个人,他的红球鞋下一片氤氲,我见他慢慢张开双臂像要飞的样子。突然想到梦中的我扇动着翅膀试图冲破天穹的画面,或许他的心里也有无法说出的秘密。
始终要回到干燥的地方,始终要把翅膀晾干,那个叫辰儒的男生在雨中从我身边走过,我低着头,看着他的红球鞋把雨水溅到我的脚背上,然后站住了。
可能他也在想,我为什么和他一样甘愿淋雨。
“是你啊?”
我点点头,想到前几天误把他当成辰潇说的那句话,脸颊不禁红了。
“回去吧。”他的声音很像辰潇。
我们俩个头发上滴着水回到教室,进了教室我反而觉得冷,不禁打了个寒战。如蓝把她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关切的询问我怎么了。
我喜欢左如蓝一如喜欢辰潇,辰潇不知道,但如蓝知道。所以,她肆无忌惮的看我伤心,却什么都不说,她明明知道我喜欢辰潇,却卑劣的在我不在的时候抢走了我最喜欢的东西。她背叛了友谊,也不配获得原谅。我把外套扔在地上,同时扔掉了我最后一点忍耐。
我们好久没说话了,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教室里很嘈杂,我听见她那细细软软的声音:“不要靠近他,我听辰潇说他不好。”
不想理她,觉得这个人嘴里的话每一句是真心的,我抓起书包就走了。
小时候,我跟如蓝学会了下雨天透过车窗向外看,眼里的人影是错综复杂的、也是模糊不清的,带有一点灰白影像的感觉。下雨天,我们俩个在公车里一前一后的坐着,有时候会默不作声的各想各的事情,也有时候会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的聊,但我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车窗。她的家和我的家隔一站,每次都是她先下车,剩下我一个人看车窗。没想到这次也是如此,她先破坏了我们的友谊,把我,留在孤独的公车上。
这一刻,我觉得她教我看车窗是早有预谋的,就像她一声不吭的把辰潇从我身边拉走。而我,受了她这一样东西,也必须付出一样东西吗。
是如蓝的,
“对不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
六
恶心之后是呕吐,呕吐之后是清醒,清醒之后是重新开始。
左如蓝都能心安理得的天天坐在我旁边,为什么我就走不出她带给我的阴影。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真的一点没有错。那样的话,我也就是她的地狱。
曾今,我痴迷于房间箱子里收集的关于辰潇的东西,他喝过的可乐瓶(刚偷来的时候,里面还有一点点未喝完的可乐,后来被我偷偷喝掉了)。他用来记作业的小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的好多东西,有课后作业、有周末安排、有他想逛超市想要买的东西,他是个细心的人。他和我传的那些有的没的小纸条,他从树上摘下的女贞树的叶子,他用完的圆珠笔和写着他名字的橡皮,还有四个漂亮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因为他的礼物,我才开始喜欢夏天、喜欢七月、喜欢我的生日。
依旧隐身,穿梭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和角落,却频频与他的影子相遇。
他们长得真的很相像,模样、身材、甚至眼神都有些共同的地方。唯一能区别他们俩或许只有他们的穿着打扮了。辰儒喜欢穿浅色系的衣服,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而桐儒则穿的鲜艳的让人扎眼,视觉冲击很大,尤其是他那双红球鞋。
真正的认识桐儒是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那天本来是想上去散散心的,却看见桐儒站在天台的边缘处张着双臂好像要跳楼的样子。
我大叫一声,便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抱住他的腿。
“干嘛?”
“你想不开也不要跳楼啊!”
“什么?!跳楼?!”接着,我就听到他的冷笑声。我松开手,意识到他并不是想跳楼。
“那你干嘛站在边上,一副要往下跳的样子!”
“谢谢你,你是我回来第一个关心我的人。” #p#副标题#e#
我抬头看他,撞到了他的眼神,那是和辰潇不同的。桐儒的眼神很冷,很锋利,一下子就扎到你心里。
我试图忘记一些人,也试图想靠近一些人。书上把这个叫做“别有用心”。
我们默默的并排坐在楼底的天台上看飞向西边教堂的白色鸽子、也去校园边角那个小土坡上瞭望远处工厂巨大耸立的烟囱和冒出的烟;
我们一起在音像店听音乐、也去花卉市场去挑做工精美的陶瓷花盆。
“你买那么多花盆干什么?”
“栽花啊。”
“栽什么花啊?”
“还没想好。”
……
桐儒和辰潇完全不同。辰潇的话很多、朋友很多、他会讲笑话、唱歌也很好听,他是那么的阳光那么的洒脱。桐儒的话很少、也没有朋友、不会讲笑话、没唱过歌,他是那么的阴郁那么的深邃,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对别人也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没有朋友,他也初来,我们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我们沉默、我们热闹、我们随意、我们刻意。我喜欢当初被他推开现在又被他握住的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经常,我把他想象成辰潇。
我知道他曾听到我说的那句“我喜欢你”,我知道他能猜出我是对谁说的,可是,他不言语,我也沉默。
又一个七月快到了,那个我认为十全十美又零落破碎的月份。
在此期间,所有的东西都始料未及的疯长,变化之快一如去年九月归来。
七
到海边已是晚上八点半,桐儒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们在沙滩上走,留下脚印,却又很快被拍打上岸的浪花磨灭,就如一些记忆,不去想他,便很快就忘了。可是我却把记忆滴在了松脂上,他便凝结成了永恒。
桐儒对我说他喜欢看海,海有时是蓝的、有时是白的、有时是黑的、有时是灰的、更多的时候是模糊不清的。
我说海有时是干净的、有时又是肮脏的。
很多东西就像海一样,它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占据你很大的空间,可你永远看不懂那到底是些什么情感。
海风吹的我有点冷了,我便把头埋在他胸前,他轻轻吻了我的头发。
他把我送到家,院墙上的蔷薇花有种美妙的味道,我看着他的侧脸,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我、如蓝和辰潇,我们也是从海边回来的,我是光着脚走回来的,鞋在辰潇手里提着。
“回老家玩的愉快哦!”
“一定,你们也是啊!”我们摆摆手,在蔷薇花下走开,那时我记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对辰潇喊:“喂!”
辰潇和如蓝转过身,“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看好如蓝,不能让她背着我干坏事哦~”那时,我记住了辰潇的侧脸,映在了蔷薇叶子上格外清晰。
我不禁抓住桐儒,倚在了墙上,轻轻的吻了他的唇。
我知道我做的挺好的,因为我看到了隔着一条街道上站着两个人——辰潇和如蓝。
八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有游乐场、有旧时的课桌、有辰潇的胳膊肘、有我箱子里那些小纸条,它们全碎了然后变成梧桐叶被我踩在脚下;有雨天,有公车一辆辆的从我身边过去,但好像每一辆上都有如蓝和辰潇,我追着追着就醒了。
那晚的白衬衫挂在窗前,背上有蔷薇花的颜色,像女孩的唇。旁边还有一丝血迹,那是辰潇还是桐儒的,我也糊涂了。我记得,好像是辰潇从街对面冲过来打了桐儒一拳,而桐儒也打了辰潇,两个人打起来了,我和如蓝都傻了。
辰潇走的时候,对我说桐儒在另外一个城市有一个女朋友,还令她怀孕了,最后去陪那个女生去小医院打胎,结果那个女的大出血差点出生命安全,爸爸就是这样被桐儒气的心脏病发作的。
如蓝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我看她流泪了。
桐儒那时在我的怀里,他不言语,我也沉默。我想握住他的手,他却挣脱了。
白衬衫摇摆,阳光便向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在我的脸上左跳一下右跳一下,让我有点得意。
电话响了,是辰潇的。
还是那条梧桐小路,可现在没有梧桐叶子了,什么都不一样了。我知道辰潇想对我说什么,但我还是去了。
果然是说的这些,“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太傻了,怕你受伤害!”
“我受伤害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惊异的看着我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我讨厌这样的眼光。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啊?他对你可能只是玩玩,他以前……”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弟弟?”
“因为我喜……”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想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多想也告诉他那句暗藏在心里很久的话,那句简单的可以脱口而出却又夹杂着难以解释的羞涩的一句话。
夏日的阳光很明亮,照的什么都一清二楚的,连树枝上叶子的脉络都很看到。我看到了隐藏在远处梧桐树后娇小的身影,她有长长直直的头发,粉色的百褶裙、白色的凉鞋。我像投入桐儒怀抱一样的投入了辰潇的怀抱,他也抱紧了我,然后,我亲眼看着她从梧桐树后走开。
那一刻,我很想笑,但却觉得嘴角很疼。
九
最近的最近,我在做一个梦,梦到我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个有很多苗族人的故乡。那里有奶奶,奶奶在叫我,我却不敢靠近。奶奶干枯的手越深越近,最后像藤蔓一样把我捆住,虽然我无法呼吸,可我却感到了那手对我无比温柔的抚摸。
睁开眼睛,我第一个想到桐儒,那个和我一样沉默的他。
他不言语,我也沉默。他有他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别有用心”的靠近他,把他当成辰潇的替身,他或许会知道,但我却欠他一个解释。而他的沉默,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吗。
我应该和他见个面。
也想到了辰潇,从中学就开始暗恋却始终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为了维持一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更确切的说是因为自己的胆小而隐藏了自己的心,直到——左如蓝和辰潇在一起。
而左如蓝,昨天她看到的一切应该会让她明白。
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想到左如蓝委屈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就无比畅快,那是背叛朋友应该有的结果。
看着镜子中兴奋的有些陌生的自己,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与其说那是一个故事,还不如说是一个噩梦。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去触碰这个噩梦了,因为有了辰潇。
我还记得梧桐树下,他紧紧的抱着我,手几乎要嵌入我的后背。
现在,我只需要给辰儒一个解释,而他,不是也隐瞒了我吗,我们是一样的。
七月,是辰潇给我的季节,我贪婪的呼吸着带着青草香的空气,饥渴的像一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我的脚步很快,因为太想结束以前的噩梦。
桐儒比我来的还早,他已经在冰激凌店门口等我了。我突然想到,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
正站在树下为难,却看到了如蓝。
她来这干什么?
我见桐儒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仿佛在激烈的说些什么,隔着一条马路的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的眼前走过一抹红色,然后停在我旁边。
差点忘了,他们两个人是长得那么相像……
红灯亮了吧,要不然我的视野怎么会这么空旷,空旷的我只能看见两个人,一个人低下头流泪了,另一个爱惜的去吻她的泪。
我变成了一支冰激凌,一支七月里的冰激凌,快速地融化、蒸发、消失。
我拉起了身旁桐儒的手,穿过马路,来到他们面前。
“辰潇,我想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要和辰儒在一起!”
就这样潇洒的离开来填补心中巨大的空洞,一路上,桐儒不言语,我也沉默。
十
我可以躲在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然后放声大哭;
我可以扔掉所有和左如蓝、辰潇有关的东西;
可是我还是能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我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和左如蓝、辰潇有关。我的衣服,是和左如蓝一起在市场买的;我的发带,是和左如蓝一样的;我的相册、我喜欢的饮料…… #p#副标题#e#
我的宝贝箱子一天看好几十遍的箱子……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窗台上,让如血的夕阳洒遍我的全身,然后等待黑夜。
后来,我开始笑,疯狂的大笑,笑我自己是那么的傻。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喜欢的男生全都在欺骗我,我开始怀疑,从事情的起端开始怀疑,结论就是我一直都是个小丑。我恨左如蓝,因为她明明知道我喜欢辰潇还从我身边抢走他;我也恨辰潇,他的摇摆不定让我抱着永远不可以实现的梦想。
十一
那夜,我想起了关于奶奶的故事:
奶奶是苗族人。
一个灿烂的夏天,年轻的奶奶认识了一个从城里来的知青。那是个混乱的年代、也是个迷茫的年代,他们相爱了,爱的那么深,以至于知青都不想再回到城里去了。
可是知青的爸爸生病了,要知青马上回城,奶奶知道他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来,可是还是让他去了。过了好多天,望眼欲穿的奶奶盼来了意中人,但意中人也带着一张回城单。
意中人对奶奶说,等他在城里安顿好了,一定会回来接奶奶的。奶奶的妈妈怕奶奶太傻,劝奶奶放蛊。
蛊毒是苗族妇女拥有的神秘力量。这种传男不传女的秘术只有少数人才懂得,而会懂蛊毒的家族多是在早期得罪神灵的家族。蛊毒可以伤害别人,但若制作了蛊毒不放,自己就会受尽蛊毒的折磨而死。
奶奶注定了是蛊毒的传承人,那一夜,奶奶在母亲的指导下作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蛊毒也是最后一个蛊毒,偷偷的放在了知青的水杯里。如果知青不在他许诺的时间回来,就会毒发身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知青没有回来,村里的人都说知青不会回来了,但奶奶还是天天在村头期盼着期盼着。
期限的最后一天到了,知青还是没有回来。那晚,奶奶整晚没睡。
第二天,奶奶满脸泪痕的打开门,却看到了知青的尸体躺在自己的门口。原来,知青赶路途中为了把一个迷路的孩子送回家,而耽搁了时间。
来不及说的话终究被埋葬了,被埋葬的还有被蛊毒噬掉的魂灵。
过了一个夏天,我又回来听这个故事了。
我知道,那个梦,就是家族血液的呼唤,我总要回来的,放蛊的家族从来没有逃脱过。而这一次,我心甘情愿。
竹楼里斑斑驳驳的光线有种时空错杂的感觉,所有的灰尘都在轻轻的旋转,我看着香炉中渺渺的烟气,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十二
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很好玩,我和如蓝在木马上旋转,辰潇在下面对着我们笑。以前,我总以为他是对着我笑的。
寂寞的旋转木马,这次我在下面,让你们猜我在对着谁微笑。
辰潇,你的心里到底藏的是谁呢?我开始疯狂的想要知道。
我的计划开始越来越明朗,藏在床底的香炉的蛊毒每晚都折磨的我无法安睡。每到夜里,我都能感到上千只蛊虫在一口一口的吞噬着我的血和肉,把我的骨头咬的咯咯作响。
夜风很凉,吹到骨头里了,我必须要放蛊了。
十三
今天,我拿出了香炉,约了辰潇去冰激淋店。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妈妈问我最近和如蓝怎么没一起出去玩了,我塞了一口饭没吱声。妈妈却说了“如蓝的母亲去年这个时候去世的,她肯定很伤心,你最近联系联系她,陪她说说话,去年你不是不在嘛,她一个人承受了不少啊。”
我默默走出家门,最终停在如蓝家门口,看着她挂蓝色窗帘的窗子。那窗帘,是我们一起在市场买的,也是一起挂上去的。我就这样看着那片蓝色在窗口静静飘荡,像一条河流,随意的流淌着被沙砾磨出的眼泪。
想起了她从梧桐树后走开的背影、想起了她的苦笑和辰潇嘴角的血、想起了被我扔在地上的外套、想起公车坐永远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娇小的背,她坐在那里想些什么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去想呢,我冷漠的就像车窗外的陌生人,只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却记不住她的样子。
又记起了那个不属于我的暑假,我不在的暑假。如蓝一个人的暑假,她失去了最爱她的人,我也不在,她身边只有辰潇。而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己心中的仇恨却没有去关心任何关于她的事情。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游乐场的,呆呆的站在旋转木马前一天,看着木马一个个从我眼前消失、又一个个回到我的眼前。我静止在奔走的人群中,只在乎木马消失和出现的那一瞬间,那是无法预知的却又是命运注定的。
我仿佛从梦中醒来大病一场又卷入了那该死的梦中,我是被蛊惑了还是真的无法控制无法左右了,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好痛好痛,跌倒在地上挣扎。
十四
我想把香炉扔进大海,就像把一个封印魔鬼的瓶子扔进大海一样,最好让它沉到最低下永远都不要再漂浮上来。
对着镜子,我看着日渐消瘦的脸庞感到了生命的苍白。
电话又响了,若干个未接电话都是辰潇的,他肯定有很多话跟我说。
我抱着香炉,惶恐的一无所知。
我不能去伤害如蓝,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没有辰潇;我不能伤害辰潇,因为我爱他,我宁愿不要看清他的心了。那这香炉中的蛊毒又算什么呢?它已经把我折磨的无法忍受了。
只能在夜里呻吟,在床单上打滚。我拼命的抓住任何东西,但任何东西都不能为了减轻蛊毒的折磨。
玩具熊被我戳的千疮百孔了,我背着妈妈走出家门,偷偷的把它扔进垃圾桶。
门口,有一个等我的人,是……红球鞋。
十五
命运之轮飞快的转着,我明白我该做什么,做一个对我们大家都好的举动。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蛊;我发誓,我会永远呆在他身边,永远不让蛊毒在他身上出现。
我和辰儒坐在冰激淋店。
“我去给你拿杯饮料。”我走开了。
我想到暑假回来后,桐儒一直在我的身边。他曾对我说过,以前的事情是他不懂事,而他,则是从我在天台上抱住他的腿的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是个寂寞的人,心里一直有着父亲的死亡阴影。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对我的关心,他的眼神开始慢慢变的柔和。
我从指甲里把粉末洒在了杯中,那粉末细的就像竹楼里的灰尘一样。
回到座位上,我看得出桐儒的不安,我也知道他想知道我的答案。我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这次,他没有松开。
你说你喜欢看海。
他凝望着我,仿佛在说:可能,我不配爱你,我是一个做错事的人。
海可以埋葬一切,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海好吗?
他点点头,含着泪。
“一辈子。”
那天,天是阴的,窗外下了很大的雨,他还是不喜欢言语,我也沉默。他一直看着我,仿佛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也一直握着他的手,但觉得比以前冷了很多,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握着,把我的温度传给他——辰儒。
杯子空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十六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有几次见到过辰潇。有一晚,我和桐儒从游乐场出来,街对面,我看见了他,我觉得有那么一刹那我们都看到了彼此,却都迅速的闪躲开。虽然那只是一刹那的眼神,短暂的就像木马消失和出现的那一刹那,但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哪里,我也说不清了。
在桐儒身边的我很安心,他有什么希望,我都欣然前往。我知道,只要我安静的守住他,一切都会很好很好,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我们可以这样一直到老,什么都不会发生。
于是,毕业后我们到了一个更靠海的地方读书,那里的海和家乡的海不同。我们经常坐车去海边,下雨天也去。透过车窗,我常常会想起那个教我看雨天看车窗的女孩,她留长长的头发,喜欢穿白色的凉鞋。
就在我们来这个城市不到半年的一个晚上,我正洗头,辰儒在我宿舍楼下大喊我的名字,很急的样子。
我没来得及擦头,匆匆的跑了下去。
我看见他泪流满面,就像我的头发一直在滴水一样他的泪水不停的流啊流,呜咽的说不出话来。 #p#副标题#e#
我带他去了海边,他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在那里,他会找到安心。
“不要伤心好吗?我说过,要一辈子和你一起看海的。”
他的脚步停止了,愣愣的看着我,仿佛我从未说过这句话。
“你不记得了?在冰激凌店啊。”我笑笑,躲避着浪花,继续沿着沙滩走。
今天的海很不平静,我听到了远处海发出沉重的声音。他从身后紧紧的抱住我,“我从未听你说过这些,为什么你不早说,害我一直不能安心。”
“我说过啊,在冰激淋店,高二暑假的一个下午。”
……
“辰潇去世了。”
我挣脱开,转过身,惊异的看着他。突然有大片的心酸涌上来,有些东西像电影胶片一样,一页一页的带着强烈的光从我眼前翻过。蓦地,我找到了那个我一直迷惑不清的眼神,我在相隔很远的两页之间找到了。那个注视了我一下午,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的眼神……那个街对面幽怨的眼神……
“在冰激凌点,高二暑假的一个下午,还下雨了。”
桐儒一脸茫然。
“还下雨了啊!下雨了!下雨了!!”我扯着嗓子一遍一遍的喊,希望他能想起点什么来,就算是骗我的也好。
那晚的海很不平静,我没注意到鞋子早被浪花打湿了。我就那样站在那里,希望大海能把我卷走。
十七
我陪桐儒回家参加辰潇的葬礼,大家都说辰潇死的很奇怪。
我始终不敢去看他的最后一面,只是徘徊在那条梧桐小路上。
这是一个秋末,街上人很少,梧桐叶子哗哗的掉落。我仿佛看到了那个雨天的下午,辰潇悄悄拿走了桐儒床下的红球鞋。
其实,他有很多话要对我说的,可是我却先说了。
最后,我到底看清了他的心,满足了我那贪婪的愿望。
那些有关他和她的记忆瞬间灰白、瞬间支离破碎。其实,我走了那么多街口、看了不同地方的海,却还是一直在原点停顿
我不能原谅,我对辰潇下了蛊毒。
一直以来,我都把桐儒当做辰潇的替身,却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辰潇穿着桐儒的红球鞋来到我的身边。他原本要对我说什么呢,不,他是来听我说的,他知道我不会见他,所以扮成桐儒来到我的身边。然后,他听到了我那虚假的表白,永远的离开了我。
为什么一直用心去做的事情,却是自己最深的痛;为什么费力维护的事情,却是自己亲手舍弃的。
或许,真正该离去的人是我,开始的人是我,结束的人也应该是我。
回去吧,给自己准备一个有着渺渺烟气的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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