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2009-03-02 08:55 | 作者:依松听风 | 散文吧首发

路语

依松听风

那是一个偏远而又熟悉的小镇,在我的记忆中,似乎那里每年都会被冰覆盖一段时间,静的月色中,背后的高山勾勒出小镇粗旷的背影,皑皑白雪中增加了一种萧落的意味。小镇上有一趟、也是惟一的一趟车发往外界,这也是我求学年代必须守候和期盼的。

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父亲就早早的叫我起床,母亲端出刚刚做好的热面条,在母亲不舍和期盼的目光中,我要不了几下就吧面条吃完了,这时父亲拎起沉重的包裹,催促着我赶快出发。一条山路虽然熟悉,但雪后霜冻的路面也让我摔了好几跤,好在天穿的多,不怎么疼,衣服也没脏。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镇上,综合厂的公共汽车站外挤满了等车的人们。缩着脖,仰着脸,筒着袖,个个满脸企盼的等着,有几个怕冷的,捡来一些柴草,在路边烧起一堆火,这时人们都聚拢过来,彼此熟悉的乡邻,唠唠着家常,和妇女们骂着笑话,消磨着无聊的时光

过了很长时间,车站门房的灯亮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睡意未消的说了声:“卖票了!”大家蜂拥着挤到窗口。一种工业化的香味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劣质头油的气味,可能是售票员为了保养她在西安烫的一头卷发,一份和小镇不相适应的新奇,让几个小青年脖子梗的直直的。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用手中的人民币换到了一张心仪的车票,接着又是漫长的等待……。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综合厂大门开了,一位穿着军用黄大衣的中年司机,手里端着硕大的水杯,透着满身的烟味,大声叫着大伙上车。这时大人们叫来几个小男孩,哄着他们用尿浇灭火堆,不听话的,就会哄他们说:“用尿浇火以后不尿床!”在孩子们情愿与不情愿中完成灭火工作后,一阵拥挤,大家全部挤上客车,这也意味着一次惊险之旅的开始。

客车喘着粗气,驶出小镇,告别送别的人们,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上爬行,坐在破旧四面透风的车箱里,把人都冻木了,车厢内人满欲溢,各自借助体温,维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时有雪花从车厢的缝隙处飘进来,那是被车声震落树梢上的积雪。车在辗轧冰雪的“吱吱”声中缓慢前行。在上分水岭和庙坡时,车再也难以前进一步,只有靠我们推着在冰雪路面上做“S”状前行,而下坡时车又滑进排水沟几次,让我把心都提到嗓子眼,那是止今铭记的一种后怕。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艰难的走到了柞水,离家一百多公里的一座小城,我们住进旅店,把僵直的关节和身心,用热水和木炭火暖地透透的。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随风飘扬,旋舞而落,轻轻柔柔的妆点大地。听着唰唰的雪声,我对旅途充满了担心,心思如雪般飘舞,一夜不知睡了、还是醒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车窗时,我们已开始上黄花岭了,路上的积雪很厚,开车的师傅早早的给车轮上套上防滑链,车在厚厚的积雪中缓慢前行,积雪下的这条路太难走了,风险很大,分不清东南西北,认不清路在哪里,好象又回到了原始和混沌中去了。路旁的雪景美不胜收,雪原静若处子,雪峰冷峻而挺拔,玉树琼花怒放,阳光普照中,空气却显得特别的纯澈温柔。在她温柔的抚慰下,所有的躁动都开始安静下来了,清晨大地静谧而安祥,就像一个在母亲怀里睡熟的婴儿。在这个银妆素裹的世界里,这片耀眼的洁白使天空也黯然失色。在这片宁静的洁白里,我放下了浮躁的心事。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鹭,在雪原上、山岭间盘旋,惊得树梢上的积雪嗖嗖飘落,掩去树下夜间觅食的山猪密密的足迹,让一片山岭又恢复平静。

我们攀到到达黄花岭顶峰,极目远望,脚下白茫茫的山岭有韵致的向远处涌动,仿佛和天际相连,白雪覆盖的山岚,仿佛是水面溅起的涟漪,绵延起伏,阳光下也反射出波光粼粼。客车在碾冰压雪的“吱吱”声中前行,一路留下客车的喘息和我们的惊呼,也记不起客车打滑了多少次,我们推了多少次车,也记不起我们恐惧了多少回,当我们快虚脱时,客车驶入山谷中一个小镇——广货街。我们简单的打了个尖(吃饭),又匆匆上路了,期间上来二十多个衣衫单薄的年轻人,听说是西安美院的学生。

客车走到一个叫“七里峡”的地方后,再也无法前行了,长长的车队说明前面堵车了,这样的天气堵车不是新鲜事,我不是太惊慌。这时车是无法起步的,我和前面上车美院的一些男生成了推车的骨干力量,女孩子本来也是满腔热情,想下车帮忙推车,但镜面一样的路面,让她们喜的高跟鞋成了滑冰鞋,她们下车后连站立都成了一种奢望,摔了几跤以后,她们只有听话的呆在车上。我们推着客车缓慢前行,天慢慢暗了下来,雪却越下越大,这个雪夜看来我们注定要在秦岭露宿了。车堵在路上,在雪原中清晰的勾勒出路的轮廓,蜿蜒着延伸到雪峰的顶端,那是我必须翻越的高峰!

我们在路边烧起大火,在大雪中烤火别有滋味,大家相互鼓励着渡过了一个寒冷而漫长的雪夜,雪却一直没停。当第一缕晨曦升起的时候,前去打探消息的乘务员回来了,告诉大家必须步行到山那边一个叫喂子坪的地方,那里有车接应。行李是乘客和雇来的几匹骡子共同分担,大家用草绳把脚缠牢实,冒着大雪我们出发了。有一帮活跃的美院同学,大伙享受着踏歌而行的快乐,艰辛的旅途也充满愉悦。而赏雪景的心情大不如前,寒冷和饥饿考验着每个人的毅力……。我们到达喂子坪已是下午,每个人的头发和眉毛上都是冰碴子,在体温的作用下,雪在头上融化了…又冰冻了…,在每人头上凝结成一个冰做到头盔,我们没有多余时间管他,匆匆的登上接应的车辆,继续我们的旅程。

接应的车辆车况要好一些,里面有暖气,我们头上的冰也慢慢融化了,冰水沿着头发滴到脖子里,那是一份刺骨的难受,我们只有慢慢用手去扣,拽下的小冰块上往往带着几根头发,我们也只能忍着。饥饿中的我们,在温暖的车厢里昏昏欲睡。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打破车厢的宁静,接着是痛苦的呻吟声…。当我缓过神来,只见我们乘坐的客车右后部张开了大嘴,一个车窗的玻璃完全碎了,一位乘客胳膊肘鲜血直流,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停在我们车后不远处,本来上行的车辆已完全调转车头,前架在路边的防护墩上,防护墩也被撞的担在路外悬崖边,崖下是500多米的峭壁,两位驾驶员也满脸是血,是刚才跳车时碰破了头顶。司机没有过多的理论,因为很长一段路上只有我们两辆车。我们赶快把军车的伤员叫上车,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口,在风雪中继续前行,雪花从车后张开的大嘴中飘进来,我们又和秦岭的风雪亲密接触了。

中途客车绕道送了一下伤员,灯火阑珊的时候,我们到达旅途的终点——西安,旅途的疲劳一扫而光,分别时大家幸福的挥手告别,美院的同学还用歌声为大家送上祝福。二百多公里的旅程,我走了三天两夜!那份乘车的幸福和快乐,那条直上九天的路,我永远铭刻于心!

乘车是我生活中不能少的,今年,我到上海走了一趟,我和同事从镇安到上海,中途在西安换乘一次,用了不到二十个小时,我们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一路上,躺在床位上,听着舒缓的音乐声,列车风驰电掣的飞奔在陇海线,车内隆冬中温暖如的乘车环境,完备的设施,周到的服务,让人犹如在家的感觉。快乐的旅途中,邂逅了两位和善老人,他们是镇江人,在西安工作,他们和陇海铁路有着不解的情缘!他们用一份相拥暮年的和谐,平和向上的语调,叙说脚下的这条路。

从朝雾到晚霜,在这条铁路上走过了二万五千公里,相当于红军长征的一个来回。从英姿勃发的少年一直走到垂垂的暮年,几乎可以踏碎枕木下每一块石粒,见证路旁四季轮换中的青草和衰蒿。他们用脚步丈量着心园与家园的距离,一直在渴望和寻求之中行进奔波。

过年总是要和家人团聚的。过年回家,这是中国人传承千年的血脉,至今还流淌着思乡的情怀——汇集在火车站的庞大人海就是最生动、最鲜活的注解。年年有春节,年年要回家,却年年回家难。在拥挤的人群中,大家都归心似箭,抢啊挤啊,有立锥之地就已万幸。一票难求的岁月虽然远去,但他们口中那份真实的记忆,让人听了以后心里酸酸的,那份用鬓角白发记录的往昔,紧握在暮色中紧紧相拥着两位老人的手中。

车到镇江后,两位老人被子女用车接走,两位老人辛涩的乘车记忆也画上圆满的句号!

在上海办完事情,拒绝了朋友盛情相送,我们亲身感受了上海轨道交通的便捷,先乘轻轨,然后换乘磁悬浮,在大都市的地上地下反复来回奔波,换乘几次以后,在最后时刻赶到机场。在轻轨的轰鸣声中我感受路得发展,在磁悬浮列车的飞奔中,体味路得升华!

当我满身疲惫的安坐机舱中,邂逅一位常州的女孩,交谈中知道,她是西安财经学院的学生,每年上学和回家,她都是乘坐飞机来回,那份从容享受现代交通便捷的心态,迢迢千里的求学路,用两个小时完成,相比当年的我的求学路,心中只有一份长长的感叹……

时过境迁,现代化的交通网早已打破传统乘车观念,秦岭顶峰碾冰压雪的旅程永远不会回来。冰天雪地中的那段幸涩危险的旅程,在那个年代是那么平凡,可它却永远地打动了我,撬打了我的心房,留守在心灵家园的记忆,不时在那条弯弯的乡路上徘徊。每逢年节的时候,通往小镇的这条路又会富有生气了,款型各异飞奔在平坦的柏油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从外面赶回来的人们,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脚步匆匆的奔向小镇上那缕缕炊烟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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