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人过了30这个坎，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不免有些感慨在心头涌起。整天忙碌着工作，总是想找个时间回忆尘封的往事，却一直找出一些籍口来搪塞自己矛盾的心情掩饰自己对往事的追忆，不是没有时间，只是害怕对过去的人对过去的事那份隐藏很久的思念象野草疯狂的滋长！不是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只是辛酸胜过欢乐。苦涩强过欢颜…… -------------------题记

我这个年代的人在我的家乡管父亲叫爹，爹出生在民国二十一年那个烽火云烟的年代，爹在坎坷、贫困的一生中留给我们兄弟姐妹是忠厚、善良、勤劳的光辉形象。

从我懂事开始，我没有发现爹和我妈吵过一句，也没有看过爹偷过张家的瓜李家的果。我的叔叔----爹的亲弟弟曾无数次在我们的面前提起父亲在走集体的时候一件事情：家里穷，饭没得吃，叔叔和我爹随同村里几个庄稼汉带着扁担跨过一条水利渠道去捡秋收（庄稼地里摘收后扔弃的玉米棒子捡回来做口粮）。爹和叔叔辛辛苦苦捡了两麻袋玉米棒子，用绳子扎好口袋后发现放在地头边的扁担被别人拿走了。没有了扁担，玉米棒子是很难运回去的。父亲看着正在惋惜一根用了十几年的扁担就这样不翼而飞的时候，年幼的叔叔看到间隔不远的地头边有一根扁担直躺在渠沟里，叔叔跑过去拿来那根扁担递给我爹，爹正在盘算如何将两麻袋玉米驮回家，看到叔叔这个举动拒绝了。“细弟，农村人都不容易，我拿走了别人的扁担别人怎么办？我先驮一袋玉米回家，你在这里看着，等我驮完第一袋再来驮第二袋接你回去。”爹就再也没有说多话，本来用一根扁担很轻松挑回家去的活儿，一来二往地将玉米驮回家多走了20多里路程。

爹断断续续读过六年的私塾就是他老人家全部的学生生涯。爹在叔伯姑姑5个中排长子地位，13岁就和爷爷一起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也因为爹的为人忠厚和贫下中农的身份，21岁那年被村委会选中担任保管员和团支部XX职务。在哪个自然灾害的时期，口粮非常紧张，爹却从不以权谋私偷拿国家粮食，邻村的帐目年年是帐物不符，我爹掌管的帐目却是分毫不差。揭不开锅是我家常有的事情，几个好心的乡邻对我爹说：“树先（我爹的名），你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你在仓库里拿个三两斤米就算是秤差，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大人可以系紧裤腰带过日子，但不要饿坏了孩子呀！”我爹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句话：“我家的孩子在长身体，别人家的孩子也在长身体呀！”粮仓的粮食，爹从没有动过一颗。

百万汉人支援新疆大建设的那一年，爹身为村委会团支部XX率先带领村中的粗壮汉子们和舅舅响应中央号召投身到支边运动，这一去就是10个年头。在这10年里，开过山行过伍的父亲无时无刻地不思念着家乡的亲人，1968年，新疆奎屯农七师警卫团××身份的爹终于盼望到探亲的批准，就在爹走在10年的游子还乡路上的时候，爹负责看守的监狱发生暴乱，爹莫名其妙的被奸人以幕后策划、携带枪支出境的罪名诬陷了，紧后新疆农七师司令部发出命令电文------爹背上了谋反的罪名！爹却在不知情下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乡。

回到家乡爹接到命令电文，痛不欲生。爹还未放下包裹就想立即返回部队寻取平反，面对无可奈何的80元巨额返疆的路费；面对幼小的叔叔姑姑和风烛残年的奶奶，爹跪倒在爷爷的坟前默默地流着泪，回忆着爷爷当年十里相送的一幕幕和每一句话。爹明白：家中一根大梁的轰然倒塌后爹必须顶起挑大粱的重担子而再也不能返回部队。从此，年近四十的爹手握铁锄头朝朝暮暮守着黄土地。

当有乡亲问起脱下戎装的爹：“在这10年里头，青壮的年代都献给了国家，到头来背着反革命的罪名你觉得亏吗？”爹只是轻轻的回答一句话：“我相信国家会给我平反的”。爹背着冤屈走过26年的光阴直到1993年才明白国家早就给他老人家平反了。在一次舅舅回乡探亲的时候才明白------“国家在80年代中期就已经给你平反了。”新疆奎屯农七师师长位置上退休的舅舅如实说。

国家的那笔赔偿费和部队返还的滞留金全部下送到家乡乡民政单位后，却被一个小小的民政公务员动了手脚挪到他的一个亲戚头上每月蚕食般吞掉了父亲的安抚费。爹放弃了索赔和控诉的权利，理由很简单：即使是我们一家老小都知道是谁在中作梗，在90年代初，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赔不起那笔10多万的巨额，更何况，受益方带着一个90多岁的老母和众多未成家的儿女生活在一贫如洗中。“就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爹说就朝着牛栏方向走去，拉着牛到河沟边饮水。

在我整个学生生涯中，我的家境是十分贫困的。读小学二年级开学的时候，家里根本拿不出钱给我们兄弟姐妹们缴纳学费。我兄弟姊姊共五个，我排行最小。爹开始缴尽脑汁的为我们的学费想办法。终于有一天，爹想到他在新疆十年里对哈密瓜的种植颇有一些皮毛的了解，在我的家乡每年的种瓜季节正好在娃们的暑假假期内，何不在自己的家乡尝试种瓜？更何况，种瓜不仅仅可以创造家庭经济收入也可以解决孩子们的学费，并且给孩子们创造单纯的暑假学习环境。爹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也正因如此，爹不仅仅解决了我兄弟姊姊的学费，因为种出的瓜要销售也培养了我9岁就走向社会经商的磨练。这样的暑期直至我结束我学生时代。

爹是十分支持我兄弟姊姊们发奋读书，在我的记忆中，爹在家中的瓜棚木梁上用粉笔曾经写出这样的一句话：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爹告戒我说：“老细啊，爹不指望你每天和大人们一样卖瓜换钱，你要珍惜和借用看瓜的日子用心复习功课。花儿再鲜艳也有枯萎的时候，幸福的光景再好也不会常常相伴的。”爹在我读乡中的那一次家长会上，“我放下梨头耙来这里开这个会，一是感谢学校的老师对我伢日的教育，二是想对学校的学生伢们说一句：你们要身在福中要知福啊！”

我走向社会后，爹送我走出家门时对我说：“禹王治水，遇家门七次而不归。在外面就不要惦挂着家里，好男儿有志就要走四方！”爹微笑的将我背上的行李整理好，轻轻地拍拍着我的肩头目送我踏上了南下的专车。在我噙着泪回首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爹在寒冷的风中转过佝偻的身躯用布满粗茧的手摸去眼中的泪水。

在外漂泊的日子，我每个月隔三差五的经常收到爹从千里之外寄来的平信。爹在信中常常在提起：……亭伢，人间正道是沧桑，要记住------人穷志不穷，浩气贯长虹；面丑心不丑，信义秉千秋。……

2000年5月3日，我那善良的母亲因为长年疾病在身而撒手西去，爹在电话中告诉我：“孩子，回来一趟吧，你姆妈想你。”当我赶到家乡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遗容而淘嚎大哭。爹轻轻的握着我的手平静的说：“孩子，人终究有这么一天，不要难过。你姆妈的离去免去了她病疼的拖累，我们再也看不到你姆妈被病折磨了。”爹在劝导我兄弟姊姊不要难过的时候，眼里始终是泪光闪闪。在姆妈入棺送火葬的四更天，我听到爹一声痛苦的哭吼：“我的凤枝啊……”一声哭诉刺破了长夜悠远的静谧，震荡在我的心底。

爹在姆妈走后的第五年看到我结婚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后的一个夏天，没有给我们任何征兆带着一身的劳累平静地追随姆妈而去。我带着妻儿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却再也听不到爹轻声的嘱咐，我哭了。

往事悠悠，记忆长流。爹虽然没有给我留下金银富贵，却给了我比财富还重要的遗产-----那就是从困境中磨练生活的经历和人生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