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

2012-08-05 14:48 | 作者:朱建锋 | 散文吧首发

玫瑰花朱建锋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穿梭于插甸坝子到老家咱啦的路上。那时我在插甸中学读初三,三十里的山路无人相随,只有层层青山和铺满碎石、黄尘的小道折磨我的双脚。

行路漫漫,不是难于爬行的悬坡陡壁,就是狭窄幽暗的羊肠小道。曲径两侧影影绰绰斜满树枝,盛时节,浓荫匝地,倒可清凉蔽体。从地理方位来看,从所处地势来看,依稀可以看出咱啦村的穷山穷水,落后闭塞。

这落后、贫穷是有原因的。咱啦村世居的民族是彝族,关于族源问题有一种口头传说是:彝军在昆明被汉军所败,故而播迁西南各地,历久演变,即成今日的彝族。另一种比较权威的为多数学者所接受的看法是:彝族是以从“旄牛徼外”南下的古羌人这个人们共同体为基础,南下到金沙江南北两岸以后,融合了当地众多的土著部落、部族,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形成发展起来的。我想,这两种观点已经是众多说法里的典型,不管认同哪种,都与偏僻、闭塞、艰苦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环境紧密相连,它将像个魔咒一样永久笼罩在广袤的咱啦上空。

其实长期折磨我的是生活费问题。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在土地上勤勤恳恳劳作,实诚得除了“脸朝黄土背朝天”(初一时候我很调皮,陈文群老师以此比喻来教育我,至今难忘)地与土地打交道外,不会再有什么想法赚取血汗钱。因此生活费来得极为不易。记得每个星期街天去上学,妈妈会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给我捎上,什么黄豆、红豆、鸡、鸭、鸡蛋、鸭蛋、菌子以及新挖的药材,都卖得干干净净。

捡菌子挖药材都不是易事,因为等着用钱,只好拼命去挖去捡。七、八月,山里后雾大,特别在清晨云雾不肯散去,总会打湿人的眉和头发,妈妈实在不忍心让我和哥哥出去,但又没有办法,最后含着眼泪拎来水壶,灌些热水在我们前一天穿湿了的冻鞋子里。鞋子穿在脚上热乎乎的没有冰冷感觉,等到上山鞋子不再有热气,不过脚也早已麻木了。

我经常一个人穿梭于上学的路上,是不是也有孤寂之感呢?应该说是有的。当时正是21世纪最初两年,咱啦村没有哪家不是穷徒四壁。在学校里的时候,同学们在一起,从他们满怀朝气的生命活力里,还可以汲取一些力量和快乐,精神十分振奋。但是,一到周末,当我孤零一人走回咱啦村的时候,我仿佛陷入黑暗的深渊。没有人声鼎沸,没有车来车往,没有高楼和希望。在山村的晚,我只看到妈妈忙忙碌碌无暇顾我的身影,明天的生活费问题又如青蛇偷偷袭来,折磨着我,使我无所逃于这狭小的天地之间。

在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第二天早晨,我推窗而望,蓦地闻到一股似浓似淡的香气。我眯眼一看,原来是栽在塑料桶里的玫瑰花开花了。在这以前,我对所有花草都十分淡漠,因此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们一眼。回忆往事,这棵玫瑰花的来源顿现眼前。

那时我读初一,哥哥读初三。记得是个周六早晨,雨不住下着。周六的早晨是一周中最好的日子,因为我们可以回到三十里外的咱啦村去。天还未亮,我在睡中被哥哥喊醒,一阵催促声中我冒雨去跟他们会合。令我惊奇的是,他们手里都带着几株花草,哥哥也带着一棵,他说这是玫瑰花,开放时极为好看。我仔细查看,玫瑰花差不多有一支筷子高,须根上包扎着一坨带薄膜的湿泥。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玫瑰,正精神抖擞。那天早晨雨一直没停,到咱啦村时候手臂酸痛难忍,麻木得很,还被玫瑰刺了多回。后来栽在桶里,也几乎把它忘干净了。

而此时此刻,玫瑰花正娇贵傲骨地开放在晨光里,也是细雨纷飞时节,三两朵硕大的红花仿佛遗世而独立,浸泡在晨光雾海和天水之中,别有一番惊艳。经绿叶和刺的反衬,远处望去,就像绿云和刀尖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随雨水倾泻下来,洒满整个院子,浸透我黑暗、忧伤的心海。

花开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在这样一段年华,有这样的花,我就觉得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礼物;有如此强烈的殷红出现在我那一刻的生命力,如黑暗里点燃的火把,如万物凋零中浅露的一点绿芽,我怎能没有感触呢?

从此,我就上了玫瑰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只是与爱情无关,倒跟苦难岁月息息相关。

日子逐渐转好。2006年某个夏天,举家迁来楚雄城里谋生,我在心灵上长期告别了那一段苦涩的黑暗生活。这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在我的生命里划上了一道鸿沟,我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当然,我也长时间远离了老家咱啦,同那些可爱的玫瑰花告别了。

时间过得真快,到现在,才一转眼的工夫,已经过去六年。这六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最充实、最有意义的六年。主要是我完成了所有的学业。我当然也谈了一两场恋爱,失了一两场恋爱。得与失之间,在无眠的深夜徘徊过,在飘的岁月煎熬过,心灵的体验冻过冰山也灼过火焰,在寂寞成长,在成长中寂寞,渐渐成熟。其实,能让人飞速成长、成熟的,又何止是爱情呢?

譬如使我深深地怀念的那些平凡的玫瑰花,又何尝不是在最绝望的深井里,给我以最美丽的惊喜!

最近几年来,楚雄的玫瑰花似乎随处可见了。在花店里,在公园里,在马路旁边,在草坪里,在小区人家后窗或者阳台上,都可以看到玫瑰花。绿叶与刺,衬托着如雾的红花,骄傲而艳丽。这玫瑰花的香,飘满了楚雄城,衬上楼房、白窗,给彝州大地增添了绚丽的一笔。

我十分高兴,仿佛是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但是,我却隐约感到,这些玫瑰花同我回忆中的那些不尽相同。叶子仍然是那样的叶子,红花仍然是那样的红花。那么它们究竟不同在何处呢?

最初确实有些不解,但最终我明白了。放大一点来想,那棵玫瑰花的来历和成长、开花,都离不开我苦涩的初中生活,离不开那颗敏感而自尊的心,离不开烟雨蒙蒙,离不开迷离凄苦的梦境

然而,今天摆在我眼前的这些玫瑰花,却仿佛总是在晴天的城市。即使是雨天,我看到它们,它们也仿佛同浴在阳光里一样,风雨无阻。同我回忆里的那些玫瑰花比起来,一个生长在光里,一个生长在影里,光里的玫瑰花也许是可爱的,但影里的玫瑰花不是更值得珍藏吗?

我从此就爱上了这影里的玫瑰花。它能告诉我很多事情,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送给我无限的温暖幸福。我愿意玫瑰花永远在这影中含笑盛放。

2012-8-2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