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塔

昨晚又是梦，有时候感觉我不是慢慢入睡，慢慢走进梦境。而是在我刚刚闭上眼睛，半梦半醒的时候，梦就迫不及待向我奔跑而来。常常有一些很清晰又陌生的脸，在我的周围喋喋不休。他们的容颜，表情以及话语，都像画面一般真实展现在我面前。只是这些脸基本是陌生的，不是真实生活中的熟识。

有时候不堪其扰，努力清醒过来，睁大眼睛。那些画面好像受了惊吓似地蓦地逃逸开来，但是当疲惫的神经绷紧片刻，脑子又模糊的时候了，它们迅速又侵袭回来。有时候感觉这些幻境仿佛一只欺人的狗，你一回首，它就逃开；当你一松懈，转身向前，它们又迅疾追逐过来。

睡眠很浅的时候，梦境似乎也怯怯，不敢深入，忽隐忽现；但当梦境很沉以后，那些梦境变成了一个胜利的征服者，完全控制了我的身心，在我的灵魂疆界如一匹自由的马，纵横驰骋，任意东西。

常常因此心生惴惴，是不是我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回到白天，好像身心还能基本正常运转，也就放下心来。

昨晚梦见自己远离喧嚣的城市，置身于广袤空旷的田野之中。梦见自己站在一道长长的高垄上，高垄之外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天际。田野上是一望无际的茂盛浓密的庄稼，一切都在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田野呈现出丰收之际的斑斓昌盛。在田野近处，能看见两个少女，徜徉在高高的禾木之际，她们似乎正在照相。一个手拿相机，另一个正在寻找最好的背景。偶尔有轻盈的笑声飘荡过来，仿佛洁白的碎银，在清寂的天地之际荡起微微的涟漪，又缓缓消逝。

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垄上，俯视她们。因为有点远，所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们身形有点小，容颜模糊。只是那轻灵的姿态，明悦的笑声，都流溢着盎然的青春活力。我和她们似乎很近，其实很远，是疏离的，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也许我曾经属于过她们的世界，但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仿佛是隔世之前的回忆了，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候天格外蓝，树格外绿，我也爱在田野嬉戏，让欢快的笑声流成一条河，在阳光下恣肆流淌。只是，我离开那里很久了。如今我站在这垄上，俯视阳光下嬉戏的少女，仿佛回眸我的昨天。我和她们一样，手中也捧着一个相机，只是我没有同伴，我形单影只。我因此微微伤感，又不禁生出几分骄傲，为我的尘嚣之上的孤独。

我举起相机，透过镜头，在田野的尽头浮现一座塔。是的，浮现，似乎之前没有这塔，但是当我从镜头里眺望的时候，塔就浮现了。塔是恢弘的象牙白，淡琥珀色的雨穹清明的笼罩四周，愈加衬托那明亮但又沉郁的白色。如果从远近的比例来说，那座塔应该是渺远的，稍小的，但那塔却出人意料的突兀和巨大，仿佛一个魅惑的幻觉。但它有那么鲜明而又真实的清晰在我的镜头里，以不成比例的硕大形态出现在地平线上。它又是那么美，一种让人屏住呼吸的美，它紧紧的吸引着你的双眸，让你有一种奔跑的欲望，朝着那白色姿影飞奔过去的欲望。

透过镜头，我专注地凝视着这座塔，并不断地进退几步，努力调整距离和角度，希望因此使镜头中的塔不那么突兀和巨大，变得自然和优美，和谐于周围的天空和田野。那两个女子还在田野里，在茂密的高株植物之间，估计是高粱或者玉米，好像都有沉甸甸的果实缀满株杆。她们依然笑着，闹着，在禾叶纷披的细小田畦上奔跑跳跃着，发出欢快明亮的笑声。只是于我，她们更加遥远了。也许不仅仅是她们，是整个世界，都在缓缓从我身边撤离，宛如海岸边喘息着一点点退去的浪潮。最终，我被整个世界遗弃，像一株失去了色彩和生机的植物，飘摇在生命的孤岛上，远离所有的温暖和亲密。

我又一次举起相机，心中期盼忽然消散，转成百无聊赖。我散漫地透过镜头望去，那座塔又浮现了，在田野尽头，依然突兀而又硕大。我知道，只要我一放下相机，那座塔就会消失，就像一个真实的梦境。我陷入了莫名的怅惘，空气中隐隐传来忧伤地气息，那是一种略带苦涩的芬芳，仿佛寂夜里隐约传来的箫音。女子的笑声更加遥远和模糊了，好似雾中的风景，被雨水打湿的字迹，隔世之前的回忆，迷离惝恍，不可触及。

最后一次，我看了一眼那镜头中的塔；心有向往之心，却无昂然之意。因为最终明白，那座塔，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