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雪

2012-06-07 15:36 | 作者:郑先怀 | 散文吧首发

王国政伸手一拉那根汗渍渍的尼龙绳,拉杆便由慢向快狠狠地砸在对桩上;一列火车带着一股劲风,当当当地从他的身边擦过。

天气阴沉着,不时地吹过一股冰凉的风。弥漫的黑云贴在天底,似云似雾。粘稠的天地昏暗着,只有沙砾上的一些枯草在招摇着季节的根须。

高原的岑静是真实而具体的,特别在这荒无人烟的高原沙地上,更是实在。无树无,让人感觉的是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从公路改线后,这个公路与铁路交叉的点,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色渐渐地从四周向这几间低矮的瓦房走来,他感到一种恐慌向他压迫过来,有一条黑色的布向他裹来。

划一根火材将煤油灯点亮,高原之夜便又无色无息地悠长起来,他害怕这种悠长和孤独同时又不得不承受这种悠长和孤独。在高原的荒地上,只有风沙、暮靄。他实在闷得慌了便把龙头的水开得大大的却去两公里外的源头提水。在体力劳动的重压下,他才觉得有一种轻松和开脱。

高原的太阳早早地升起,红红的火辣辣的晒着这块土地。

他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远方眺望,希望能见到一个人或动物。而土地总是用寂静回答他。每天只有一拉那根绳索,只有沿着长长的铁轨巡道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还在活着,与社会还有着一丝一缕的联系。

有一个黑点在远处晃动,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努力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看。是的,有一个黑点在晃动。他简直有点按捺不住地兴奋了。是谁呢?谁肯光顾这不毛之地呢?

只见那黑点不断地向他这边走来,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他兴奋得不知所措了。

“来,到屋里坐一下抽支烟。”

这声音使他吓了一跳,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沙沙闷闷的还有些刺耳。一星期没有张口说一句话了。

停了片刻不见回音,他又道:“来呀,坐一下嘛。”仍没有回音。

他努力从刚才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定了定神仔细打量对方。

只见站在他不远处的是一只干瘦邋遢的老母狗;肮脏的长毛下吊着一排布扣似的干瘪的瘦奶。拉好了要逃离的姿势,正用怯怯惊恐的目光看着他。

一种潜意识的力量驱使他进房屋,把桌上的肉端了出来向狗走去。

狗见人来了,撒腿就跑。

王国政一边叫唤着狗一边向狗追去。

狗见人追来了,跑得更急。

王国政见狗跑远了追得更快。

逃跑也是一种求生本领的生灵,又跑成了远方的一个闪动的黑点。

当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时,端着的那碗肉都不知何时已经跑掉了。

他脑海里空荡荡的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那狗还会来吗?他一直在这么想。

季来临了,在高原的这块极地上,冬天特别的漫长。黄沙和枯草被白皑皑的一片银洁的世界所取代。

过往的车很少了,他除了有时拉拉那根尼龙绳外三两天还巡巡道。

高原地的太阳绝美动人,暖暖地摩挲着这雪的肌肤。

他每天一起床便把房屋四周的雪,一点一点地清扫干净。

每天吃饭时他都靠在门边张望。从那狗跑走后他总预感到那狗还会再来。

他已经学会喝酒了,但从不喝醉。他依然重复地干着那单调的工作

他推开了门,一轮暖暖的朝阳便洒在他的身上。

他向昨晚懒得收的餐桌走去。昨晚独斟独饮欣赏的那轮雪地夕阳,还挂在他的脑空,辉煌一片。

当他把碗筷收拾进室内时,好象少了什么;认真一想原来还有一个大碗不见。

他又返回桌前,装肉的大碗滚在了地上;在桌子周围的雪地上踩满了错乱的狗脚印。他的心一热,这些简单的梅花图案如杂乱的诗章,小嘴一翘一翘地正在说话。

一行如云的雪白的脚印笔直地从桌前伸向了远方。

他欢快地沿着这行脚印往前跑。好象所有的期盼和向往就在前面。

当天晚上,王国政在门外放了一大碗的饭和肉。

第二天晚上又放了一碗。

……

到了第七天清晨,他发现那一碗饭和肉不见了。他惊喜地自言自语道:“来了,吃了”。

第七天晚上,他没有睡觉,他要守到那狗的到来。

高原雪地的夜晚比白天冷多了,雪地散发出一种古白。一弯古月与雪地映成了一种超然的深邃。

夜睡得很香很沉。

他直愣愣地看着雪地的旷野盯着那只碗。

当一声唏唏嘘嘘的声音把他从岑静的死海拉回,那狗已不知何时走进了他的视圈,正把脖子一伸一缩地在吃那碗雪地上的晚餐。

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表,又冲进室内端了半碗饭走了出来。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狗猛地抬起了头,警觉地看着他。

朦胧的月色和白的雪地调成灰白的一片,使他看不清狗的模样。可是从狗眼那闪动的墨绿的恐慌怯怯的眼神中,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从前从他跟前逃走的那狗。

他轻轻地,小心冀冀地端着碗向狗靠近。他要把这碗饭倒入那碗肉中。

狗后退几步,用猩红的舌头舔着嘴,怯生生的看着他。

他把饭倒入碗中,又后退几步。狗似呼也感觉到他并无伤害它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到碗边,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了起来。

吃完了还信任友好地向他摇了摇尾巴。

狗与他混熟了,于是旷野中总有他们欢快跳动的身影。

高原的天虽然翩翩来迟,可一两株坚韧的小草还是从石缝、砂砾中长了出来。

面对春的临至,王国政也感觉到了生命中有许多新的枝芽在萌发。他带着那吃了长膘、油光发亮的狗在房前屋后栽了不少的草。

他还给狗起了个名字叫“欢欢”。

吃了晚饭,王国政带着“欢欢”走出屋子,向晚霞跑去,嘴中唱着那支读中学时唱的曲子,他似呼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回到了学校的礼堂在放声歌唱。一曲终了,同学们欢叫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从那狗来了以后,他再也不喝酒了。

当狗和他跑动着,狗欢快地“汪汪”地叫着时,他也“汪汪”地叫着。

夜色浓浓地降临了,王国政拉上被子,“嗯,嗯”地哼了两声便入睡了。

天正下着倾盆大,一股巨大的洪流从山上直冲下来,他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洪流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想大声呼叫,嘴却怎么也张不开。近了,更近了。他闭上眼睛,却是千万条狗铺天盖地地向他冲来,狗群狂叫着踩过他的脸,他的四肢……。他绝望地大叫一声,恶过去了,他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清淡淡地洒进窗内,滴落在餐桌上,照着窗外那块他栽的草地

天亮了,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也告示着旧一天的过去。王国政一走进厨房,看了一下墙上的日历,总段该派车送吃的东西来了。

果然不久,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

驾驶员小王送吃的来了。

小王每次来总是公事公办地把东西往他的小屋一搁,无论王国政多热情地与他打气招呼可他就是不答腔就走了。时间一长,王国政也激不起那份热情。小王来了,大家把东西交结清楚,谁不再多言多语,小王便跳上汽车“砰”地一声把车门关死,逃似的离去

小王和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向他走来。

王国政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去搬运来的东西。

“王国政。”

小王出呼预料地叫第一次主动叫了他一声。

他觉得很惊讶,但没有回答。他看也没有看四人一眼便直往车走去。

那四个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就走到了他房屋的周围指划着。

车上才运来了一小点吃的东西,他不解地地搬回了厨房,开始做饭。

饭煮熟了,他对着那四个人喊了声:“吃……吃饭啦。”

饭桌上,小王指着一个矮胖的男人对他说“这是新上任的李副局长。国政,你再也不用呆在这鬼地方了,这条运煤的铁路已经不用了。”

他一边低头吃着饭好象在听着,又没有在听。

他的眼前一片血迹,往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流。那是背着妹妹父亲在火车轮下迸发出的生命的色块。他发誓要守在这里,要让这里不再出现类似的悲剧,要让父亲和妹妹的灵魂得到安息!

那四个人在拆着房屋往汽车上搬。

王国政呆然地坐在这块伴了他四年的广袤的土地上。

那狗走来了,向他亲切地摇了摇尾巴,他才醒过来。那片空蒙退去,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狗头。

能够搬走的都搬走了,那些房屋只剩下如劫后的断墙。

汽车缓缓地驶向大漠的那轮太阳。一个孤寂的荒野又留给了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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