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周年祭

2012-08-19 20:21 | 作者:马嵬 | 散文吧首发

母亲逝世三年了。三年里,我无数次的拿起笔,一心想写点纪念文章。但是总在动笔时,就陷入了无限的沉思。泪水在眼眶内滚来滚去,神情低落到万丈深渊。我默默的在心里呼唤:娘啊,你在哪里。你和我商定要活过九十五,怎么八十七就早早离开。娘啊,我想你呀。娘啊,我该怎样在你的三周年日子里祭拜呀。

母亲童年命运坎坷,九岁就失去双亲。她父亲弟兄们多,家里日子捉肘见襟。在挣扎之中,父亲开了个染坊,了以养活全家。岂料父亲早逝,弟兄们各自顾己。她母亲无有依赖悲痛之中再嫁到渭河沿岸,两年后也惨然离开了人间。这时期正是关中(民国)十八年年馑,“狐狸拉”病传染,饥饿与死亡使许多村庄断了炊烟。母亲在家中无依无靠,病痛加身,廋弱到死亡的边沿。她舅父把她领到自己家中,毅然担当起抚养的责任

母亲的舅家在马嵬坡下。舅家半亩薄田,舅父常年拉长工打工,家里日子很难过。舅父三十多岁才成家。两年后,舅母受不了困苦的生活,悄然寻了短见。母亲那幼小的心灵又留下了可怕的阴影。她没有笑声,得不到母,在四季风中,挖野菜,拾柴禾,随舅父一起艰难地打发岁月

母亲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至亲的亲人。她对她的母亲终生怀念。记得我小时候,母亲让我到沿渭河的镇上卖自家孵化的小鸡。她特意叮咛我,在那里的路边寻找一个土坟堆,说那是我舅婆的墓地,要我烧一点纸。我那时才六七岁,在集市上没卖一只鸡,也忘了在路上找坟堆,冷落了母亲的心愿。母亲也曾想亲自去,只是我家离那里有四十多里路,坎坷难走,终于没得启程。我四十多岁调到沿渭河的镇上工作,母亲又提此事。我用心打听,得知那条路已平整做田地了,坟堆早不存在了。母亲知晓后,眼泪汪汪的,自言自语地说:我娘太可怜了。就在她弥留之际,还不停地喊着娘啊娘啊。

童年给母亲心里打上了悲惨的烙印,一生没有磨灭。少年又使母亲练就了刚强。她象一棵风雨中的白杨,昂然挺立在家乡的土地上。

家乡有一句俗语:人的命,天造就,争死争活不顶用。这个宿命论观点,自我安慰了众多身处逆境的人。我探讨过这句话,若说它有一定的应验,只能把命理解为环境,机遇,天赋。人如果没有其中一个好的方面,他生命的历程必然会坎坷不平。母亲青壮年时期就是这样。

1953年,母亲三十一岁。那时我六岁,弟弟刚过满月。按乡俗,母亲要到娘家住一段日子。母亲娘家没亲人了,只能去她的舅父家,也就是我的舅爷家。我舅爷住在离村子半里外的南庄子,那里四户人家,舅爷是一间半茅草房。母亲和我们住在这里,虽然清淡,却感到舒心快乐。一天中午,我家突然来人,说我父亲病了,要我母亲马上赶回。我清楚记得(现在想起来觉得奇怪),一个“人死了啥都看不见了,啥都没有了”的意念,在我脑子里转起来,我哇的哭出声。舅爷抱起我,一个劲的哄我问我,我却哭得停不下来。这真是不好的前兆。我们回到家,父亲躺在炕上,被子盖得严严的,我伯和一个人(中医)坐在旁边,神情黯然。母亲站在炕边,看着父亲蜡黄的脸,呆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听大人们说,父亲一天中午干活回家,感到天气很好,就下井掏泥(自家的吃水井,井底来水少了),第二天就觉得身体不适,病情不断加重。我伯急坏了,到处求医,还说:就是把家产舍完,也要把人看好。在当时那个医疗条件下,父亲终得没被救活,年轻轻的离开了人世。我家里象塌了天,我爷硬要把他的寿材让父亲背走。起灵时,母亲手捧一只碗,泣不成声地摔向棺材邦边(这是风俗,是至亲人的送行)。碗啐了,母亲扑向棺材。众人硬是挡住了母亲,把我哭闹的弟弟送到她怀中,阻止了她送葬的举动。我顶着盆盆(小瓦盆),在舅爷的引领与怀抱下,走在放棺材的棺罩前,随众亲人一起,把父亲灵柩送到坟地。

父亲死了,母亲悲痛欲绝。随之家庭矛盾也产生了。母亲抱着弟弟领着我,到处求助。我看惯了母亲流泪诉说,我记下了母亲痛苦的面容,这凄惨的身影,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中。记得一个暑热天,母亲领我和弟弟去十五里外的亲戚家。刚下过雨的土路泥泞难走,我绊倒了几次。母亲抱着弟弟更是行走艰难。就这么一段路,我们足足走了一上午。

母亲是个要强人,她能自力更生。她面对封建传统,毅然招赘了我的继父,日勤苦倍受艰难地抚养儿女。1958年,我有了妹妹,一家人和睦地生活着。但在当时,旧的传统压力不断地袭击我家。本就一丈二宽的庄基,前边房被生产队占用,我们只有住两间厢房,从两面山墙掏出的土门洞里出入,很不方便。我们家乡庄基的摆布大多是前边大房,中间厢房,后边茅房(露天厕所)。用土起粪都推土厢车(一种农活小木车),我和继父的手经常被擦破。继父在村里常受别人的冷眼,甚至无故挨打。母亲只好在忍气吞声中生活。母亲还管着她舅父——也就是我舅爷的穿戴。母亲成家后,我舅爷还孤独人生活。他常给生产队赶大车,中午没事就到我家所处的镇上赶集,看望我们。母亲就给他做饭,他回家时,又给他带几个馍。舅爷虽然自食其力,但他的衣服被褥都是母亲所做。他在孤独的环境里,舒心地活到了七十三。

母亲性格虽然刚强,但为人很好。她矜持于己,慈爱于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集体出现小偷小摸时,她看别人十个二十个的偷拿玉米棒,她不敢拿,却硬要给我衣服内藏几个。一天晚上,村里七八个人要到坡上偷谷子,继父不敢跟着去,母亲就让我跟着。好不容易走到地头,路上突然有几个人影晃动,吓得我们就往回跑。当我回到家,母亲坐在门口纳鞋底,煤油灯在墙角闪着昏黄的光。我一个鞋跑丢了,带的一个破麻袋也不见了。母亲没有责怪我,只是叹了口气。

为了我们上学,母亲日夜劳作。一年四季,天天鸡叫即起,夜深才睡,纺线织布,缝衣做鞋。她不知织了多少丈穿布换布,给我们做衣,拿到街上卖钱。我们儿女三人都读完了高中。特别是我在中学上学的六年,正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我能安心学习,母亲和继父要付出多少艰辛呀。我和弟妹三人,都是本村各自同年龄段青年上学最高的。我上高中,每星期背两次馍。母亲尽量烙成小麦和玉米面两搅的锅盔(拿纯玉米面馍的学生较多)。文革中,舅爷和继父冒着武斗的危险,到学校看我。他们说,母亲天天提心吊胆,怕我出事,让我回家。

再说母亲为我们成家,确实费尽了心血。大集体分的口粮少,一年分红就几十块钱。她省吃俭用,把自留地打的粮食偷着去黑市卖,就想攒钱给我们定媳妇。她的积蓄,她的奔忙,她的劳神,他为儿女婚嫁,真是操碎了心。想起这些,我就热泪盈眶,思绪涉回到以前的困苦年代,长久难以自拔。

1976年,痛苦的命运又一次重重地打在母亲身上。我的继父患病,县里西安几次医治,终未得救。母亲悲伤的再流不出眼泪。安葬了继父后,母亲咽下了一切伤痛坚强的撑起家里的蓝天。

我们兄弟姊妹三人,没有让母亲的巨大付出落空。我干到国家公务员,弟弟担任村支书,妹妹是小学教师。母亲的晚年生活开始了无忧无虑的幸福与快乐。1987年,弟弟带母亲逛了北京,游了故宫颐和园,瞻仰了中南海毛主席故居。她是至今我村五十岁以上妇女唯一到过北京的人。母亲身体好,啥事都想得开。六七十岁时,她除了照看孙子,抽空和同年龄的姊妹,上县进省,去西灵山降香,到南楼观览景,还去了乾陵法门寺。她神志清醒眼不花,掀花花(玩纸牌)是高手,赢的次数多,积攒了一大堆分分钱。那时,我至少两星期回家一次,给母亲买爱吃的鸡蛋糕,小笼包,新疆葡萄干,三原蓼花糖。母亲让我少操心她,她有弟弟和弟媳的精心照顾,要我管好自己管好家,好好干公家的事。2002年,我写了千字散文《母亲的叮呤》,发表在咸阳日报上,以表达我对母亲教诲的切记。2004农历五月十四,我又写了《我享受母爱》的诗歌:“我的母爱/驻守在美丽的故乡/日夜象电波传从/温暖我的心房......母爱是一口口奶水/母爱是一件件衣裳/母爱是一句句教诲/母爱是一个个盼望/甜蜜的母爱啊/筑起我思念的长廊”,刊登在我市的兴平报上。

母亲晚年很愉快,沉浸在天伦之乐中。她七十岁前,从不透漏自己的生日时间。在我们强求下,给她在七十生日时,第一次过了个生日。从那开始,每年农历五月十四,弟弟和我就摆几桌宴席,给母亲过生日。1997年我调到市里(县级)部门工作,每年接她住几天(她说城里闷,住的多了心慌),看正月十五耍社火放焰火,逛八月二古会。在母亲八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县上几个朋友送了书法大寿字的中堂,我和弟妹们给母亲呈上“半生黄连苦,晚年夕阳红”的对联。母亲穿上用唐装布料做的大红衫,喝了儿女媳孙亲友乡邻敬的酒。她精神灼烁,万分高兴,笑眯在幸福生活中。

我们因母亲高寿都感到非常骄傲,一心想她再能活十几年。岂不知天有不测风云。2007年四月的一天,弟弟给我打电话,说母亲绊了一下。我赶紧回家。原来母亲在村里转悠时,因上一个小台阶(她常从这里经过)绊倒,伤了腿。经过乡里县上诊断,是股骨头裂纹。医生不敢动手术,只能保守治疗。想买民间跌打损伤药,医生说这药伤胃厉害,老年人怕吃了影响吃饭。我们只得买来好药,让母亲疗养。在我们精心照顾下,母亲半年后就能拄拐行走了。弟弟和弟媳伺候在母亲身边,我隔三差五的回老家住三四天,妹妹每星期天给母亲清洗。这年天,我睡在母亲的炕上,她只怕冻了我,把毛毯毛巾被硬要盖在我的被子上,还经常挂念孙子们的吃穿住行。我让她晚上起夜叫我一声,她却自己慢慢下炕方便。我早上给她倒尿盆,她有时起早自己就倒了。母亲做事不求人的性格,在疼爱儿女中也明显的表现出来。

零八年正月过后,母亲的饭量减了,人一天天的消廋,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我请来了高明医生诊疗,医生说:老人的内脏功能不行了,吸收不上营养,打针吃药作用都不大,好好服侍吧。我们还是买药买营养品,期盼母亲的好转。农历二月二十八是清明节,妹妹也来了。我们上完祖先的坟,就围着母亲说这说那,还把她扶到门前晒太阳。谁料到,二十九凌晨三点十六分,母亲安然离开了世间。我们全家人痛哭流涕,娘啊娘啊的哭喊声炸响在村子上空。

母亲走了,我至亲的上一辈没有了。我们隆重的安葬了母亲。她的坟地背靠山坡而面南,是归寝的好地方。弟弟在母亲的坟地植了松柏花草,做了护围。母亲永远安息了。

我的母亲我的娘啊:三年来我的思念不断。我多么再想叫几声娘啊,我只能面对您的遗像在心里呼唤。三年太快了,我不知多少次见你的笑脸,多少次梦里惊醒了我的泪眼。娘啊,你安息吧。娘啊,我们永远把您怀念。

2011年正月

评论

  • 云南崽崽:字字沁心,句句触情! 此文勾起了我的往事,我也是6岁时,父亲去了天堂,随之而来的是坎坷人生。朋友,加我QQ:510012818。
    回复2012-08-19 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