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航渡路

60年前，作家张爱玲洋洋洒洒地写了小说《色戒》。60年后，李安导演拍了电影《色戒》。上映后，“76号”“王佳芝”等，立刻成为猎奇者的目标。“76号”全称“极司菲尔路76号”。现上海万航渡路435号，上海逸夫职业技术学校静安分校。因《色戒》的上演，万航渡路再次走进公众的视野。

万航渡路，我出生并度过童年.少年的地方。“76号”，我孩童时曾经不止一次走过它的门前。看电影《色戒》后，大吃一惊，我惊讶于平凡的弄堂里，竟然埋藏着这段罪恶的历史。

万航渡路也是一条穿越历史的时间隧道，它凝结了中国近.现代史的许多片断。

一

1860—1864年，英美租界为防止太平军李秀成进攻，“越界筑路”，东起静安寺，西至兆丰花园（中山公园），全长4830米。因“极司菲尔花园”而被命名为极司菲尔路。

传说，“极司菲尔花园”源于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一位葡萄牙商人在虹口一家杂技场，将一名受到虐待的女孩赎出，并将她送往美国，托一位教士照顾，教育。女孩回到中国后，商人同她结了婚，并用妻子英文名字杰茜，命名了他们的花园洋房。极司菲尔，前者是妻子的名字，后者是土地的意思。这套房子在今天华东政法大学院内。（万航渡路1575号）它的真正主人是英租界工部局总董约翰.麦克格雷戈，杰茜是他妻子的名字。

极司菲尔路，虽然不在租界内，却为英美租界工部局管辖。1943年租界交还后，改为梵凰渡路，1964年更名万航渡路。

万航渡路的起点，是静安寺的百乐门舞厅。百乐门是美国近代建筑风格的建筑。1949年前，它曾经是远东第一大乐府；名人，名媛汇集；张学良，徐志摩，陆小曼，卓别林等曾在此留下足迹。

沿着不宽的马路，缓步向西，便是万航渡路320号；其中的42号，44号分别是胡适与蔡元培的故居。

上海的有些老弄堂，从巷口看，感觉很平常；走到弄里，越走越幽静；小巷尽头，数栋小洋房掩映在树丛里。好比苏州园林，藏于寻常小巷中；有古人“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意境。

胡适先生住的三层小楼，底层是客厅，厨房，餐厅，卫生间；楼上大间是胡适与夫人江冬秀的卧室，旁边是两位公子胡祖望，胡思杜的卧室。另一侧是胡适的书房。 书房里，灯影下，激情的徐志摩，儒雅的胡适，梁实秋，豪阔的邵洵美；几位大师的身影，依稀可辨；他们在这里筹办了《新月》杂志和新月书店。

邵洵美，便是鲁迅先生《拿来主义》中的有些人，“因为祖上的阴功，得来了一所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或做了女婿换来的。”邵洵美的妻子盛佩玉，是盛宣怀的孙女。邵洵美在旧上海是左右逢源的富家子弟。 “左联”胡也频被捕，沈从文托邵洵美去保人，邵去保人，可是人已被杀。邵不相信，坚持要看照片，当局无奈；后来，邵洵美把照片给了沈从文，“左联”五战士秘密被杀的事才公诸天下。

万航渡路323号，是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张元济先生的故居，蔡元培先生搬来万航渡路，也是因为张先生之缘。20世纪90年代，房子因城市道路改造被拆除。

再往西走，便是大名鼎鼎的华园，万航渡路540号。园内有古井，百年古树，绿叶繁盛，西式草坪，结满果实的无花果树。这是清末邮政大臣，买办盛宣怀的儿子盛恩颐的花园别墅，一座新文艺复兴风格的洋房。

盛恩颐排行老四，盛四公子人虽长得秀气；但是，挥霍无度，奢侈成性。是个“绣花枕头”。最出格的事，一夜之间把北京路，黄河路一带一百多栋房子的弄堂整个儿输掉。

民国初，盛家是豪门。宋子文当年从哈佛回来，给盛老四做英文翻译，宋霭龄从美国回来给盛家未出阁的三位小姐当英文老师。旧上海有“十里南京路，一个盛老四”的话题。

二

万航渡路435号，（极司菲尔路76号）。原安徽省主席，军阀陈调元的公馆。日军占领上海后，作为“敌产”被占。1939年，在日军的支持下，汪伪政府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迁入。丁墨村为主任，李士群为副主任。

“76号”特工总部是一伙职业特务与帮会流氓的混合体，其所作所为常越出政治活动的范围；敲诈勒索，赌，毒，只要有利可图，无所不为，完全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

《色戒》最早写于1950年，1980年发表，其历时30年。沧海桑田，时代.环境已经巨大变化。张爱玲通过小说借抗战时期发生的女特工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为自己曾经爱上汉奸胡兰成作政治表白。 胡兰成（1906—1981），作家，曾任汪伪政府宣传部次长，汉奸《大楚报》主编，一个正宗汉奸文人。

华人导演李安，天资聪慧，他拍的电影票房都很高。但电影《色戒》格调阴沉暧昧，色情戏，“床头戏”很到位；为了票房，尺度之大，不惜害得人家闺女嫁不出去。 一部成功的电影，一份不及格的品德试卷。编导的良知彻底沦丧。

《色戒》中一个革命女烈士被张爱玲，李安塑造成对敌人“动了真情”的轻佻女子.。历史的真相被掩盖，歪曲；一个美丽的灵魂被泼污水。对许多不了解这段历史的观众，毒害甚重。

郑苹如（1918—1940）出生优越；父亲，郑钺，早年留学日本；同盟会员，国民党元老。任江苏省高法第二特区分院首席检察官；母亲，木村花子，出生日本名门。

1937.年7月，《良友》画报130期，郑苹如以上海名媛身份登上封面。 她长得非常漂亮，长眉弯弯，鹅蛋脸，大眼睛，典型的混血儿特征；身材高挑，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因为长得太漂亮，她出门，家里人总叫妹妹郑天如陪伴，防止骚扰。

郑苹如从上海法政大学毕业后；被国民党上海党部陈宝骅（郑父好友）看中，说服其为国家效力，加入中统。 时值抗战全面爆发，上海沦为孤岛；上海人民反日爱国热情空前高涨。值此国家兴亡，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郑苹如义无反顾地加入中统，参加了情报收集，锄奸活动。 郑苹如利用师生之谊，很顺利地接近了丁默村。郑苹如曾就读上海民光中学，丁默村是该校校长，而且丁默村是个大色鬼。

第一次暗杀是1939.12.10晚。郑苹如搭丁默村便车回家，在车上请丁默村到自己家中做客；中统武装人员早已经在巷内埋伏好。 但，丁默村一句话：“有紧急事。” 没有下车就掉转车头而去，中统锄奸人员眼睁睁看着小汽车远去。

第二次暗杀是1939.12.21。郑苹如借口买皮大衣，要丁默村同去。 在静安寺西比利亚皮货店；丁突然发现，玻璃橱窗外有二个短打衣着，形迹可疑的人。

狡滑的丁默村一看情形不对，急忙从口袋掏出一叠钞票，往柜台上一扔，说：“你自己挑吧”，一边急转身向外跑 “我走了”。

他冲过马路，一头钻进车内。埋伏的特工反应不及，子弹打在防弹车门上，他毫发未伤，急驶而去。

郑苹如二次刺杀丁默村失败，身份已经暴露。中统安排她撤退，可她怕连累家人；“孝顺女儿”决心只身赴死。 她要求陪家人二天；尽管她不太会做饭，仍然下厨忙个不停。卧室里，父母则泪流满面，心如刀绞。 弟妹们提出请日本友人出面挽救，因为民族尊严和中统纪律，被苹如拒绝。 12月25日，苹如与家人吃了最后一顿晚饭。第二天，她带上手枪，只身一人出门了，从此，再无回来。

郑苹如被捕后。她母亲接到日本宪兵队打来的电话称，他们早已经知道郑苹如是特工，因为她的日本血统而没有追究。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只要郑钺先生答应出任汪伪政府的司法部长，和日方合作，就可以把女儿还给他。 正直的郑钺拒绝了。作为父亲，他很明白，救女儿的最后机会失去了。

被捕后，郑苹如一口咬定是“买凶情杀”。坚不吐实，身边同志无一被捕。军统出生的丁默村当然不会相信。丁默村（湖南常德人）, 早年参加过共青团。在汉口，成功策反中共高级领导人张国焘。是一个谍报老手。

为了得到郑苹如，汪精卫老婆陈璧君，周佛海老婆杨淑彗亲自出面，劝说郑苹如投敌，苹如不为所动。

1940年.2月的某日，郑苹如在临刑前，留下了人生最后一句话：“请不要打我的脸，让我死的好看些”。这一年，郑苹如23岁。

郑苹如被杀后，郑父一病不起；第二年抑郁而逝。1944.1.19，郑苹如大弟弟，国军飞行员郑海澄在重庆空战中牺牲。1944.8.7郑苹如的未婚夫，国军飞行员王汉勋在湖南衡山牺牲。今天，南京紫金山下的航空烈士公墓中，可以找到二位烈士的英名。

抗战胜利后，郑苹如被定为国民革命烈士。

1983年，国务院民政部，正式追认郑苹如为革命烈士。照片遗物进龙华革命公墓，与蔡和森，恽代英，柔石等一起，供人们瞻仰。

万航渡路435号，（极司菲尔路76号），院内的旧建筑早已拆除重建。相隔不远，万航渡路618号，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新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片《大闹天宫》诞生于此。愿金猴奋起千钧棍，把“76号’内的耻辱和罪恶，永远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三

曹家渡 ，江湾 ，徐家汇五角场并列为上海三大五角场。曹家渡,又名梵凰渡。因五条马路汇集，背靠苏州河，水陆交通便利；自清末以来，一直是农产品，工业原材料等物质的集散地。

曹家渡的历史，最早源于明永乐年间；浙江杭州举人，曹守常家族来上海经营盐业开始，发展至今天成为高档综合商业服务区，已600余年。

曹家渡将万航渡路分为二段；东段到静安寺，西段到中山公园后门，华东政法大学（原圣约翰大学）。

东西二段各有特色。

万航渡路东段以富人，中产阶级为多；建筑多洋房，法式石库门公寓。 万航渡路西段便不同了，除少量法式石库门公寓，其他建筑多棚户简屋和小商铺，（有点像今天苏州的周庄），混杂着工厂和仓库；居住着工商小业主和平民。

东西二段的市容差别很大。用李维清的《上海乡土志》中的描述：“东段是马路四通八达，异常清洁，车不扬尘，居住者几为乐土……西面苏州河水秽气触鼻。僻静之处，坑厕接踵，几有天壤之别。”

万航渡路到了西段，变得狭窄起来；马路两边的小店铺与住户显得更拥挤。80年代初，龚雪，张铁林主演的故事片《大挢下边》，便在此处取的部分外景。

过了三官堂挢，向西走；距离华阳路不远，是万航渡路1384号。破旧的弄堂里藏着百年前的著名古建筑----“湖丝栈”； “湖丝栈”建于1874年，清同治13年。它由湖州人创办，专用于湖州蚕丝的加工，存储。当年，一船一船的蚕茧通过大运河经苏州河运到上海。在这里，经过缫丝女工灵巧的双手，变成柔滑的真丝，远销海内外。

“湖丝栈”的车间，仓库，历经130年，至今完好无损，墙体不裂。“湖丝栈”的墙体用青砖砌成，厚达60厘米，接头用圆钢锚固，通梁皆整根原木架构，里面冬暖夏凉。厂内建有自备电厂，自来水厂；工人最多有1200人。“湖丝栈”是中国民族工业的摇篮，基地。

后来，由于外商向中国大量倾销人造丝，致使“湖丝栈”倒闭。湖州，盛泽一带桑农损失巨大。茅盾的二部小说《春蚕》《子夜》的故事背景，正发生在此时。小说描述了蚕农和民族资本家在与外商，买办的竞争中惨遭失败的故事。

抗战时期，“湖丝栈”被日军占领。解放后，“湖丝栈”重新回到人民手中。今天，它作为“上海市第四批优秀历史建筑”受到保护并改成“湖丝栈”创意产业园，里面的主角不再是缫丝女工，而是年轻的艺术家了。

穿过华阳路口，继续向西走；马路边是一排排竹子编扎的院墙。华东政法大学（原圣约翰大学）隐约可见了。

华东政法大学坐落在神秘，幽深的万航渡路1575号；最初是美国圣公会办的私立教会大学，它被誉为上海最美的一所大学，里面古树参天。

圣约翰大学在教会大学中，排名不如燕京大学，但培养了许多人才；工商，教育，外交，医务等行业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比如林语堂，颜福庆，经叔平，邹韬奋，贝津铭，顾维钧，宋子文，宋子良，宋子安，荣毅仁等。万航渡路1575号里，曾留下他们青春的岁月和回忆。

万航渡路，还有一条后马路；从曹家渡老沪西电影院到三官堂挢下，宽十几米，约几百米长。后马路上，有一处道观“三官堂”，供奉“天，地，水”三圣；小时候，我还见过一个老道和他的妻子。

凡是人文发达的城市，一定有寺庙。北京的广济寺，南京的鸡鸣寺，西安的护国寺，洛阳的白马寺，上海的玉佛寺等。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灵魂需要寻找地方收容，安顿。于是，神仙们搬来了，神仙也喜欢热闹。

后马路的路面，是数十万块形似面包的石块铺设，凹凸不平的；当地叫“弹硌路”，劳动人民走上面是没有问题的，出门或来进香的阔人家的小姐，太太们就不方便了；高跟鞋走上面有些“硌”，穿玻璃丝袜更滑了，她们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走着，蛮婀娜多姿的。

住过老上海的人，对里弄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梧桐深处的花园洋房，山墙上攀满藤箩；一条一条的弄堂，随时有一种家的亲切感；推开任何一扇门，慈祥的外公，外婆好像时时在等着你。

万航渡路是我们家的祖居地，太公100多年前来这里创业。我离开万航渡路近40年了，孩童时的情形，仿佛仍在眼前。

下雨天，小伙伴们一起挤在过街楼的窗台上，数着大街上的黄油布伞，红纸伞，黑洋布伞。

弄堂里，我们一起玩知了，金壶虫；在上海，这要花钱买的；大一些的孩子去公园，郊区自已捉。

曾经，我们跑到苏州河边，看木船，帆船，铁壳船；心，随着船儿，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终于，小伙伴真的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张敏全家去了香港。再后来，李海星开了大酒店。成功者，总让人津津乐道。

我很久没见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