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记忆”系列之-----《怀念银子庵》

2012-07-20 22:47 | 作者:烟渚修篁 | 散文吧首发

怀念银子庵

都说自古名山僧占多。岂独名山,大约风水佳好的山间都有寺庙所在。老家在皖中丘陵的一个小山村,与村隔冲相望的西山之上,生长多年而又难成梁材的浓密松林丛中,便掩映着一座寺庙,名曰银子庵。其实,庵堂本应是尼姑的佛舍,但银子庵究竟最初是为和尚而建,还是因尼姑居住而名,便无从考证了。这虽是一座很小的寺庙,却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如今既无史料可查,更无一千六百多岁的寿星可以叩问了。

大约在一九九五年,银子庵在大规模扩建之后更名为“迎山寺”。为何如此更改不得而知,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银子庵这个名称。因为迎山寺和银子庵在我心里的印象截然不同。

前两年的一个节,回乡探亲之际曾遇几位笔墨同道造访家乡这座名刹。新年正月,红男绿女前来观光嬉玩的很多,喧闹的人群多少搅扰了寺庙的宁静、雅致。我等一行步入崭新气派的大雄宝殿,香烟缭绕之中却被一和尚模样的拦住去路。说是入寺必须购买香烛或捐献功德款,否则,不能登入庙堂。仿佛之间,觉得这番言语似在点破凡尘之中的某种规则。霎时,探访名刹的兴致顿作云散烟消。

于是,便时常怀念起当初的银子庵来。

当初的银子庵是不能与现时的银山寺相提并论的。二十多年前的银子庵仅为当地人记忆之中的寺庙,因为那只是三、四间破旧的砖墙草顶覆盖小瓦房屋,空空荡荡的屋内既没菩萨更无和尚,白天向里看去也觉得凄凉、恐怖。倒是与这几间正屋“丁”字形相邻的两间草舍里,尚居住着一位身材高大且清瘦的老人。据说老人姓蒋,解放前由江南独自逃荒至此,乡邻出于怜悯,便介绍当时年纪尚轻的逃荒人将就着在无主的破庙住下。

老人食素,独自在山间近水处开荒种地,自食其力。

孩提时代,我们小伙伴常来此山间放牛、拾柴,每每路过寺庙,总不敢靠近;只远远望着,心中也颇肃然。相传破庙四周蓊蓊郁郁的杂树丛中藏着一条碗口粗细的大蛇,能在间口吐火焰。再者就是这里独居的老人形体高大、勾鼻鹰眼,虽然说话总是语气平和,但一见他的相貌便不由得有些害怕。这或许是小山村孩子们没见过世面的缘故。

其实,老人并不凶恶。每当寺庙内老人栽植的柑橘尚青或腊梅含蕾时节,小伙伴们常来摘橘、折梅。老人发现后,便屋内咳嗽一声,大伙顿时仓皇分散隐蔽,潜伏树丛之中窥视,老半天也不见老人出来。有时虽然出来,也只是象征性地张望一下,便又折回屋内。后来,对老人及大蛇的恐惧渐渐消除了,有时在山间放牛或拾柴口渴时,便也常向老人讨口水喝。每次来时,几乎都能见到老人独自在屋内仔细看着一些发黄的厚书。当时只觉甚是好奇,后来才知道那是老人在钻研医学。

对于医学的刻苦钻研,以及将医术与药物无偿地奉献给远近的人们,或许正是老人深受人们尊敬与戴的根本原因。

大概是当时条件所限,老人对医学的钻研主要在中草药、针灸和推拿等方面。草药都是老人亲手培植或从远近各处山间采挖。采收之后,总是经过晾晒、炙炒或铡切、研碾制为成品,大包小包悬挂屋内,或大捆小捆堆放廊下。每当有人来求医,老人便细致望、闻、切、问,随后将病人所需药物悉数包好,耐心叮嘱服用事项。我对医学极为陌生,但总觉老人医术甚是高明、神奇。譬如乳腺肿瘤,无论早期、中期,只需现时采挖一味新鲜草药,加上巧妙的药引,不消几日内服外敷即可根除。此类草药单方,也曾传授乡邻,及至老人西去之后,其部分医术依然惠及乡里。老人一生采挖的药材很多,除却平常所用,尚有许多积存。大约一九八四年,老人圆寂后,县药材公司曾对老人留下的药材估价,时值数万元。

药物之外,老人对针灸与推拿也十分精通。记得十岁那年天,我被疟疾困扰一月有余。当时偏远乡村的赤脚医生大概还难以根治这种病症。母亲便背着十分虚弱的我求助老人。诊视之后,老人用两、三根长约三寸的细细银针,由我左手指根间几个穴位慢慢捻入。在几分钟酸胀的感觉且溢出些许淡黄液体之后,老人捻出银针,又交给母亲一些草药。回到家不消两日调养,病症全无,一直未曾复发。当时,还听大人们说,老人起得很早,常在林间双掌托着一只硕大的铁球转动。现在猜想,这或许是在练太极球之类内家功夫。若此,老人的推拿术之高明也就合乎常理了。

老人一生不曾婚娶,更无儿女,但他将远近求医问药的人们都视作儿女,悉心关爱。老人也因此深得人们的拥戴。记得那时,物质条件十分匮乏,红糖之类完全按人口凭计划供应。可每逢岁末年初,不少人家总是捎些红糖,带点米面、豆腐、香油之类素食物品,给老人拜年。而老人则以宽约两指的红布条回赠,布条上都以极为工整的毛笔小楷写着“平安”之类吉祥寄语,好让缝在孩子们衣领内侧,藉此护佑安康。

老人是年近九十时辞世的。听说老人去世之后,县佛教界曾以极为隆重的佛式葬礼安葬老人。远近前来观瞻者数万之众。可惜我当时正求学在外,无法为老人送行,只是曾写过一篇怀念老人的文章,以寄托哀思与敬意。

老人的过世已快二十年了,但至今,我还时常怀念着他。可以说,在家乡人心中,老人是那时没有菩萨的银子庵里一尊真正的菩萨;在我心里,老人更是佛学经典与传统医学有机结合的完美化身。

正是缘自上述两方面,我现在每次回老家,便不愿再去迎山寺。在我心灵深处,永远只有那位蒋姓老人居住时期的银子庵。

我将永远怀念银子庵。

二00三年腊梅含蕾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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