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原来如此陌生

2012-07-09 02:26 | 作者:老虎大王 | 散文吧首发

我们原来如此陌生

杨广虎

得知女儿考上重点大学的消息。黑娃和秀玉离婚了。两个人平平静静和和气气地离了。黑娃啥也没有要,净身出户。黑娃觉得终于办了一件自己说了算的事情,男人了一把。

秀玉说,“家里的房子先住着。好歹夫妻一场,我今天请你吃顿发吧?!”

黑娃点了点头说,“房子我不住了。免得让人睹物思情。我请你吧?!”

“你请我还不是吃面?!杂酱面、臊子面、刀拨面、臊子面,吃来吃去还不是面?现在啥都图新鲜,老牛吃嫩草,男人养小蜜,咱们也换个吃法。我请你吃法国大餐。”秀玉说。

“算了吧?那有什么好,和肯德基德克士有啥不同?我不喜欢吃垃圾食品。”黑娃不想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委屈你这一次么。缘分已尽,分都分了。难道就不能陪我吃顿饭?”秀玉有点乞求。

“好吧。”黑娃满足了她一次。不过,他一口也没有吃,看着秀玉慢慢吃完;他喝了些啤酒,难得今天休息一次。

从走出离婚的大门开始,一切在黑娃眼里变的很陌生。秀玉、女儿来自何方,又将去何方?这个精彩的世界,也很陌生;这个无奈的世界,和他又什么关系?

回家的路上,他去胖嫂那里买了一块钱白馍,说是白馍,其实有点黄,他喜欢吃这大锅蒸笼里出来的白馍,有着泥土的清香。现在这世道,啥都让人难以放心,添加剂、地沟油,三聚氰胺,啥都派上用场了,鸡蛋都人造了。连女人都不敢相信了,在晚上背街小巷迷离暧昧的灯下,明明看是穿着裙子的女人,描眉画唇,大腿裸露,弄不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伙子。丰胸、垫鼻、提臀、拉皮、植眉、瘦脸、抽脂、削脸、磨骨、整容,连处女膜都可人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男人也增白、脱毛、抽脂、除皱、增粗、延长,男人又何苦为难男人?女人取悦男人,男人吸引女人。女人需要高大帅,男人需要白富美。穷吃肉,富吃虾,领导干部吃王八;男想高,女想瘦,狗穿衣裳人露肉。难道能把山羊整成骆驼?日怪日怪,怪怪怪。

胖嫂的馍是自己蒸的,麦子自家种,面粉是自家磨,酵子自己发,和面自己揉,从不添加任何东西,也把自己锻炼得健健康康,胸前白花花的两团馍,呼之欲出,让男人眼馋、女人羡慕。大家都觉得三十多岁的她有些胖,叫胖嫂;黑娃觉刚好,胖是胖,是本色,他看着丰盈、舒服。

胖嫂干脆利索地给他一块钱馍。笑呵呵地问,“今晚不出车了?”

“不了。好好休息一下。”黑娃说。

“没事,晚上来喝我炖的鸡汤。”胖嫂说。

“老母鸡汤?不喝。我要童子鸡做的。”黑娃今天心情好,开着玩笑。

“不做鸡了,做个鸭汤!”胖嫂微笑着说。

“鸭子给你今晚留着吧!?”黑娃大笑着着走了。农村早晨鸡叫人,城里晚上人叫鸡。旧社会戏子卖艺不卖身,新社会演员卖身不卖艺。社会有点乱,时尚跟不上,黑娃有点犯迷糊了。

我们的主人公,可的兄弟黑娃,有名王来福。现在四十五岁。他是从农村接父亲的班来到城里的。他有三个姐姐,直到第四个,母亲才生出了王来福,“土秀才”爷爷给他小名起了个黑娃,生下就黑黑的,黑娃名字虽俗气,农村人图个好养,大名王来福。姓王,王者之气,来福来福,福气常来。家里是贫民,父亲是大队推荐参加工作,在大钢厂工作,母亲还在农村,是“一头沉。”按理说,接班的是黑娃他三姐,但是家里人都要让黑娃接班,一个男娃娃出去当个人人羡慕的工人,那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初中没有不毕业,老支书给改了年龄,父亲提前退休回农村,儿子顶班,天经地义。就是因为“一头沉”,城里没房子,没有关系,年轻就是资本,我们的小伙子黑娃因为他大,顺利地成为了一名钢厂工人,来他家提亲的人能踏断门槛。

从一个山沟沟的农村到大城市,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黑娃孤独地上班、下班,有点无所适存,钢厂的生活比较单调,虽然是几千人的大厂,大家下班后除了喝酒、打牌就是谝女人。黑娃总是默默地听着,闲时候找些书来看。

黑娃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大厂成长着,挥霍着属于自己的青。下班放假,骑着自行车熟悉着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毫无目的的闲转。

青春、理想,就这样晃了五六年。黑娃很厌烦钢厂枯燥的工作,但自己有没有其他本事。他只想好好的生活。青春期不期而遇,让他想起了许多儿时的朋友,特别是初中的同学菊香,大眼睛、长长的黑辫子,粗布衣服洗的干干净净,聪敏伶俐,学习也非常好。

家里给他说媒的很多。父亲已经拿出自己的积蓄盖了二层小楼房,很是耀眼。三个姐姐也相继出嫁,没有一丝怨言,农村人活的就是实在。但是母亲不会让他找农村人的,“一头沉”的生活让父亲也不愿意让他找农村姑娘。儿子瞎好是个工人,要找也要找个城里姑娘。再说了,好不容易把娃接班弄出去,城里好多青年还在待业,容易吗?农村人要“鲤鱼跳龙门”,无非是上大学、接班、当兵,可是走这条路的人能有几个。

看着儿子年龄越来越大,父母着急了,特别是父亲。父亲是厂里的老师傅了,发动了徒弟们给自己的儿子找对象。终于找到了秀玉。秀玉是父亲徒弟的妹子,在钢厂附近的纺织厂工作,当纺织工,人长得高挑,胖胖的,看起来很有福气。

在父母的撮合下,黑娃和秀玉结婚了。结婚的目的就是想分一间十几平米的“夫妻房”,然后生子。黑娃的爱情到此为止了。可是结婚的当天晚上,他的眼前尽是菊香的身影,怎么也挥不去。

事实上,菊香也是初中没有毕业,去南方打工去了。黑娃不知道。

在结婚这件事情上,黑娃没有选择。他只能任凭父母安排了。从一睁开眼睛来到陌生的世界,从农村到城市,他热爱着土地、自己和工厂,包括结婚后,他去努力地爱着秀玉。

其实,秀玉也是不错的姑娘。勤劳持家,也不大手大脚。黑娃一直觉得没有感觉,可是父母亲有感觉吗?父亲说过,“感觉能靠饭吃?”黑娃认了。为了这个家,他任劳任怨。

感情慢慢来培养吧。两个人结婚后,黑娃只记得看过一次电影,出来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还不如吃上一顿呢?”可是,现在想来,他们不那么认为了。

有了女儿,更加忙乱。女儿是岳母带的。虽说母亲来过,但是秀玉害怕老陕土话影响孩子,把母亲支走了。黑娃没说什么,秀玉说的也对,不能让孩子从小讲不了普通话。为了给女儿买奶粉,两个人都在单位加班加点,尽管累,黑娃放佛看到了生活的甜蜜和幸福

先是纺织厂倒闭了。国家搞体制改革和技术创新。秀玉下了下狠心买断了工龄,租了一间门面开起了服装店。接着,钢厂也倒闭了,生意不行,加上污染严重,市场没有竞争力,就齐刷刷到了。黑娃也没有了工作。

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和这座城市没有相连的血脉。黑娃想回到农村,可是回不去了。农村人会怎样看他,一个当年昂头挺胸走出村子的工人,现在灰头垢面的“下岗工人”,嗤笑无所谓,关键是他回去干什么。出来的时候,户口已经转到城里,吃上了人人眼红的“商品粮”,再也不用拉车交公粮了;三个姐姐出嫁,也转走了户口,父亲的户口也落在城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农村有地。他回去,想种地都没有。

黑娃想出去闯一闯,可是看到女儿还小,他又不忍;他甚至想离婚,自己一个人咋样都行,父亲气得直骂他,“你龟儿子良心让狗吃了?什么感情不感情,娃都生下了,难道没有感情?”他只能无言以对。秀玉的服装店生意到很好,每次去广州订货,时髦的衣服不出几天就能一扫而空。

工友们下岗,去海南发财的发财,自暴自弃吸毒的也有,离婚的也有,千姿百态,光怪淋漓。黑娃一次次感受着陌生的世界,一次次在尽力去贴近城市。

秀玉有钱了,腰上有了BB机,买了大哥大,也开始打扮了,每天晚上应酬多了。

自己呢?秀玉让黑娃服装店。他不愿意去,对于衣服他不讲究,一年换一身衣服都可以;可是说,不光衣服,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对一切不敏感,有些麻木。特别是去老婆的店里打工,他受不了,他不是小白脸。

在工友的建议下,他学了驾照,给人开起了出租车。白天要送女儿上学,他有的是身体,开晚班。

秀玉的服装店越做越大,做起了名品代理,高档服装琳琅满目。黑娃想不明白,一件衣服么,那么贵?怎么还有人买?秀玉说这是品味,气质。他不懂。

秀玉买了大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自己也穿金戴银,白天去服装店转一圈,然后去喝卡布奇诺,再做美容按摩。女儿是黑娃的骄傲,都说女儿是父亲的情人,一点都没错,他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觉得就是自己的希望。

住在大房子里,黑娃总觉得不美气。高高的楼上,没有一点地气,站在阳台上,看着一座座拔起的高楼,水泥森林的城市让他万箭穿心,不知所以。人要变,世界总要变,但是他固守着、有点偏执地固守、珍藏着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不想为之所变。

晚上开出租车是件高危的工作。但是黑娃很热爱,当居住在这所城市的人们都睡着,做着各种黄粱美的时候,他出发了。晚的城市是多么迷人,多么诱惑,让人不可自拔。黑娃就像慢慢地开车,慢慢地品味城市的夜晚,这种陌生对他来讲,很刺激!很有挑战性。

他要认真对待每一位陌生的客人。有时候谝几句,拉近关系,有点熟悉,到了目的地,有形同陌路。黑娃体会着这种情感,人,从来到陌生的世界开始,和有血缘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搭伙,建立各种社会关系,熟悉各种东西,到死之时,一切又会变的无比陌生,甚至在生存的每一刻,一切都在变化,而且很陌生。

他的客人,都带着面纱。最直接莫过于吸粉的、抢劫的、做小姐的。黑娃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很平静,要钱给钱要车给车。不给钱也没有关系。各种营生,都为了生存。他开车从不出城,他要为家庭负责,要为父母负责,要为女儿负责,尽管老婆秀玉夜夜笙歌,经常醉酒回家,他已经习惯

白天他在家里睡觉,晚上出夜班;老婆白天出门,晚上回家。他们好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更准确地说,好像铁轨,让女儿坐上动车,一路舒服的享受,边看外边的风景,边听音乐。

父母相继去世了。三个姐姐成了黑娃最近的亲人。农村的土地被城市的大嘴吞没着,姐姐们都买了地,拿了土地赔款来到城里陪娃娃上学了。

每年清明,黑娃开着车,拉着三个姐姐去农村的坟头给父母烧香,看看自己曾经熟悉的土地。岁月无痕,一切都被风吹而过。

黑娃有时候想,自己死后将何去何从?想过之后,觉得还是不去想吧。现在生不起、养不起、死不起,火葬场贵的吓人。死后被野狗吃了也行,反正啥都不知道了。最省事的就是火化后,倒进抽水马桶,一按键,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世界上,片甲不留最好。

离婚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在黑娃的脑海中。谈不上共同语言,房子换了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大,秀玉也并不是怎么不好,她的店,买的几套房子租出去,几辈子都用不完。他觉得自己没有爱情,没有欲望,结婚的目的就是结婚生子,太功利,针对性太强,他要轰轰烈烈自己做一回主,哪怕一次失败的做主,即使老了没有老伴,他也要冒险一次。

女儿说他,他被这个世界“out”了。黑娃他是王来福,他有自己的福分,他不想“hold”全世界,他连老婆也不想“hold”。他就想找回自我。人固有一死,或死于地沟油,或死于石灰面粉,或死于结石奶粉,或死于毒疫苗,或死于危房,或死于拆迁,或死于日记,或死于酒色,或死于宝马车轮下……有一次他拉一个小姐,小姐竟豪放地说:“我做着皮肉生意,没人看得起我们,老娘伺候完这些臭男人,也对相中的男人花一次钱,大战300回合!”

他,黑娃呢?

黑娃要自己做一回自己决定的事情了。父母已经过世,女儿已经考上大学,他没有了后顾之忧。老婆秀玉比“白骨精”要好得多,锦衣玉食,啥都在涨涨不过她手中的房子,服装店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也没有啥后顾之忧了。经历过下岗、再就业,非典、地震等等,黑娃已经看淡人生

他和秀玉谈了一次话,坚决要离婚,并且是净身出户。

“你是好人。”秀玉哭着说。

“都是好人。”黑娃说。

但是两个好人不一定适合结婚。

黑娃只想踏踏实实活个自我。他不玩股票,不做冒险的买卖。

一个下岗工人说:“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标志着一个民族的文明程度,而对待工人农民的态度则可考验这个民族的良心。”

黑娃听了,笑了笑。他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多么高的理论。贫穷不是理由,发财也不是罪过。安心就行。

“我们还是永远的朋友。随时需要我随时来。”离婚了,黑娃大度地说,虽然他知道,一切都不可重新再来。

他和秀玉看电影的影院已经改天换地,成了高档社区和会所。黑娃现在觉得,去看一场电影绝对有意思,就像农村也场地方电影一样,人人欢天喜地。

可是,现在那个场景已经不可能,一切变化都让他自己也摸不清,一切的陌生,让他觉得自己即将老去。他想组一间小屋,让后不去工作,后半辈子潇潇洒洒出去转转,让陌生不再陌生。

出门的时候,他想到了女儿。女儿已经十八岁,是如花的青春年龄,黑娃告诉女儿,“我和你妈离婚了,但是你的学费不用愁,有在。”

“我早看出来了。爸,你和妈各自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吧!我已经长大。”

黑娃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喃喃地说,“我们是生命中最至亲的人了!”

但是他很快悲催地发现,自己谁也不了解,谁也不了解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原来如此陌生。”

2012年7月8日夜于长安

来自杨广虎个人博客:blog.sina.com.cn/yangguang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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