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

2009-04-02 16:1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一)阳三月,西湖岸边,桃花沾浓,烟柳笼纱翠。一池碧水,碎金点点。茵茵绿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一匹青骢马从远处驰骋而来,马背上是一青衫的年轻公子,清朗俊雅,春风满面,信马由缰。一阵风吹来,桃花瓣簌簌而落,漫天桃花雨中紧跟而来的是一驾油璧香车。帘儿掀起,露出一张如花笑靥,如同一枝带雨的芙蕖,映着西湖水光潋滟,迎风涉水而来。“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那女子朱唇轻启,诗句脱口而出,声音仿佛黄莺出谷,婉转动人。他在马背上回过头来,深情一笑。“阮郎!”她娇声唤他……蓦然醒来,艳阳高悬。阮郎又无处可寻,又是一场,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枕边依然放着那本《诗经》,书页上泪痕干尽,皱皱的让人不忍翻看。半阑珊,陪伴她的只有这本《诗经》——她的阮郎深的书。诗经中的爱情是那样风光旖旎,宛在水中央,而她在岸上无论是溯洄从之还是溯游从之,始终近它不得。在每一个孤灯映壁不成眠的夜晚,她手捧着这本书,肝肠寸断,点点滴滴相思泪,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滴落在书页上。浓睡不消残酒,头还是晕的。突然想起,今天是见阮郁的日子,披衣起身,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慵懒的做到镜前,心中甚是倦怠。铜镜中的小小虽然依旧是明眸善睐,楚楚动人。但削瘦的面庞,有遮掩不住的憔悴。当年阮郁赞她一双横波目如同清澈的西子湖水,而如今却如阴云笼罩在湖面之上,湖水清澄却黯淡下去,失去了阳光下的神采。两年了,流光飞舞,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世事尽沧桑……两年前,她稚气明朗,天真烂漫如春日暖阳下遍地的野花,那样娇艳绚烂,肆意开放,无拘无束。那时的她会高声念道:“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那样的放诞,如同《关雎》般坦坦荡荡。两年后,她惆怅哀戚,轻愁淡淡如潇潇秋雨中憔悴损的黄花,那样惨淡凄凉,瑟瑟飘摇,无依无靠。这时的她时常带泪低吟“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置箧笥中,恩情中道绝”,那样的悲戚,如同班婕妤的幽怨自艾。奶娘贾姨推门而入,怜惜问道:“姑娘醒了?昨晚不该又喝那些酒!”小小勉强笑道:“无妨”。小小抬头看来看太阳,问道:“已过午时了吧?”贾姨点点头。“姑娘……”贾姨欲言又止,突然又鼓起勇气说“何苦再去见那个负心薄幸之人?”苏小小低头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语。两年了,我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时,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再见我一面。贾姨忍不住说:“他负姑娘在前,又侮辱诽谤姑娘在后……”小小心中酸楚,抬起头来,已是泪眼盈盈。阮郎,她最爱的阮郎,她不恨他负心薄幸,毕竟世事无常,谁又奈何的了命运翻云覆雨的捉弄。但是她怨他,怨他在狂蜂浪蝶间那样诋毁她。阮郎,在你心中,小小果真如此不堪吗?你真的把小小当作放荡轻薄的风尘女子吗?小小一定要听你当面讲清楚。贾姨踌躇片刻,说“姑娘,我看那鲍仁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实诚人,姑娘有恩于他,等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姑娘和他,说不定会成就一段佳话呢?”小小哽咽道:“妈妈,你还不了解我的心吗?我的心里只有阮郎,再容不下他人。即使他言而无信,我也生死相随。小小变卖首饰资助鲍公子赴京赶考,不是我有意于他,实在是每一个仗义之人都会有此举啊。”贾姨听了,落下泪来:“姑娘何苦?只是苦了自己啊!”贾姨记得阮郁离开后,小小日日去西泠上苦等。西湖岸边的桃花谢了又开,杨柳青了又绿,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每日里,小小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后来从京城来的客商那里打听到阮郁娶亲的消息,小小一下子病倒,卧床不起。她挣扎着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给阮郁,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后来就听到阮郁对小小不堪的传言。那些话似锋利的匕首刺进小小的心里,刀锋凌厉,未溅鲜血,而已将心刺穿。小小几次欲轻生,还好贾姨苦苦相劝,悉心照料,方打消了她轻生的念头。为了让小小忘却旧愁,贾姨又重新请文人雅士上门,与小小谈诗作赋,品茗清谈,渐渐的,小小门前又恢复了过去的车水马龙,骚人墨客络绎不绝。但是贾姨眼看着小小白日里强作欢颜,夜晚失声痛哭,常常喝的酩酊大醉,来麻痹自己。贾姨怎能不心痛。小小用手绢轻轻为贾姨拭去眼角的泪,叹气道:“妈妈替小小操碎了心……”贾姨赶忙自己擦干眼泪,拿起檀木梳,将小小的一缕青丝握在手中,小小却接过梳子,说,我自己来。今天我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阮郎。莫让他看到我这般摸样。贾姨怜爱的看着小小,只见她略施粉黛,淡扫蛾眉,轻点朱唇。镜中的人儿云鬓花颜,水灵动人。“妈妈,好看吗?”她娇嗔的问。“好看,好看!”贾姨将小小揽在怀里。小小依偎在贾姨怀里,一抬头看到墙上挂的字幅“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阮郁离开时写给小小的。他的字是那样刚劲洒脱,如行云流水,她珍爱的什么似的,精心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她把这十六个字默念了一遍,神情萧索,黯然良久。良久,回过神来,对贾姨说道“我们去吧!”今日申时,西泠桥上,去见她的阮郎。(二)依旧是那驾幕幔香车,在暮春的时节里翩跹而行,穿越时光飞舞,穿越尘世无常,那个梦中的女子又一次掀起了珠帘……西泠桥上,凭栏远眺的白衣公子,飘飘乎,遗世而独立,风骨昂然。梦里千回百转等待的人啊,就这样飘入她的眼帘,幸福来的太快,如梦如幻。她下车,娉娉袅袅来到他身后。“阮郎!”轻声唤他,情切切,意绵绵。他回过头来,只见她用丝绢小扇斜倚香腮,浅笑盈盈。这一笑拼尽了毕生的芳华,绽放了终生的美丽。犹如冰山上洁白的雪莲花,雪肤冰肌,纯洁的让人怦然心动。然而,他不曾留意,她紧握手中的小扇是当年他买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阮郎,没想到你竟来了!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来了。”她喃喃的说。而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来了,就那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来见她。小小曾经无数次梦到相逢的情形。曾经以为,再见到她,必定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没有想到,她见到他竟然没有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语笑嫣然。阮郎,曾经我对你有过幽有过怨,可是今日,你愿意来见我,我怎么能不满心的欢喜。在相见这一瞬,如冰雪消融,尽释前嫌。阮郎,你是相国公子,我是青楼歌妓,我早料到世事难遂人愿,小小怨天怨地,但不怨你。阮郎,小小对你的心日月可鉴。而你对我,真的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吗?阮郁呆呆着望着这如花美眷,心竟软了下来。他说:“我依然记得我给你的誓言,青松作证,西湖为媒,我阮郁愿娶苏小小为妻。而父命不可违,我迫不得另娶他人。今日前来,我愿遵守昔日誓言,纳你为妾。”他以为小小听了这番话必定感激涕零,却见她似冷眼旁观般淡定自若,以为她不相信有这等美事,于是接着说:“我纳你为妾,从此你便可远离这风尘之地,不做这迎来送往的营生。从此就可以锦衣玉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他的脸上写着两个字“施舍”,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对小小最大的施舍了。他见小小依然不动声色,勃然大怒:“我可以不顾天下人耻笑,纳你为妾,你觉得还委屈了你吗?你自甘堕落青楼,也不愿登堂入室?”一股酸楚,渐渐溢上心头,小小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阮郎,你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小小视为知己的人,你当真不懂我的心吗?如果你真心爱我,小小无论是做妻做妾还是做丫头,甚至无名无份,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小小都感激上苍,心满意足。而如今,你的心变了。小小怎能接受你的施舍,强留在你身边。小小坚定的回答:“在你们眼中,秦楼楚馆是风月之地,而在我眼中却是净土一片。我宁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也不愿闷死在侯门内。”“我只为了我的心!”小小决绝的吐出这几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阮郁轻蔑的笑着,“你的心?苏小小,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对我情深如许,之前对你尚怀愧疚之情,今日看来,你果真无情无义,与其他风尘女子别无两样!我早就知道,自我离去,你是昼夜箫歌,觥筹交错,想必比神仙还快活吧?若要谈心,恐怕你又心有所属,那在鲍仁身上吧?”阮郎,小小当真无情无义吗?你可曾知道,从别后,我怎样日日在相思中煎熬。回忆是一杯馥郁芬芳的毒酒,小小义无反顾的饮下,含笑断肠。小小忘不了我与阮郎初次相逢时的眼波流转,黯然心动。忘不了我们共读《诗经》,琴瑟合奏。忘不了小小泼墨作画,阮郎挥毫题字。忘不了你疾病之时,小小默守床头,潸然泪下,你握住我的手,说“与子偕老”。回忆是那样美,小小沉浸其中不愿醒来。你可曾知道,夜夜孤灯斜照处,辗转反侧不成眠。在日寒风萧瑟,我孑然伫立桥头,苦苦等你。你可曾知道,念你太深,我只能浊酒小饮图一醉,与君相逢睡梦间。阮郎,我的心中有多少苦想向你倾诉,可是如今,我竟不能说不出一个字来,也无须再费口舌。因为你不再懂我。小小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深情的望着眼前的人,说道:“今日一见,小小已死而无憾。就此作别,从此天涯陌路。望公子珍重,莫负其他好女子!”转身,离开,任泪珠划过面庞,泪眼滂沱。不再回眸,亦不再留恋。残阳如血,她的心碎成片片花瓣,飘落在地上,那单薄的身影,踩着那遍地的殷红,颤颤巍巍,前行。不由得全身发抖,簌簌不能停。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随风漂泊。贾姨追上前去,搀住小小,小小一口鲜血呕出,费力的对贾姨说:“小小别无所求,请妈妈把我葬在西泠,不负一生好山水。”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个世界,一对燕子,呢呢喃喃,从身旁掠过。她微笑着闭上了双眼,手中的团扇飘落在地……一缕香魂,化作一丝柳絮,随风飘荡到天涯。我终于长眠在西泠桥畔,阮郎,你可曾记得,你我同游之时的欢歌笑语,缠绵缱绻?阮郎,你可听到西湖水潺潺,幽幽诉说我对你的深情?松涛声阵阵,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夙愿。你说过,要和我携手栽一棵松树,万古长青,就像我们不了的情缘。小小生生世世在西泠桥畔,痴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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