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秃鹰飞去》

《秃鹰飞去》 作者：高原红

“暴风雨留下了签名：岩石

栖落一只鹰

我想这是悬挂

在未来天空中你的标志”

标志，这就是我——一只秃鹰的标志。我从北冥归来，累了，栖息在一只岩角上。

北冥，鹰族的圣地，曾经鲲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遂尊鹏为“鹰之神”，我朝圣而归。

索然中，我扇动双翅，抖落一地红尘，一路风雨。四周繁茂着灌丛，是一片小树林。有白鹭枝头起舞；黄鹂丛中说爱；蟋蟀们在草窠里温暖着阳光，一边打扫庭院；只有麻雀喋喋不休，甚是吵人。

突然，一阵“丝丝”声。循声望去，是一条蛇在鬼鬼祟祟，正沿着一棵树干上爬，一脸诡秘。再看枝头，一只云雀悠闲自得，尽情歌唱着秋高气爽，完全不能意识危险逼近。“不好！”我心一惊，急速奔下。用我坚硬的利嘴啄住蛇颈，如钩钢爪抓住飞到空中，将蛇抛进深渊。也许我的倏然，也许我扇动的翅膀“嚓嚓”划断几根树枝，打破了树林的平静，鸟儿们都“呼啦”在空中盘旋。那只云雀也惊魂未定，飞到我身边，深深谢意。

已是落日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树林抹上浓黄重彩 ，远山的黑影也渐渐沉重，该是归去。

不曾想，鸟儿们执意挽留，要答谢我为森林除害，已有许多鸟儿蛇口丧生。无奈，难却。

为我的晚会设在林中一片开阔地。萤虫点亮星灯，喜鹊衔来树枝搭起高高的演台，黄鹂儿还用秋菊扎了彩门，有趣的蟋蟀早就搬来钢琴，有些急不可耐—— 看白鹭表演优雅的芭蕾。

蟋蟀奏起舒伯特婉转的《小夜曲》。

还有黄鹂儿团体健美操。

.......

真的美不胜收，我有些陶醉了。又听见夜莺在报幕“下面由云雀表演单人广场舞——红莲恰恰”

随着舞曲响起，云雀身着一件小胸衣，一条黑纱白花边的超短裙，秋叶一般飘上台来。双翅和着节奏，“恰恰恰”，不断划出优雅的弧形，脚步忽前忽后，左右回旋，犹如云彩飘荡，那般飘逸。我沉沦了，置身仙境，完全被云雀妖娆的舞姿吸引，真的感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忽然掌声响起，原来云雀正躬身谢幕，并轻启朱唇：“我要深深致谢我的救命恩人——秃鹰哥哥，这支舞，仅为他而跳！”言罢，向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我有点眩晕，完全不知晚会何时结束，直至云雀拉起我的手，走向她的小屋。

我独自躺在云雀温舒的卧室，满屋麝兰，满眼尽是云雀“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想到自己一生风雨，平常了雷电，看惯了血腥，何曾有过温馨？已是深秋，近了冬至，“天寒白屋贫”，心也该蛰伏，却是为何茅草般吹得蓬松？也许冰封已久，见不得冬阳？竟将心从冷冻中抽出，解冻得如此温润，潮湿.....

还是不能告辞。天一亮，云雀就来了，非要带我参观树林，游览平原风光。

小路通向一条林间溪涧，铺满落叶，像是一条黄丝地毯。一路云雀前边跳跃，还不停地向我介绍路边各种野果。忽然，一块手帕飘落，落在几柄迭起的枫叶上。我拾起，上面绣着一枝红梅，旁边一行诗句“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再看云雀，已躲在一棵杉木后，探出半个脸来，抿嘴笑意。

一起坐在溪边，有风穿过灌丛，发出笛音。我递过手帕，“云雀妹妹，这一定是你掉的。诗意我懂，但不能。”云雀用力挡住我的手，泪眼蒙蒙，喃喃地问我：“秃鹰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敕勒川阴山下。我想......行吗？”有些哽咽。

我望着小溪里的鱼儿，他们是多么欢快，红鲤习惯水下，鲢鱼都游到水面，至于那些麻姑鱼喜欢躲在石缝......一段无语，我让云雀也看水中鱼儿。然后语重心长的告诉她：“我们都是鱼，有各自的水域。你是那么柔弱，荒原不是你的归宿。你能忍受一生的孤寂吗？还有荒原更多邪恶，到处野狗豺狼，满是血腥。我习惯了拼搏厮杀，你不行，你是多么善良！我不能安慰你，因为安慰意味着承诺，是我不能承载之重，还是留作耄耋时美好的回忆吧，尽管这次邂逅有着流星般美丽。”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云雀撅着嘴，有些刁蛮，已是泪流满面了。

“救你，那是我善心待之。即使是一只白鹭遇险，我也会挺身而出,毫不犹豫的。不要生气啦，乖，一切为你好。再者，我是已婚之夫。远方还有我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等待我哺育的孩子，我爱他们，现实也不容许我有非分之想。”

我掏出手帕，擦去云雀眼角的泪水，然后将手帕塞进她手中。

回来的路上，云雀一声不吭，也不再跳跃。猛然，她拉住我的手，“秃鹰哥哥，你说对了，我也想通了。我爱你，就不能让你难受。我不能让爱成为绑缚你的绳索，你的双翅不能束缚，你应该属于蓝天，属于别人仰视的高度，非是燕雀之流如此苟安，我应该祝福你！”

傍晚时分，北风刮得凛冽，已然下起雪来。归去，该是归去。我与林中鸟儿一一道别，云雀仰起泪眼婆娑，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秃鹰哥哥，我会想你的，一生想你。”

我扇动了双翅，没有回头，害怕回头。又有谁知？我亦是泪眼盈眶。只能将柔情扇动得雪花纷飞，注定厮守荒原一生凄凉，不可赎，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