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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8-14 17:26 | 作者:米素 | 散文吧首发

我和苏小小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用时下流行的词说是“发小”。我们一起上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在我20岁上大学离开这座小城市之前,有苏小小的地方就有我的影子,当然有我的地方也总能见到苏小小。

苏小小并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女子,中等的身高,中等的身材,中等的外貌,还有和我一样中等的成绩,以至于我想更细致入微地去描写她的故事都找不到好的题材。我只能很单薄地将两个女子并不精彩故事写出来。

苏小小家里的条件并不好,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没有人管她,所以她只能跟年迈的奶奶住在一起。小时候的苏小小并不讨人喜欢,常年都是脏兮兮的,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瘦弱样子,穿着别人接济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衣服附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更是像纸片一样单薄。所以她没有朋友,也包括我。甚至我会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在路上遇到苏小小的时候就把她堵在胡同的死角里,朝她扔小石子,吐口水,骂她“没人要的野孩子!”

这个时候的苏小小总是一言不发地蜷缩在角落里,不反抗也不还嘴,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蹲抱着自己瘦骨如柴的身体。有时候她会哭,哭的时候长大嘴巴露出满嘴的参差不齐的黄黑牙,样子真的很丑。可是后来慢慢的,她不哭了,会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双手将拳头握得很紧。

我之所以对苏小小受欺负的场面了解得如此细致,因为我也是那一群孩子中的一员。不过不同的是,我从来不参与他们的活动,我只是在一旁看着,看着苏小小哭,看着苏小小涨红的脸和眼睛,有时候我也会和她一起哭,但是这一点,我从来不会让别人发现。我知道我哭并不是同情或者可怜苏小小,我哭是因为我怕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第二个苏小小。

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自从那天在街上无意间撞到了那个我叫“爸”的男人搂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我就什么都知道了。虽然他们还是在我的面一副好好夫妻的样子,但是垃圾桶里破碎的锅碗瓢盆骗不了我。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的,大人们总在孩子面前演戏,但是我们小孩子只是天真,并不傻。

他们正式向我摊牌的时候,那是我刚升为小学三年级的暑假。爸爸带我去肯德基美美地吃了一顿,又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裙子。我知道我最怕的结局要来了,但是我努力装着不动声色,内心强烈的恐惧感要比食物和裙子带来的快乐强烈的多。小小的我并不怕他们吵架,也在乎不来他们的感受,我在乎的只是我会不会像苏小小一样,被人逼到角落里嘲笑。那是一个多么敏感的年纪,小小的少女的心如花般好奇地生长,迫不及待张望这个世界的新奇和美好

然后爸爸走了,临别的场面滑稽又可笑,他说永远爱我,永远是我最亲的爸爸。你看,大人们说话总是那么可笑,爱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爱我却要让我被其他的孩子嘲笑?但是这些话,我都没有反问他,小孩子也有一个自己的秘密世界,藏着自己密密麻麻的心事。

和我预想的一样,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从来都是藏不住事的,何况是这些全民皆爱的乌龙事件。而小孩子们也总能耳濡目染这些消息。虽然我尽力掩藏自己,低着头靠墙头走路,不笑不说话,尽量地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但是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有办法将你从隐秘的地方揪出来。他们在这方面有着大人们想象不了的天赋,就像妈妈无论怎样费尽心思藏起来的糖果,他们也总有办法找出来。

那是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我看着一群孩子重复了无数次的游戏,将苏小小逼到了一个角落。若是在以前,我会停下脚步,可是那天我只想匆匆地离开,逃离出着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钱晨壮发现了我,就大声地喊了出来:“大家快看,曾小静来了,我听妈妈说她爸爸也不要她了,和别的女人走了。”

我顿时羞愧难当,头一点一点地低到不能再低,我不想辩解什么,只想快快地逃开。“大家拦住她,别让这个没人要的孩子跑了!”钱晨壮一声令喊,我就被一群人团团地包围住了。我很清楚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什么。石头?唾沫?这些我都不怕,不过是肉体上的折磨,痛觉神经很快就会麻痹过去,我怕的是从今以后,我将要从这群孩子当中分离出去,不会再有人亲切地喊我的名字,不会再有人和我一起踢毽子,跳猴皮筋。我将要变成一个和苏小小一样的被人瞧不起的孩子,这种瞧不起会让我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正当我被逼到角落的时候,我听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恻目清晰的声音:“不许你们欺负小静,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

“明明就是,我妈都亲眼看到了,看到她爸走了。”

“是的,我也听我奶奶聊天的时候说过的。”

“你帮她,是因为你们都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

之后的一切,我就再也没有了印象,我只知道,苏小小帮我挡了所有的石头和唾沫,我没有受一点点的伤,但是实际上,我已经被伤着了,而这伤更残酷,更严重,百年不愈!

我不知道苏小小为什么要帮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因为即使是她帮了我,我还是不喜欢她,甚至依然是排斥她。这种排斥是因为我拒绝和她一样,拒绝当那个没人要的孩子。不过苏小小好像并不在意我的拒绝。从那天之后,只要遇上我,就会喜滋滋地跑上来跟我打招呼,露出的依然是两排并不整齐的牙齿。有时候,她甚至会偷偷塞给我一小块糖,黏糊糊的差不多就要化了,可见她在掌心握了多久。但我并不领情,因为在她看来稀罕的糖,我已经吃腻。我推还给她,她大概是觉得我不好意思收,就安慰我说:“你吃,我牙不好,不能吃糖呢。”然后再次张开她的嘴给我看她发黄的牙齿,还带着一股中午饭菜的味道。

我对这种气味很是厌恶“你都不刷牙的嘛,看看你的牙齿上还有青菜叶子。”这时候,我看到苏小小的脸迅速的红了,然后一点一点低下去,就像那天的我一样。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依旧是瘦小,依旧是单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自己本身都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却在我有困难的时候毅然地站了出来。那一刻,我不知道有什么感觉,总之很想哭很想哭。

当天晚上,我就回家砸了我的储蓄罐,掏出了全部的零用钱去超市买了一套牙膏和牙刷。在第二天上课之前悄悄地塞在了苏小小的课桌里。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苏小小做的了,我也以为苏小小看到了会高兴,但是在下午放学的时候她在教室的门口轻轻地叫住了我。将那一套包装精致的牙具放在我手上。我刚想说什么,她已经开口了“小静,谢谢你,但是我和你做朋友,是因为觉得你好,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的,别让我们的友情都变味了。”我想说点什么,她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苏小小牙齿上的菜叶,相反的,她的牙齿也慢慢变白。我曾在无意间撞到过苏小小刷牙的场面,一个茶杯,没有牙膏,手指就是牙刷,然而这样的条件丝毫不改她的认真,像是在做一件神圣庄严的事。

我被这场面深深地震慑住了,窥见了一个女孩子如此隐私自尊的秘密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只好怔怔地愣在那里。在我反应过来想逃离之前,苏小小看到了我。我的脸涨得通红,好像是我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

哪知她反而比我淡定,指指手里的茶杯说,“这是盐水,奶奶说用盐水刷牙能让牙齿越来越白的。”我嗯嗯啊啊地回应,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我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很难受很难受,那种难受就像是在暗黑的里一个人摸索着走,看不清前路,找不到方向。这个倔强敏感的女孩子,这个帮助过我的女孩子,而我又该怎么帮她?

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一年,我和苏小小都上了四年级。上了四年级学校多开了一门课,叫“写字课”,写字课的要求就是要用钢笔。老师一宣布这个消息,整个教室就沸腾了,在那个小小的年纪,拥有一支钢笔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着自己理想的钢笔的样子,我也不例外,我对商场里那支颜色淡蓝的,和天空海洋一样颜色的钢笔垂涎已久,而这次我终于能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将它收入自己的文具盒中。我沉浸在自己安然的喜悦和兴奋之中,以致我忘了去看苏小小再次低下去的脸。

第二天的写字课如期而至,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小幸福中,我看到苏小小从书包里掏出那支别人扔掉的只剩一小截的又被她厚厚地缠上纸张和胶带的铅笔,一笔一划,很认真很用力地在写。她在写我们的名字“苏小小,曾小静”,每一笔每一划都像要把纸张划破,双手用力到能滴下水来。我觉得那一天她的字写的特别的漂亮,比我用淡蓝色的钢笔写出来的字要好看很多很多。

然而老师是不会体谅苏小小的,那个四十岁过头的更年期的妇女用很大很大的声音在苏小小的耳边喊:“苏小小,你要知道我们这是写字课,不是美术课,要用钢笔写字,不许用铅笔!”

苏小小就那么暗淡了下去,愣了一下,双手把笔握得更紧,却是依然不停笔,认真地执着地继续在书本上写着“苏小小,曾小静”。

“苏小小,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是不敢对老师有反抗的,苏小小把头低得更低了,就像要陷到书桌里去了,仍是不说话。

“苏小小,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到学校来做什么!”随着这一句。老师用力地从苏小小的的手中夺过了那支铅笔,然后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点是窗外的那一片杂草丛。

当我再次把目光投向苏小小时,我看见她哭了。虽然我只看见她的低下去的头,可是她抽搐着的肩膀,微微抖动的身体,抹向眼边的手,都在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她哭了。但是她不敢大哭,她只能将头低到不能再低默默地流眼泪

一下课,我就跑到苏小小的位置上,我想安慰她,可是我觉得我的语言苍白到无地自容,我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苏小小抬起头来看我,眼睛红肿:“我要去把铅笔捡回来!”我彻底没有了语言,只是将她瘦小的手握得很紧。

“我要去把铅笔捡回来!”我也对自己说。

第二节是自修课,我找了个理由就从教室里溜了出来。教室的窗口正对着一个小山坡,常年的无人打理早已是杂草一片,密密麻麻的相互交错。我知道一支笔扔到了这里,无异于一块石头扔到了池塘了。而我竟然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头就栽了进去。一点点地扒开,一点点的寻找,被树枝缠住了头发,管不了;被杂草划伤了手臂,顾不上,满头大汗,更是连擦的功夫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轻轻地叫我的名字“静”,我抬头,看到的是阳光下苏小小干净的笑脸。我们相互一笑,便再没有更多的语言。然后她和我一样,一头扎进了这一堆的乱草中。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苏小小一起坐在操场边的草坪上,她的右手握着的是那只只有一小截的铅笔,左手牵着的是我的手。

傍晚的阳光并不热烈,照在不远处操场正前方的那一平台上,熠熠地闪烁着光芒,我们、,以及苏小小都看着那一方平台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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