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知多少

2008-12-17 08:48 | 作者:张群寅 | 散文吧首发

一片,两片,三片……

他站在办公室临街的大玻璃窗前,数着被秋风吹落的树叶。

那是一棵两搂粗的大杨树,没有人能说清是何人在何年种下的,道路拓宽的时候,人们特意把它留了下来,笔直的路不得不拐个弯。不时的有一片叶子,从树枝上飘下来。

都好几天了,自从那天他惊异地发现,那飘落的树叶多么像飘逝的岁月,他就执著地数着落叶。

许久,他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办公桌,那上面堆满了还没有记账的原始凭证。没必要再数了,根本数不清叶子到底落了多少,难怪同事们都说自己发神经,他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

他高中毕业后接母亲的班来到食品公司,经理看他的字还算周正,文法也通顺,就让他到了办公室。公司不大,没有专门的秘书,所有与文字有关的事都是他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他工作的心气很高,三年内,树了九个先进模范典型,还有一个出席省的劳动模范。工作当然是人家干的,但那材料可是他写的。众人都清楚,没有他那只笔,成绩和经验是不会典型生动的。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而已。

办公室老主任退休了,他想自己总该有希望吧。科里还有两个人,小赵负责后勤,平时就是灌个煤气,发点劳保,秋天分分苹果、白菜;小杨是个随军家属,公司的团支部书记,平时在办公室收收发发,偶尔组织几个年轻人搞个活动。他怎么也想不到是,小赵当上了办公室主任。最可气的是,办公室新来了一个人,接替小赵的工作。以前是老科长给他布置工作,现在是赵科长给他布置工作。

他决心摆脱这种命运。于是,考取了职业大学,攻读企业管理。他要学有专长,干一些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两年的寒窗苦读,谙熟了“泰勒制”“马斯洛层次说”及“看不见的手”。崇拜大卫里加图等一代宗师创立了缜密的经济理论,更羡慕哈默博士建立的经济王国。他想在中国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耕耘出一片商品经济的试验田。哪料到,现实给他补上了在校园学不到的重要一课:理论是苍白的,生命之树常青。

办公室的气氛使他窒息。对面开票的姑娘在织毛衣,兴趣正浓,保管是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躺在沙发上出神地看着《七剑下天山》,女主任仔细地修剪着指甲。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点燃一只烟,望着那一缕缕上升的烟柱,呆呆地出神。

一个商贩打破了僵死的气氛。批发一件酒、两箱罐头、外加副食调料一大堆,足以备齐几桌酒席。一阵忙乱过后,女主任伸出修剪整齐的手指,开始数落老公公住院、小叔子怎么不顺,买那么一点儿东西,不够丢人现眼的。在这种环境里。泰勒、马斯洛、哈默一个个呆若木鸡。她们的喋喋不休倒像是大学问家精辟的演说。8小时之内的熏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混沌的空气,他把一切经济理论、管理科学请进书橱,那种原始的惰性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习惯。这个办公室就是一把奇特的锁,锁住了他那跟兴奋的神经,锁住了他睿智的大脑。他机械地听着。“啊!真漂亮”随着姑娘的一声惊叹,四双眼睛一同转向窗外,一个穿着淑女裙的女郎翩然而过,在这深秋的天气,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姑娘爬在玻璃窗仔细地看,同时征求女主任的意见,问自己穿上好看不好看,然后回到座位上,习惯地照着镜子,涂上了一点儿口红。

对于这一切他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感到有一种压抑。实习的时候,年轻的副经理同他探讨现代管理在现代企业的重要作用,鼓励他写一片论现代企业为什么与现代管理脱节的毕业论文。他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得到了老师的赞扬,留作学校的优秀论文。为此,他激动了好长时间,满有把握地想,一毕业就把学到的全部管理理论应用到实践中去。两个月后,他毕业上班了,经理又同他谈了好长时间,说是公司急需像他这样既有实际工作经验又有理论修养的骨干,决定让他到基层发挥专长。就这样,他来到了发挥专长的地方——一个批发分部,当了收款员。他不明白,管理知识与点钞有什么联系。一天下来,除了那几捆整钞、碎票外,什么都没有,他失望地要把保险柜砸碎,可马上又联想到,这是资本主义初期,工人反抗资本家的最原始的行为。该死的政治经济学,这时还忘不了。后来他才听别人讲,前任收款员通过关系上调走了。这次他又为别人做了垫脚石。

保管员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问他到底谁的剑术最高。他说,梁羽生最高。为什么?因为他让谁最高谁就最高。

他又站在窗前数落叶了。不知哪一天,叶子已落光了,他便看街上的行人。有男的,有女的,穿着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衣服。有的微笑,有的木然,但一样都匆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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