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草原 母亲的河

2012-07-17 11:17 | 作者:慕伦 | 散文吧首发

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

让他在天涯海角也不能相忘,

母亲描摹那大河浩荡,

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

在我的意识里,从不认为一个人的出生地或是长久生活过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不论词典里对“故乡”这个词语解释得如何周密,我也无法认同。我偏执地认为,故乡就是一座码头,只要你觉得可以靠岸,觉得有所归依,那便是你的故乡!

我无法探究这种想法何时诞生,但我知道它是父亲带给我的。

父亲参军转业后,响应国家“支援边疆”的号召来到内蒙古。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在生养他的秀水江南。但在我残存的关于他的记忆里,除却他即便久居草原也无法更改的乡音和酷爱吃鱼之外,再难从他身上另外寻找到江南人的特征了!就连相貌,也不是江南人惯有的清秀白晰,而是浓眉大眼,粗犷豪放,颇有草原牧民的味道。

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在节假日里,驾公车带我到科尔沁草原上牧民聚集的地方玩耍。由于父亲生性敦厚,待人热忱无间,所以人缘极好。每次我们到草原上,我都会像小皇帝一样被牧民招待。一个叫图雅的蒙古族老嬷嬷经常把我带在身边,让我随便吃奶豆腐、喝奶茶。而父亲总是利用这个空档,骑上体型健美、性情温驯而悍威的“科尔沁马”到草原腹地去扬鞭驰骋,半日不归。父亲每次骑乘归来,我都会缠住他,让他给我讲述草原深处的美丽景致。而生性木讷,少言寡语的父亲,总是用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来搪塞我。而我从他笑容洋溢的脸上,分明可以看出草原的美景带给他的激情和舒畅。

生命中仅有的一天,父亲突发兴致,穿上绣着花纹图案的蒙古马靴,戴着牧民的毡泥帽,和我共骑一匹枣红色的科尔沁马,到草原腹地游荡。在那只有蓝天、白云、羊群、河流和鲜花的草原上,父亲用他五音不全的嗓音忘情地高唱被汉译过来的蒙古长调,而我则像根木头一样被他牢牢地搂在胸前,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一路上,父亲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老儿子,你长大以后,要成为草原上的巴吐鲁(勇士),随季节迁徒,逐水丰草肥之地而居,跟草原和天空睡在一起,和羊群、雄鹰生活在一起,那样的生活才叫自在!”正因为那一路上父亲仅有这一句话,正因为那句话像蒙古民歌一样动听,所以二十年来不曾相忘。

我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钟情那片土地,就连他对最小儿子未来命运的期盼,都摒弃了繁华锦绣而与那片自由辽阔的土地息息相关。但我可以猜想出那片土地一定承载着他关于幸福生活的想和定义。如今,我没有承袭父亲当初的心愿,过着草原上巴吐鲁们自在惬意的生活,而成了在大都市中打拼的异乡人。父亲却圆了他对我的梦,成了实实在在的草原人——过早地永远地睡在了他心中的蒙古高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的安排!

有人曾说:“夫妻,是矛盾的艺术”。父亲与母亲恰到好处的验证了这句话。父亲的高大魁梧反衬着母亲的娇小玲珑,父亲的浓眉大眼映衬着母亲的眉清目秀,父亲的不善言辞衬托着母亲的能言善辩。就连父亲凝重的草原情愫也无时无刻不彰显着母亲的江南心结。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是不喜欢草原的。既便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她仍不习惯草原人说话时的大嗓门,待人接物的不拘小节,尤其是草原人大口吃饭大碗喝酒的生活习惯,和那些无论怎样烹饪都显粗糙的食物。所以,在草原小城生活的二十年间,我始终陷在母亲精雕细琢的食品包围当中,就连性情也多些江南人的细腻少了些塞北人的粗犷。

母亲总爱拿江南的景致和塞北的风光进行比较,可不论怎样权衡,塞北草原也美还过江南的山水。唯独家门口那条清冽冽的西拉沐沦河除外。母亲无数次憧憬般地对我讲,她一看到那条河,就会想到小时候在故乡的河里戏水采莲的童年时光,就像那条河承载着她生命中无法醒来也无法触摸的梦,所以她对那条河格外亲近。还有那河边盛产的蒙古特产“炒米”,脆生生的,甜滋滋的,更让母亲心怀感念、爱不释口。

离家参军、求学以后,每次探亲结束时,母亲总会买些“炒米”和“酸奶”让我随身带回部队,每次都叮嘱说:“咱们家这儿产的炒米可是好东西,用酸奶一拌,不仅嘣脆、甜滑,还特别禁饿,吃了它,你就不会想家了!”末了还强调一句:“这可是河边的田地里长出来的哟!”这种事经历多了以后,我渐渐地了悟,母亲其实不曾厌恶草原,只是她对草原的情感被远离故土的思乡之情掩盖了。她对草原的情愫在岁月的苍茫中变成了一股暗流,悄悄地融入了那条河的血脉!

“如今终于见到这辽阔大地,

站在芬芳的草原上我泪落如

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

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时光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如今已只身在外飘泊了十年。每每遇到难已逾越的障碍,每每陷入静独愁的窘境,我就越发的思念我生命中广袤的蒙古草原和莲鱼共舞的河水,以及至今生活在那里的母亲、兄弟姐妹。想念着她们的沧浪之水般的博爱和与上帝比肩的宽容。于是无数个夜里,不经意把电视频道调到内蒙卫视,看来自故乡的节目。仅仅那时常出现的“内蒙古”三个字,就会把我带回父亲安睡的草原,带进母亲河畔的那间老屋,带出我纯不可渎的少年时光。

原来,原来故乡因为有亲人的眷顾和宽容而彰显了他的灵性,因为有生养我的草稞与河水而动人。渐渐地,故乡不再是让我骄傲或自卑的地理名词,而是我血液中流淌着的一首婉约的歌,让我在或悲伤或欢乐或彷徨的时刻毫不犹豫迈入他的大门,接受最原始的包容、感知最真挚情谊!不论我是头顶秦时月还是脚踏汉时关,我永远是她保佑着的孩子!

这个季,我又站在了草原上,云开天地阔。尽管河水、草木尚且凄凄,苍鹰零落的盘旋。我仍像一个久别的孩子依附在母亲的怀抱,感受着她的苍凉、亘古、寂静、深远,体悟她的爱与怜惜。远处夕辉尽染的马头琴声随风悠悠荡来,我仿佛从中闻到了帐篷里飘出的奶茶的清香,听到了勒勒车的木轮碾过草皮的声响。远方牧民呼唤马儿的归的抑扬的吆喝声,竟让我无来由的泪落如雨。那一刻,我彻骨地领悟:这里是我灵魂和身体出发的地方,也是我累了、倦了可以归来的处所啊!

我想起了蒙古人的原始信仰,他们崇敬天神“腾格里”,他们呼之为“永生的苍天”,还崇拜大地、山脉河流,还有祖先与灵魂。那么,我的信仰呢?我的信仰就是脚步下的草原与河流!还有草原上的人们时常说的一句话:祖先会保佑你,孩子!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独嘶,东望西望迷路;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我是那只胡马吗?不是,不会再是!

因为我忘不了骏马和苍鹰,忘不了科尔沁草原的壮阔、又合尔山的豪迈,忘不了敕勒川的情怀、西拉沐沦河的澎湃。还有,还有根植我心的——我从草原来!

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虽然我已经不能用母语来诉说,

请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

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

心里有一首歌,

……

评论

  • 至诚:多感人的文字,多深情的乡恋!走过了千山万水,却没有走出父母划下的那道圈!草原的儿子,看着你的佳作,我已经泪水涟涟……
    回复2012-07-17 20:00
  • 乐活:远处夕辉尽染的马头琴声随风悠悠荡来,我仿佛从中闻到了帐篷里飘出的奶茶的清香,听到了勒勒车的木轮碾过草皮的声响。远方牧民呼唤马儿的归的抑扬的吆喝声,竟让我无来由的泪落如雨。
    回复2012-08-28 17:08
  • 乐活:感人的文字,很有画面感,还有这首百听百感的歌!
    回复2012-08-28 17:09
  • :你把对父亲的爱,融入了辽阔的草原;男人永远是草原奔腾的骏马,天空飞翔的雄鹰;母亲是河,你的比喻很贴切,你把文章写得心致,情致;为你的文章感动。
    回复2012-08-28 1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