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十六年的战争

2009年，她仍是不肯来我的身边，一次次推脱，理由不外乎家里离不开她。听着电话里她的辩解，心想她应该是还记着仇呢，也许还接受不了曾经与她针锋相对的我突然之间的转变。

一个人坐在静静的房间里，就想起了我和她的一些过往，想起了那场让我和她到现在仍觉得难以启齿的“战争”。

她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省吃俭用到令人不忍的地步，一心就为了家。男人和孩子便是她生活的全部，油盐酱醋是她日复一日的舞台，压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钱是很重要的，在她的观念里是没有钱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而当时的我是一个典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在家里什么都不关心，只是信奉着读书可以万能的信仰沉迷于学校，对她的小气也不是很在意。

1992年，我开始上学了。上学前班的第一天，她给小弟细细打理而忽略了要步入学校的我。看着给小弟穿衣服的她，我突然很想哭，因为印象中她从没有为我做过这些事。我有些嫉妒的看着，心里又很气她对我的忽略，也许从那天起我对她有了记恨。

在我的学生时代我们之间的话题只限于衣食住行和学费，大部分时间彼此都是一言不发的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算是和平相处了。

1998年，初三的我面临会考和中考，一提到考试当然免不了交费。回家告诉她后就跑去写作业了，连她的脸色也没敢看。意料之中她有些不高兴，脸色不是很好，看着她微乱的头发，我沉默着。也许我的沉默刺激到她，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些，在餐桌上叨唠个不停。

“不给钱就拉倒呗，话还这么多，你不拿钱我还不信找不着人借了？二姨、小姨、外公谁不行啊，别以为我就指望你？看，看什么看，离了你我还考不成试了。”倔强的我瞪着她就吼开了，看着她有些呆怔的脸跑出去了。

是，我一直都知道她不赞成我上学，也知道她对家里的每一分钱都看的很重，可是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不想让我参加中考。脑袋乱的很，在村里的小路上踉踉跄跄的跑着跑着，满脸都是泪水。埋着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这样狼狈的我。还好，天已经昏暗下来，我跑着，一个人，就想一直这样跑下去，不想回家。

我是在废弃的茅草屋里被家人找到的，挨打是避免不了的。只是被打的时候我没哭，因为爸爸把考试的钱给我了，明天我可以参加中考了。大学，我又迈进一步了。

那几天，我没有和她讲话，甚至都不看她。只是一味的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气她的无情和小气。那时的我丝毫没有想过她的难处，也没有为她考虑过。

那次我俩的正面冲突算是比较严重的交锋了，留给我们的是数天的冷战和别扭。现在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和她和好的了，好像是某个周末我起床起晚了是她叫我起来吃早饭的。这次冲突谈不上谁赢谁输的问题，只是后来偶尔提起还是别扭的很。

2001年我选择了高中，这代表着我放弃了毕业就能赚钱的师范而选择高中毕业后还要上4年大学的路。她不能理解我这种算不上明智的选择，和我冷战了整整一个暑假。开学时也没有送我，听着亲戚们羡慕的奉承话，她仅仅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军训时我很想家，很想吃她做的菜，很想睡在自己小小的床上发呆。住在有些喧闹的宿舍里，看着舍友们嬉闹的玩耍，我坐在角落里很想她。很想那个小气到一年都不给自己买一件衣服的她，那个忙碌到整天都在田里呆到天黑的她，那个每到冬天双手冻裂还要给我们做饭的她，那个在夜里给顽皮的我们补衣服的她，那个被我气的坐在卧室里偷偷哭泣的她······

好想对她说：你知道吗，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次的任性？其实我知道，即使见到她，也不可能把这些话说给她听的。这只是我心中所想却不可能告诉她的，也许是我倔强的自尊心在作祟，也许在传统落后的村落里长大的我羞于表达这些，总之我没有告诉她我心里的念头，虽然我真的在学校里见到了她。

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军训的第四天，宿舍楼下她和爸爸的身影一下子就进入我的视线。真的没想到她会来看我，真的很惊讶。我兴奋的向他们絮叨着军训的点点滴滴，看着他们微笑的模样就愈加讲得起劲儿了。她不时插上一句，问问我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我都一一回答。

也许是我的乖巧和些许讨好让她颇为意外，走时她还几次回头看我。熙熙攘攘的校门口，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我好想哭，好想大声喊我很想家，好想现在就和你们一起回家。可我只是看着你们离我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我才敢低低的哭起来。门卫应该是看多了这样的情景，毫不在意的看了看我就进门房了。

那之后的军训我再没有哭，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只能好好的走下去，无论多难，无论多苦，我都会坚持下去的。所以请原谅我的任性，请原谅我的远离。

高中三年里，她无数次把好吃的送到学校，因为晕车她每次都是骑自行车来的，那么远的路需要骑上三个多小时的车子。其实，第一次她是坐汽车来的，可是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好难看。晚上小弟打电话说她刚一下车就吐了，吐得很厉害，脸色苍白的吓人，甚至请求我能不能不要让她再给我送吃的了。高考前为了所谓的营养，那么小气的她甚至给我订了牛奶。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哭她的傻，哭我的无能，如果当初我选择师范的话，是不是现在都会不一样呢？

高考后我和她相处的很好，每天也会去田里和她一起忙碌，做饭时也会打打下手什么的。晚上看电视时我会调侃她对情节错误的认知，偶尔会聊聊希望哪个演员的结局好。这样相处，真好。

大学在陕西一个比较偏远的县城里，其实，我从未对他们说过，选择这个学校就是因为学费算得上便宜了，学费是所有专业里最便宜的一个。

大二时为了交学费，大弟为我借了好几个同事才凑了大半，知道家里也没钱，可是还说给她打了电话，我哭着问她，她一直沉默着。坐在学校喷泉边，大中午静静地校园里一个人哭得唏哩哗啦，为她的沉默，为自己的无能，为对弟弟的愧疚，想想未知的以后哭得更伤心了。后来，是爸爸向亲戚们借了一部分，这样我才交齐学费。其实，我知道她的无奈，明了她也是无能为力的，可还是开不了口安慰她，也放不开自己所谓的要强。

大学期间和她一年见上两次，其他时间我几乎每周打个电话。实际上每次打电话她都会催我快点挂，因为会费钱的。我就会侃侃她的小气，笑话一下她的“鸟笼子”理论。所谓的鸟笼子就是家里正在盖的新房，那是弟弟们以后结婚要用的房子。她总是说有了鸟笼子还愁没鸟来吗，她口中的鸟就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喽！对于她的这种看法，只觉得可笑得紧。

一直知道她生活的很辛苦，一直知道她是支持我上学的，一直知道她是爱我的，而且很深。其实，我也是爱她的，只是没有告诉过她，没有帮她一起分担太多。

爸爸曾经和我谈过，他说她很爱很爱我们三个，一直以来她都在维持着这个家，尽她所能的忙碌着，为了家她奉献了一切。我也问自己：究竟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那么抵触呢？对弟弟们也是很尖锐，到底为了什么一次次去伤害那些爱我的人呢？细细想来，我是一个很自私的女孩，总是自以为是的为自己谋划着所谓的未来而忽略了那些疼爱关心我的亲人；我太没心没肺，思考问题总是简单一带而过，为家人考虑得很少。

大弟说我总是想着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而忽略别人为我所受的委屈，确实是这样，我太倔强而又不细心，忘记的脆弱，忘记了她为我们所受饿委屈。我太不乖，总是忘记。

现在我在远离家乡的异地工作，而她还在为那个家忙碌着。周末打电话给她，家里很吵，听不清她的声音，原来是大弟的女友在家里吃饭。恍惚间，感觉离家真的好远，远到我都触摸不到他的温馨和欢乐。

她絮絮叨叨地问着我最近的生活，最后还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我的个人问题。胡乱答了几句，也许听出我的不耐烦，她没再继续问就挂了电话。

47岁的她还在牵挂着不在她身边的我，细想起来，这几年我和她基本上没见几次，电话里也不再催我快挂而是一遍遍的关心着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每次都警告我天黑后就不要乱跑。弟弟说，没上过学的她每天都让他帮她看我这边的天气预报，天一冷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多穿衣服，弟弟说其实她很想来看我却又怕给我添麻烦，他还说冬天她的手裂开了很疼却还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一切都好······

她就是我的妈妈，是那个时刻牵挂着我的人。

亲爱的妈妈，对不起，我带给你太多的伤心和眼泪，任性的我总是和你对着干，倔强的我总是不肯向你认错。真的很抱歉啊，我这个作女儿的太不懂事。这十几年的不快，我错了，我会改的。

妈妈，以前是我不乖，我会学好的，会学会如何去爱你，许你一个好的以后，我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