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外乡人

2008-06-12 23:54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群山静默,河流阒寂,偶尔一两声鸡犬声荡漾着传向远方。这里的一切都恬谧得与世无争。隆季节,处于北半球中温带的这个名叫柳树坡的小村庄每年都是要飘几场的。“温室效应”“全球气候变暖”这些时尚的物什是波及不到它的。柳树坡四面环山,山势虽走得平缓,海拔还是不低的。来势汹汹的西伯利亚寒流撞在铜墙铁壁般的大山上便灰溜溜地折翅了。柳树坡背靠的山叫“嫠妇山”,这座山温柔的曲线恰似一个少妇曼妙的身段。冬去来,柳树坡柳花漫天飞,而山外的柳树才开始冒芽蕾。

一条河流轻快地环绕着柳树坡,仿如小村庄天然的腰带,与四围的群山相映成趣。其实,严格意义上讲,这只不过是一条溪流,可它却有个大气的名字:潜天河。细想来,这河名着实妙得很。天把水倾倒在河这水杯里,而云雾、日月、飞等都溜进了河水的心窝。山环水抱的柳树坡像片被遗忘的世外桃源。袅袅炊烟,猪牛鸡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是爷爷的复制,儿子又是父亲的拷贝,一代又一代,新落地的生命取替长眠地下的魂灵,从稚嫩的孙子长成苍老的爷爷,如此而已。

时间是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对于柳树坡的人来说,纪年与他们是不相干的,许多老年人连自己生日是哪天都不清楚——因为生自己的母亲都是糊涂的——活到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掉自己的名字为止。所以,纪年形同虚设。对于村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而这一年,对山外的人来说,是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柳树坡发生了一件惊天的新闻,这条消息对于滞塞的柳树坡而言,其爆炸性不亚于1945年美国甩给日本广岛、长崎的那两颗原子弹——石匠田石柱的儿子田一虎考上大学啦!

整个柳树坡沸腾了,沸腾成一锅熬过头的粥。对他们来说,大学生和县大老爷是一个意思,一个级别。村里纯朴的妇女们多是啧啧的赞叹。而男人们突然间觉得太憋屈了,田石柱那混账东西怎么能做出这样争气的崽来?这不是成心跟我们难堪吗?当然,男人们从祖辈那传承下来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指使他们,错不在男人,错在女人孩子本身。于是,男人们找着碴骂女人:“真羞,还不如田石柱媳妇儿。”女人听着,脸一红,头一低,躲到灶膛后忙乎去了,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对于自己的儿子呢,越看越不顺眼,抡起一截树桠打得无辜的儿子杀猪般嚎叫。边打边骂,狗日的,不争气的毬。当然,这些男人在骂儿子“狗日的”同时,顺带不忘把自己也骂了。

田一虎看着这一切,目光冷冷的。

儿子上大学啦。田石柱仍一尊雕像般沉默着。好似儿子上大学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仍起早贪黑地为别人打石头。机械地挥舞着手里的锤子,打烂一块又一块硕大的石头。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就是他生命单调的乐章和旋律。找来的钱,一分不差地上交给自己的媳妇叶润,叶润再把这些钱化零为整,交给自己读书的儿子田一虎。

憨厚如石头的田石柱有个浑名叫“田大郎”,因为有工友开玩笑说,他长得像武松的哥哥。所以,“大郎”的绰号在柳树坡妇孺皆知。常言,虎父无犬子,而犬父焉能生出虎子?有了这样的逻辑指引,柳树坡的男人把思维的矛头从田石柱的身上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虎娘叶润……

站在老房子前。满山遍野的垂柳,银装素裹。他想起了《诗经》里的几句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河流呜咽,群山沉默……

(后记:这篇名叫《都市外乡人》的小文写于2001年我上高三时,共计四万余字。高考败北后,我把厚厚的一摞手稿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灶膛。我妈嫌纸烧了可惜,抢出了几张。于是,就有了这份残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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