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

2012-09-24 18:12 | 作者:山重水复 | 散文吧首发

我上高中那年才十五岁,是在家乡的镇中学读的,学校离镇上差不多一华里路,因了我二哥在镇上的裁缝店里做事,为省些寄宿学校的费用,在开学初我就报了通学生,每天吃住也就都在我二哥那里了,于是学校离镇上这差不多一华里的路在我上学的日子里每天都要走上两个来回。

每日里当最后一节课的钟声敲响,收拾课本,斜挎着草绿色的书包,我便晃悠在这条路上了。很不凑巧同班同学中竟没有一个和我一样通学在镇上吃住的,每日里只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晃悠着,很是孤寂无聊,这是那时我最讨厌的事了。

很幸运的是这孤寂无聊的晃悠在开学后的一个多月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竟然变得很庆幸自己每日里有这个晃悠的机会。因为每日里的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俩个女孩,一个羊角辫子一个齐耳短发,她们是下我一个年级的女生,也是住在镇上的通学生。最后一节课的钟声就像是特意为我们的“相约”准备的,这钟声日复一日从不改变,我们的“相约”也从不改变,唯一会有些微改变的是有时候我走在前面有时候我走在后面,相隔不会超过三十米的,我开始注意到了她们,好像她们也注意到我的孤单刻意要陪我似的。

看的出来羊角辫子的女孩开朗活泼,走起路来短短的羊角辫子也一抖一抖的,经常还可以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偶尔还睁着大眼回望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揶揄。齐耳短发的女孩却很是娴静,娴静的像尊瓷器做的观音菩萨,那像柔丝滑过般轻盈顺畅的走路姿态是我每日里都看到的最美的影像了。这俩个一动一静几乎形影不离,就像两只彩蝶,在我的身前身后蹁跹,这影像至今都还时常出现在我的境里,多年以后我曾作《中秋寄友人》寄托那萦回的思绪:

又见到你了/

月光下你的身姿是那样的美丽/

我/

无法逃避这致命的撩拨/

无法掩饰这甜蜜的惊喜/

曾经历梦醒时分的茫然/

但那一刻的绚丽还是让人如此的欣悦/

月圆的时刻又到来了/

千里之外的月光是否同样的美丽/

你/

是否依然那样娴静而飘逸/

是否依然那样快乐和如意/

……

在高中的二年时间里,那时农村中学还不设高三,我与她们之间就如两条平行线,离的那么近一直延伸都没有交点。二年时间里唯有的一次是在高一的下学期一个炎热的日,那天下课的钟声响过后天空乌云密布,我刚走在路上,风就刮起来了,随着便下起了瓢泼大,没带雨伞急急忙忙我躲进路边的小卖部,小卖部的门没有开,在这仅容得四五人的屋檐下她们俩先躲在了那边,正胡乱地拨弄着被风吹翻转过去的雨伞。屋檐下空间有点窄,我有点局促,不敢正眼看她们,在一边有点畏缩,只是对着那屋檐上哗哗下来的雨水心想这雨快点停歇。好大一会儿她俩还是没能把雨伞弄回去,我不知那来的勇气,那年代男女生都不说话的,所以我要说勇气了,也许是潜意识地向她们面前跨了一步伸出了手,三二下把雨伞复原了,在递回雨伞的瞬间我第一次看清了娴静女孩的脸,那是也许因为羞涩而微微酡红的脸,那么近距离的双目对视,惊鸿一瞥双双都急忙躲开,我的脸腾地烧着了,这场面没有任何言语竟仿若哑剧一般,有点凝固,此时我更加局促不安了,连手脚都不知放在那里,所幸小卖部的人刚好回来了,解了我的窘迫。

那时的我是一个害羞的男孩,长得白暂秀气,在家里是老幺,父母兄姐都把我当女孩般呵护的,邻里的伯婶时常会捏把我的脸,啧啧称赞标致的很哪。

高中毕业后我回家了,那时还是生产队里,悠哉了一年,一年后才分田到户帮家里干起了农活。回家两年后不知咋的就迷上了看书,如饥似渴的,那年月书籍比较稀缺,在家虽每日劳作但属于我个人支配的收人少得很,买书的开销都算是奢侈的了,除非确实太喜欢的书,于是我就成了镇里头新华书店的常客,每逢墟天都是必到的,趴在柜台的一角要一本书有滋有味的看着。

再次见到短发女孩是在差不多三年以后,那日新华书店的柜员换人了,听说是老阿姨已退休,短发女孩就成了书店的新柜员,这三年多里我只是偶尔也会想起她们特别是短发女孩,不过干农活很累的,没有那么多的念想,况年轻贪玩,慢慢的好像都忘记通学路上的那段了。此时,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是那头短发,不过略略留长了些,到脖子边就有了些许的卷曲,还是那么的娴静,那般的高洁。见面第一眼我就认出她来了,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也认出我了,甚至我还感觉到她脸上掠过一抹嫣红,她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我又有了久违的局促,忙要了一本书掩饰过去。

我还是每个墟天都到书店的,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话,开初我还有点局促,慢慢也习惯了。她来后柜台边角多了一张高脚的木凳,许是她有意放在这边的,看我站着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

可惜的是她做书店柜员才有一年还差十多天就离开了,她没有提前告诉我。那天我跟往常一样来到书店,她不在,她的同事拿了一个厚厚的沉甸甸的包裹,边递给我边说:“这是儿托我给你的。”

我有点恍惚口中只吐出一个字:“她……?”

她的同事见我这情形猜测她没把离开的事告诉我,便说:“昨天她们一家子一起走了。”随即叹了口气说:“昨天走时看雪儿眼睛红肿的很呢。”“我看你们是挺般配的,多俊俏帅气的小伙子呀,别泄气,姻缘也是因缘才有份的。”

至此,我才在她的同事那里了解了一些她的情况,这时才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雪儿,老家虽跟我们是一个县的,不过一个在最西头一个在最东头相隔有一百多里路,这次她父母要调回老家工作了,不放心她一个在这边,这事之前一个月就知道了的,她不肯走,又找不到说得过去的理由,被逼急了于是对父母说出了心里话,要跟我好。

起初她父母听说是经常来书店的小伙子,看着还踏实本分的又帅气的很,心里也甚欢喜,但她却说不出我的其他任何情况,甚至还不知道我姓啥名谁的,人家有没有意思还悬着呢!再经打听家庭情况也不理想兄弟多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一个领工资的也不可能下嫁给在家种田的呀!也就是因为这个因素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念想,不敢奢求啊。她父母想当然是竭力反对的了。

她走了,我空落到了麻木,从此每逢墟天不再到书店,不再喜欢看书,只是拼着命地干着农活。

痛苦忧伤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变成了记忆。这份记忆永久地封存在了我心灵的最深处,几乎从来没有向谁倾诉过。从此我也再没有见到过她。包裹里的是书,一本《蹉跎岁月》,五本各期的《中篇小说选刊》,这几本书我都不知看过了多少遍,一直都还珍藏着。

这份记忆尘封了二十多年,这故事本没有结局,也无需结局,但由于一个偶然却得以延续,虽那么多年了然而漫出的气息却仍然弥旧如新,不过却如此的凄美而伤感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年天,我在西安咸阳机场候机,厦门的老乡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教我务必在厦门稍作停留,还说要请我吃个饭,并说有要事等我,还说暂时保密。我说事有凑巧今天晚上十二点便到。

当晚睡的迟,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随便吃了个午饭,到街上又顺便添了点带回家的东西,傍晚六点打的到老乡与我约好的饭馆。饭馆还不错,一桌子八九个都是在厦门的同村老乡,席间乡情浓浓的,我心里因挂着电话里说的有要事,虽也为乡情感染,终究有点空悬。

那打电话的老乡知道我的心事,看看也快席罢了,便拉我到外面走廊上弄的有点神秘的样子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问是谁,他说见了便知,惹得我心痒痒的。他领着我上了三楼,进了饭馆的一个办公室,办公室还算宽敞,摆设也还算考究。

见我们进门坐在老板椅上的中年妇女急忙起身招呼,眼睛盯着我上下审视着好像要看出什么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沧桑了许多,不过总体样子没有变。”还没有落座那女的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弄的我有点蒙了。

“坐吧,别光顾站着。”见我落座,那女的直视着我问:“不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也难怪。”“那个扎羊角辫子的女孩?”

“我想起来了,你们俩个,你就是……。”我恍然大悟。“女大十八变呀,我真不敢相认了。”

带我进来的老乡见我们已相认,便说:“叶姐你们谈吧,我下去招呼他们去了。”

至此我才知道羊角辫女孩叫叶子。她说:“本不该约你来,这样对你不公平,但你也许不知道我跟雪儿是同乡打小一起长大,亲姐妹都没有那么亲呢,雪儿的心愿我要帮她了了,只是要委屈了你。”

我急问:“雪儿怎么了?”明显的十分急切,有点失态。

那晚,叶子一股脑的把雪儿的情况全部给我说了。

“雪儿自从在我们镇上回去以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经常一个人呆呆的。心里呀老是期待着你或许能给她一个音信,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种期待是渺茫的,只是就是放不下。”

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起初我也几次想写信,每每落笔时又都放弃了,几次三番终究没有了勇气。现在我儿子都过了我们那时的年龄了,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呀。

“因了这番折腾雪儿快三十了才结婚,婚后老公对她还算过得去,所以虽然她老公没有生育能力,但还是一直过着,小日子也还算滋润。不料,五年前天降灾祸她老公不幸亡故,这几年她也就一个人过着。”

“人都说祸不单行,前年冬天她感觉身体不舒服了好一阵子,到医院一查竟是癌症晚期。”

“知道的那天她很平静,我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还反过来劝说我:人生归宿莫过如此,只是我先走一步罢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又何必徒然伤心纠结。”

“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好在也住在了厦门,我得空便常陪陪她。”

“前些天她突然在我面前说起你,我记得自从结婚后她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你,我知道她内心深处一直掖着。”说到此处叶子已是泪眼濛濛。

“雪儿的日子已经不多,昨天我问了医生可能也就是这二天的事了,这次叫你来我是瞒着她的,我知道虽然她十分的渴望见你,从前些天她提起你我就知道了,但她是决定要把这个念想带着离开的,这就是她的性格。”

“明天你去看看她吧,了却她的最后的一个心愿。”叶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敢看我盯看着桌上的茶具。“算是我求你的。”

“千万别说求我的话,见外了,我早该来看她的,我对不起她对我的那份情感,百身莫赎呀,我应该忏悔,我……。”我哽咽了,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很不得马上出现在她的跟前。

叶子见我情绪激动便说:“今天也不早了,那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过去医院。”

十一

这一夜特别漫长,喜悲交织,我一直盯着天花板,尘封的记忆因年代的久远变得更加浓烈磨人。

第二天早早的我到花店买了一大把康乃馨,叶子的电话也来了,说:“她在医院的门口等我了。”

我忙叫了一部的士赶过去。叶子站在那里,眼圈有点黑,肯定是昨晚一夜没睡好,戚戚的说:“ 雪儿,她……。”便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雪儿静静的躺在那里,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床,洁白的大褂,洁白的墙,映衬着雪儿苍白的脸,一切都是白色,恐怖的白色,凝固的白色。

雪儿紧闭着双眼显得那么娴静,还是那头短发那么久了固执地没有改变。

握着雪儿冰冷的手,她还是固执地一言不发……。

我们之间可是从来都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话啊。

十二

叶子俯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昨晚你走后不久,医院就打电话了,我急忙赶过来,那时雪儿已不能说话,还勉强能睁开眼,我说了你已到厦门,明天要来看她,她憋着劲吃力的摇摇头,接着把头转过去眼睛一直盯着那边的床头柜,我想她的意思是不要让你来看她,那床头柜里应该是有什么,我打开看是一张纸,上面应该是她的抄写。”说着叶子把纸递给我。

纸上面写着的是:

一切繁华在我皆是昙花过眼/

众生色相到明朝终归虚无/

我只见夜空中明星一点/

永恒不灭直到海枯石烂/

……

欢乐的时光短暂而明亮/

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消逝于漠漠长空/

但已照出悲哀和希望合织的念/

……

我知道这是草原上一个传奇故事里的歌词。

雪儿走了,静静地走了,一如南方的雪虽难得从九天飘落,但片刻便悠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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