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往事

2012-08-06 20:20 | 作者:池阳隐士 | 散文吧首发

(一)

我说的老屋,就是在老街里那幢百年老宅。是两进的院落,青砖黑瓦徽派建筑。前进后进之间有天井,青石铺砌的台阶,南北相对衬的立着两个砖石砌的花坛,那时上面已经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花草了。一口古井在后面厢房的天井旁。当月圆时分,天上的月亮从天井上倒映在古井里,一轮明月在天上和水井里相映成趣。常常使我联想到猴子捞月亮的故事,总伏在井框边看水里的月亮,寻找故事里说的嫦娥和玉兔。

这幢老宅是淸朝嘉庆年一位钦差大臣遗留的家业,家境落泊后,除了自己一家人住着前面一进老宅,后面一进租给了四户人家。我家就是其中一户,平时耳滤目染了大户人家的饮食起居,尽管己经是落泊的家境。言行举止还依然彬彬有礼,过旧历年,除夕之的祭祀还保留着和普通人家不同的排场,但这也只能关着大门,悄无声息的进行。大方桌围着鲜红的绣着花草山水花纹的桌围,高高的烛台烛光闪烁,那时除了在小说祝福里看过鲁四老爷家的情景,在这里才亲身感受了那种氛围。至今老屋的一块砖一片瓦在记忆里还能触手可及。

时光的侵蚀,这幢百年老宅显得有些沉旧。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绻缩着身躯,在街边秋阳里默默无语。一个个雕花的窗櫺,一扇扇油漆己经脱落的木门,紧锁着岁月深处的故事。在老宅宽大的中堂上方悬挂着一块朱红色的扁额,岁月的尘埃遮掩不住几个金光闪烁的镏金大字:“钦差大臣”。落款是嘉庆,后面的年月字迹脱落己经无法辨认。扁额掛在那里,从无人问津,只与灰尘蛛网为伴。房东家那显赫的身世从不对人说起,只知他家是地主成份,时常去参加批斗会。六五年的破四旧运动光顾了这幢老宅,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那块“钦差大臣”的扁额。利斧下那位大臣一百多年的辉煌零落成几块碎片,被人拣回家聊作数日烧锅之柴薪。刻花的房梁、木柱、窗櫺一刹那面目全非,被刀砍斧劈得坑坑洼洼。看过寻宝节目后,我常常想,那块扁额如果保存到今天,可以算得上国宝级的文物了,价值一定不菲。为此而唏嘘不已。

那年的破四旧,也光顾了我们普通人家。从我家也拿走两样四旧的东西,一尊供在桌上祈福的十八罗汉瓷佛,那是外祖母的最。还有一个量米的升子。说罗汉菩萨是封资修的东西还说得过去,可量米的升子怎么就成了四旧,让人啼笑皆非。拿走了十八罗汉,家中少了个笑口常开的菩萨。对于我们并不觉得少了什么,可是对于年迈的外祖母,她的精神世界坍塌了。她早烧香晚拜佛没有了主儿,对神灵的敬畏已减弱了不少。想不通这样万能的菩萨说拿走就拿走,难道就不能显点灵吗?到她离世也没有看见她一生敬奉的菩萨归来。我想她老人家如果活到现在,想供什么菩萨就供什么菩萨。连九十九米高地藏菩萨也耸立在九华山下,给芸芸众生祈福瞻仰。难道没有供你那一尊小菩萨的地方。愿您在菩萨的庇佑下永安灵魂

往事只堪哀,但又是那样值得让人去回味。让我端坐在夕阳里老街边,细数着记忆里五彩缤纷的贝壳。一桩桩往事从岁月长河里流来,织成一片云錦。

(二)

日出日落,时光荏苒,老屋也在默默地经历着。古井里的月亮又圆了几回,深居在老宅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时光里抒写着一个个难忘的故事

六六年后,文革如火如荼,老屋也沐在红色的海洋里,铲除了四旧的花花草草,到处响着战斗的口号。最热闹最有趣的事情是集体跳忠字舞,在高吭的歌曲声中,男女老幼在大院子里,虔诚地翩翩起舞,“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露滋润禾苗壮·····”。能参加跳集体舞的多是成份好的革命群众,老屋的房东是地主成份,只有戴白袖章站街。每天的清早和傍晚,革命群众多要聚集起来,早请示晚汇报,集体跳忠字舞表忠心。人们为能参加舞蹈,特别荣幸,欣喜若狂,表明自己是革命派的一员,隔壁王老太,那时快六十岁了,毎当跳忠字舞的时候,她也置身其间,解下身上的黑围裙,扔在一边。挪动着一双三寸金莲似的小脚,非常用心的跳起舞。几个邻家孩子也手舞足蹈地参与其中。人们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样的歌声、一样的舞姿、一样高涨的革命热情。充斥着小院,那高吭的歌声在小院上空回蕩,又跌落在那口古井里,蕩起一片涟漪,又从井底传来低沉的回音。

那时生活的中心是抓革命,每个家庭以革命为目标。老屋邻居里有一对夫妻,他们是两个不同单位的职工,都参加了造反派。男的参加了革命造反第一司令部,女的参加第二司令部。俩人观点不同,回家常常吵架。二月十九日一司夺了县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权,成立了县革命委员会。夫妻俩在家里怒气冲冲的辨论起来,男的说:“二·一九有效!好得很!”女的说:“二·一九无效!好个屁!”吵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就听见他家的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响起来。后来只听哐的一声,一个篾売水瓶被丈夫扔在地上,滚烫的开水流了一地,幸好没燙着人。我们几个小孩在窗子外面,踮着脚向里张望。夫妻二人没了声音!也许是心疼那个摔碎的水瓶,又要花钱去买新的。至于夺权有效无效能是他们说了算吗?

高涨的革命热情,並没有带给人们衣食无忧。那时每个家庭有上十种票证,老人能认得各种票证也就算是脱盲,很有些水平了。其实他们也只有从式样花色上来识别而已。早上买点包子油条,除了给钱还必须给粮票。有一天早上,我去郭西街的“江南春”买包子,那位卖包子的大叔是国营饮食店的职工,肚子虽然不大,可肚子里的油水总会比别人多点。满脸帶笑的接过我递给他的钱和粮票,把包子数好放进我带去的盘子里,一本正经的望着我,庄重的喊道:抓革命,装包子的盘子却不递給我,我迟疑了一会,心想还要对口号呀,便机灵的脱口而出:促生产。大叔会心地笑着把包子递给了我,我默不作声的站了一会,看看后面买包子的人是否有和我一样的遭遇,果不其然刚才的一幕又重复上演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各种革命口号声不绝于耳。人们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穿衣吃饭也和革命密不可分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感叹时间永是流逝。老屋虽也在岁月的河流里荡然无存,但在记忆里还深刻着无数老屋的往事。又使我想起电影《渴望》里的插曲∶“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旁;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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