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依稀在

2009-03-09 21:18 | 作者:杨子叶 | 散文吧首发

这个晚再次守侯在奶奶身边,听奶奶一遍遍念叨着:“中华二六年,华北起狼烟,小小日本鬼,来到咱中原,先占天津卫,后占咱北京,七月七日卢沟上登,小日本发了兵,兵发卢沟桥,大炮响连声......”1937年,民国26年腊月十二,奶奶的父亲——我的曾外祖父,就是在村子被土匪和日本鬼子围攻时,不幸被枪击中。到了第二年正月二十一,曾外祖父的生命再也撑不下去了,含恨离开人世,留下奶奶的母亲——我的曾外祖母,和年迈的婆婆,还有她的五个孩子相依为命。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很少提及她的父母亲,有时候总是在喃喃自语念叨着成行成韵的句子,来诉说着对故去的父母亲的怀念,和对小日本侵略者的憎恨。

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奶奶说:“俺被枪打中后,送到美国医院(美国人在中国开的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好起来了,谁知道在正月二十俺叔叔去医院看俺爹时,不知道为了啥跟医生争了几句,被医院里的人赶了出来,第二天家里人准备去接俺爹出院时,却没看到活人。”

奶奶在诉说着关于我的曾外祖父离去的往事时,我看到她的眼角蓄了一滴泪,却始终没有流出来,奶奶的语气很平淡,就象拉家常一样,很是淡然、平和。其实,奶奶的眼睛基本上已算是完全失明,多年来的白内障折磨着她,但奶奶的精神总是很好。

奶奶说:“俺爹死的时候,家里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别说棺材了,连个破席子都找不到一张来,俺娘去找了村子里几个男人,抬着俺爹,到村西地里挖个坑填把土,就算是送俺爹上了路。”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奶奶的满头银丝,静静地听她老人家讲述清晰的记忆里的过去,只是,我却忍不住自己眼泪和内心的感伤。人上了年纪,近处的事记不住,久远的事忘不了;哭不流眼泪,笑流眼泪;该睡觉时睡不着,不该睡觉时睡得很香;身体敲打着不疼,不打反而疼......我不知道等我如奶奶一样的年纪时,是否我的脑海也一样会清晰地记着往事。

奶奶继续说:“俺爹死的那年正月,俺刚好怀了你爹才三个月,那年俺20岁,你大老姨15岁,小老姨13岁,老舅公才7岁,还有俺奶奶和俺的老奶奶都还健在。俺娘年纪轻轻的就跟俺奶奶和俺老奶奶一样守了一辈子的寡,说是一辈子,其实就是十来年,俺娘寿命,这都是命。就在那年,把你大老姨嫁了出去,说是嫁,跟送了人没两样,就是好让你大老姨讨口饭吃,好活下去。俺娘长的很俊,很力量的女人,性格也泼辣,俺爹埋时俺姊妹几个都哭得跟泪人似的,还有俺奶奶和老奶奶哭天戕地的,俺娘硬是没哭。你说哭有啥用?就算哭死人也活不回来。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等着填饱肚子,哭也哭不饱。”说了很多话,奶奶还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她在继续说着:“南军(国民党)打过来了,俺娘就赶着俺家唯一的一头牛,让俺老奶奶骑在上边,连日连夜没命地跑。北军(日本兵)打过来了,俺娘带着一家子人东西南北乱躲乱藏。逃荒的路上,遍地都是死人,人们从这里跑到那里,从那里窜到这里,谁知道这个老天爷都是一样的,哪儿都在打仗哪儿都是枪声。”从奶奶的讲述中,我真切地感到,奶奶对她母亲的深深眷恋和尊敬。我不知道那样的年代人们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和坚强,更无法想象在贫瘠的土地上,在战争年代,一个寡妇用怎样的一种坚持延续着自己和身边亲人们的生命,

夜渐渐深了,爷爷打开收音机,放在奶奶的枕边,是刘兰芳的评书联播。一种很满足的神态挂在躺在床上的奶奶的脸上。爷爷说:“你这么大岁数想起你爹你娘来还记得这么清楚,可我刚才还问你今儿晚上吃药了吗,你还说不知道。”奶奶说:“可不是嘛,谁知道这脑子里进了什么水,过去的啥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奇了怪了。”

走在灯火通明城市的街道上,我的心已朦胧泪已朦胧,双手合十,祈祷着奶奶她老人家早日康复。其实,我知道,并不奇怪,当我们年老的时候,一样无法忘却昨日年少的伤痛,难舍故人,在这逝去的红尘中,惟有一种故人的亲情永存在记忆里。甚至到临去的时候,最让我们难忘的依然是那铭刻在心的亲情,纵使故人离去的年代久远,他们的音容笑貌依然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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