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26.56度

2012-10-20 10:13 | 作者:cocoo.溪 | 散文吧首发

几次三番地挣扎过后,还是决定去怀化,转往凤凰。

下午,一个人背着蓝色背包,拖着一只用了几年的骏仕行李箱挤在车站的人堆里,混杂着汗臭,排长队。买一张车票,凌晨2点始发。

在衡阳的这三个年头,似乎没有真实感觉到和秋的存在。

即使在10月,这里的阳光也还是像场暴一般,直接、激烈、无处可逃。每一次仰起头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下午5点,天还很亮。一个人坐在广场中央的大树底下,戴着耳麦,压低自己的卡其色棒球帽,一遍一遍地听着歌。看这个即将入的钢筋水泥之都,在周围华灯初上之际的另一种姿态。妖艳、妩媚。偶尔过来几个准备收工回家的擦皮鞋女人,在广场上徘徊,带着岁月打磨过后的笑,无奈地看着我帆布鞋DIY的悠然。

6点多,车站周围的霓虹渐渐点亮,人声鼎沸的餐馆灯光闪耀。聚满了各色的旅者和食客,大大小小的包裹捆绑堆叠,累出了这个夜的流离。墙壁上的两个换气扇,叶片附着着厚重的灰尘,疲倦地缓慢转动。悬挂起的空调冷凝水打在上面,发出叮叮的声音。紧闭的透明玻璃大门上面贴着红色的招聘信息。门外的热浪吹过,能看到被厚重灰尘紧紧粘附的树叶,和渐渐沉寂下来的夜色中的马路。大片大片高大建筑与树木在广场上落下斑驳的黑影。参差、诡谲。深夜的空气中依然残留有烈日留下的灼热气息。

7点,广场上已经不知不觉地聚集了许多人。晚饭过后带着小孩散步的新妇,人群中拥抱、接吻,难分难舍的恋人,卖力地抽动手中牛筋条的陀螺手,衣着正统,在临时搭建起的舞台上高站起的领舞者,拖着流动摊位的啤酒饮料贩子,不断打开手机时间的女人。

正对进站口,是脍炙人口的甲歌,转个90度,又是另一个团队的B曲和舞姿。分块矩阵式的人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随着俗烂的曲调扭动。每个角度,都好像一个舞蹈工作室的外场。巨大的音箱,从四面八方传来曲调不一致的Dj,强烈震动着我的鼓膜。混杂着不远处汹涌而过的机动车的轰鸣,刺耳的呼啸把整个城市的倒影破碎分散。置身其中,就好像自己进去了大漠,四处都是惊人相似的无垠黄沙,没有任何方向感可言。巨大的声浪汇集成潮水,把广场上的人覆盖至无法呼吸。炎热、夜色、烟、气味、手上的皮肤。汗珠、泪水、欢笑,被深埋进了嘈杂中。

抽身离开刺痛人的喧嚣,走进车站附近的KFC。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对面的女子。很干净,很舒服。双手拢在杯子上,细瘦的手腕上有一只手工镂刻的镯子。这样工艺拙朴的银镯,我也戴有一只。喜欢镯子,喜欢银饰,隐隐有闪闪的感觉,又不显俗气。还有一度,突然对玛瑙产生了兴趣。上它的褐黄色,好像是岁月留下的伤。渐渐变得珍贵稀薄,摸在手上微凉轻柔,让人痴迷。

记得在朋友的微博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我喜欢上你,只是因为在那个阳光恰到好处的午后,你穿了一件我爱的蓝色T-shirt。”也许,这也如此。市井间不经意的一次抬头,发现与自己有着同样品味的人,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吧!

要了一份上校鸡块、一杯草莓圣代和一份薯条,在这种特殊地点和特殊的时代,一切商品都像乘着电梯似的往上提价。似乎在这等流动人口的汇集区,也只有在这个进口的垃圾快餐面前,我才不用担心怎样才能不至于在跟小商贩斤斤计较过程中考虑彼此的利益得失。

素来不敢受凉,所以宁愿选择季的炽热炙烤,也不喜欢季的肃杀刺骨。室内空气温度与外界差异太大,呆久了,不胜寒,禁不住冒出了鸡皮疙瘩。于是,自己便退了出来,再一次将自己投进了这令人晕眩的喧嚣大潮中。

拖着行李,出了狭长闷热泛着阵阵流浪汉恶臭的地下甬道,走近天。趴在栏杆上看两边灰暗、陈旧的高大建筑,隔出一条被昏黄的路灯照耀的马路,全是小摊贩和游人。夜色下,他们脸上总有几分有长期离群索居的流离生活的痕迹。用一只旧旧的相机俯拍涌满夜行人的街道。拍下一条夜色中的大路,周围是大厦与树梢的零落浓荫。黄色的灯光迷离闪烁,仿佛沉浸在海边城市的雾气中。拍下一个背包女人,她的背囊很大,大概因为里面放下了所有细小熟悉的物品。也许,没有安全感的人都是这样,带着所有的旧物转移。各色旅店、客房部亮着闪闪的广告牌吸引旅人的眼球。三两个超裙女人抹着厚重的粉饰,在街道上吱呀乱颤地扭动。迷乱、混杂、肮脏,在这里泛滥成灾。自己却明显感觉到了怡然和兴奋。

好久之前,一个内蒙的朋友对我说,与白天逛街相比,他更喜欢晚上一个人慢慢游走,从上半夜一直晃到下半夜。他说他管这个叫逛夜街,走夜市。我笑,说人们讲的孤魂野鬼也是这样的。

一直不很理解晚上一个人出来逛街的他。今天却突然顿悟。从喧嚣嘈杂的闹市到宁静和谐的小巷,从白天繁华的市井到晚上脂粉褪去后的睡姿。了解一个城市,夜街、小吃、地摊,便是最真实,最通俗的底片。

一个人拖着行李,走过天桥,站在街口。看到四面的小巷像迷宫一般在眼前展开,好些几平米大小的小商铺紧紧凑连在一起。巷子深处的家庭旅馆,肮脏陈旧的露台隐隐露出几朵绚烂绽放的花,大概也是落满了马路上的扬尘吧!药店、KTV、咖啡屋和一些杂乱、令人炫目的英文广告……

随性选一条巷子慢慢地走开,偶尔有一两辆深夜经过的公交车放出刺破这份宁静的亮光。踩着脚下松松软软的落叶,像是梧桐,橡胶鞋底摩擦着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一路到湘江边,看对岸的霓虹在水中微微颤动的倒影。江风不很撩人,有些泥沙和鱼虾的腥味,但这些总是瑕不掩瑜的。一个很舒服的温度和天气,滤去这个城市的喧嚣,独自倚在江边的大理石围栏上。闭着双眼,听风的声音,细细嗅着被风高高吹起的发梢泛出淡淡的绿茶清香。狡黠的月光,散落的星星,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好长、好远。如果有一颗流星在此刻滑落,我愿双手合十,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不远,有一对拥吻的恋人。并肩坐在栏杆上,幸福地欢笑着。风吹过,带来了他们的私语。男生说,以后我写作业时也要把你带着身边,每做出一道题你就亲我一下。嗯嗯?坏坏地怂动着眉毛。女生笑笑,不语,仰头吹起一串肥皂泡泡,在灯下飞高、闪烁,然后在风中慢慢飘远、飘远,落入水中。

转过身,突然想起某个人来。

江边好些游船,好些甲板,好些情愫。

落雨了,撑伞,离开。

喜欢在每一个走过的陌生城市里,窥看酒吧内的人。不喜欢喝酒,却偏爱站在外面,远远看格式各样的酒吧在城市间错落。然后渐渐发觉这个城市与自己熟悉了。也许,在那一段什么都没有,不知人生何去何从的时光里,烟味缭绕灯红酒绿的酒吧,曾经包容过我年少的彷徨。

如今,我依旧什么都没有。青黄不接的尴尬路口,我再一次深深窥探这个城市深夜里的Bar。远远地。总是喜欢用这样一种不打扰别人的方式,渗透进他们的秘密世界。比风还轻。

吴淡如喜欢以咖啡馆来记住一个城市,我却常常会因为一个精致的酒吧而爱上一座城,恋上这座城市里面的某个人。譬如,长沙。譬如,你。

看过淡如笔下的咖啡馆。有一个很边缘的名字,叫三又四分之一。或许是四又三分之一。她没有记住,我也无从知晓。却记得自己在黑暗闷热的电影院里,流下泪来。这眼泪和正在上演的剧情无关,和空旷影院里散落的寥寥观众无关,和身边沉默的大多数无关。

很久以前,便这样。常常会轻易脱离身边的处境,进入一些茫然不着边际的寂静里面。所以,经常不记得别人对我说什么,只记得某一刻自己所面对的气味和声音。

一个拥有了自己摄影工作室的旧年朋友说,他极为喜欢闪光灯,他说这刺眼的闪光,能更为剧烈地感受到时光的凝固。一个摄影师,唯一的幸福就是在于对时间的获取。如果美只存在与一秒,那么他对它的观察,会增加到两秒,然后咔嚓,把它凝固。

我不是摄影师,至多,不过也只能算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于是,大部分时间里,我便也只能像大部分人那样,只是在浪费底片和药水。对于文字,我也如此。不辍地耕笔并未写出唯美称心的句子,徒劳地浪费笔墨和时间罢了。我知道,好的文字就像他手中好的照片一般,应该能留下世界绝望的美感——至少是关于自己的周遭,那种逝去的漫漫时光。

往回走。

接近凌晨的时候,车站广场上的人逐渐散去,只留出一地狼藉的垃圾和喧嚣过后的荒凉。想起了2011年冬天,几个人在广场附近的糖果量贩包夜。发疯一般地把各自身上剩下的所有钱全部凑到一起,包下里面最豪华的场子,然后大声唱歌,大口喝酒,一起腐朽颓靡。凌晨三四点一起送Apple同学去长沙给我们521的女婿惊喜。在立满小旅馆的沿街,做了邮政自动取款机新一天的第一位顾客。看街道上很早出现的环卫工作者,扫垃圾、用水冲刷道路。卖蔬菜的三轮平板车,吱吱呀呀地从我们身边踩过。电动摩托车飞驰。肮脏的流浪狗趿拉着尾巴疯跑,留下模糊的足音……空气中留有新一季的树叶气味。

记起了那辆车厢破旧的公车在衡阳拥挤的马路上,开得飞快,转弯时发出刺耳的冲击的声音,哐啷哐啷作响。整辆车子始终被一种全神贯注的不可遏止的张力控制着。没有人可以逃脱,车厢里的人一言不发,全被那个可怕的司机震住了。两个人坐在车尾的破旧座椅上,用一块钱,对折,一颗心。还有,那些被我一时心血来潮披露在红网上的小事。

如今,没人记起。

也许,每一个人,果真都是各自的孤独者。无法靠近,分离的那段时光,甚至都未曾说声再见。

突然想起了安妮笔下的那些小人物来。

她们总是独自一人出来旅行,各有历史和往事,但绝口不提,像所有清醒而表情寥落的旅者。

这些日子,离了堇年,爱上了安妮。远了青黄不接尴尬、迷惘,更愿意开始真真切切地对待这一辈子。所以,一直希望自己循着某一条路,做一个明媚、清淡、内敛的女子,不因45°的天空而忧伤。做一个只会在亲人面前暴躁,只会在朋友面前仗义,只会在爱人面前温柔,笑得灿烂、哭得痛快、爱得深刻、恨得坦然,会关心蔬菜、粮食,努力做一个幸福女子的人。

好多次,一个女子在黑暗闷热的电影院里流下眼泪,另一个女子在天桥上俯拍一个混乱肮脏的夜街。她们对着时间沉默。倾诉,变成了周围明明灭灭的灯光和闪过脑际的纠结。一个常驻左边,一个永远在右边。合在一起,慢慢蜕变。

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人多的地方,看着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从我眼前晃过,读那些面孔之下的或焦急、或欣喜,或悲恸。然后自己怡然翻书,或行走,或停留,或告别,享受一份不被打扰的宁静。

很久之前,朋友对我说过这样一句很龊气想来却很真的话:时间是一把杀猪刀,让你慢慢的走向衰老。不曾绚烂,却早已凋谢。即使辉煌,也终将回归尘土。

不知道什么使然,感觉自己正渐渐被抹去棱角,变得宽容,变得退让,变得会让人去喜欢。这些静默的岁月里,渐渐顿悟一些什么。于是,对于爱情,不管是曾经拥有过的,曾经伤害过的,还是现在爱着或被爱着的,我充满着感恩

一生太短,下辈子的距离太远。我不要来世,只愿今生与我的你风雨同舟。

他们说,在人海中相遇的机率是五百万分之一,相遇而相识的机率是五千万分之一,相识而相知的机率是五亿分之一。

我愿意为这个五亿分之一而努力。

不管我们前世是否回眸五百次,我对我们今生的相遇充满感激。我不信佛,但我愿在佛前祈祷,愿我爱的你和爱我的你幸福、安康。不相信“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傻话。人生若真的只如初见,那么,我们一定负了如来亦负了卿。所以,我只愿珍惜现在。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任何时候,谁也敌不过时间。只是,那些散落一地、无法捡拾的青春年少。有时候,静止着的不仅仅是相机。在午后,在旅途。闲暇的,舒适的,开始怀念的生活,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背影。那些时过境迁的回头,大多成了打扰。一点不诗意,更不美好。也许,还是一个人默默的怀念最好。

听说,你过得很好。自从我放弃不再打扰。

是谁守着你,看着你睡着,我做不到的,有没有人做的更好……

凌晨两点,走进人群汹涌的车站。

疲惫。车厢里特有的肮脏气味,机械重复的钢轨摩擦声,污浊空气,陌生身体重重叠叠,跟我的橡胶鞋底一般,没有敏感。

城市生活只围绕一个轴心兜转,一切依旧,并且持续地繁盛和衰败。

月台上停有一节被废弃了的车厢,划满锈迹。铁轨延伸在野草渐渐茂盛的空地上。细细密密错综的电线平行、相交,然后走远。远处,是盛开的夹竹桃,粉色的花瓣,在风中的指示灯下轻轻摇摆。

天空开始泛些颜色。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有一段旧日的时光被凝固在此。

那是北纬2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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