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儿河

2008-12-09 09:17 | 作者:张群寅 | 散文吧首发

北方山区。群山环抱中,有一个小村子,没名没姓。一条溪水在村中蜿蜒而过,即使在大旱之年,也会有成群的鸭子在溪中嬉戏。季溪水潺潺,季不结冰,上面弥漫着浓浓的水气,当地人称作暖儿河。为什么把溪叫做河,没有人去考证。自然这个村子也就随着叫做暖儿河了。

村里最宏伟的建筑物,就是小学校。坐落在通往山外的小路边山,由十几间土坯房围成一个大的四合院,院正中有一旗杆,是校长花了九天的时间,用一棵窜天白杨树打磨成的。

校长名青山。十年前,从县高中毕业,回村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当时暖儿河还没有正规的小学,两个老师,十几名学生,没有严格的年级,挤在颓败的山神庙里。山神本来就是不入流的小神,他的道场自然不会大,这里的,只是比住家大上一些而已。

青山是暖儿河最有文化的人。平时替村里人读信、写信,过年节,挨家挨户写联,就连给乡里的汇报,也必由青山代劳。不幸的是,三岁时一场高烧,留下了终身残疾,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瘦高的个子更没有了平衡的支点。前几年,学校扩大,学生增加到一百多名,县里陆续派来了八名师范新毕业的学生来任课,有了起码的年级划分。青山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任命为校长,也由民办教师转成了县教育局在册的正式教师。

学校原来的另一位老师叫杏花,比青山小两岁,读完乡里的初中就回村当了代课老师。几年间,杏花出落得袅袅婷婷,全身上下山里人的打扮,洋溢着一种自然的妩媚。

在小学校扩建的同时,还有一件大事,县卫生局在暖儿河设立了卫生院。院长大奎也是本村人,比杏花小三岁。高中毕业没有回村,通过在县卫生局当科长的叔叔,自费在市里上了三年的卫校。毕业正赶上县里在暖儿河设立卫生院,院长却很长时间派不去。距离县城太远,交通不便,没人愿意去。大奎顺理成章地当了这个院长。

青山和杏花,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从乡里上的,每天来回十几里的山路,虽说七折八拐,可他俩有说不完的话,没等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杏花初中毕业回了村,青山到县里读高中。

杏花回村后,吃不下种地的苦,便自荐当了代课老师。

当时所谓的小学,只有一个老师,是一个上过几年私塾的风水先生。“文化大革命”把胆给吓破了,再不敢测风水占吉凶了。村里找不出第二个识字的人来,便推陈出新,把培育暖儿河下一代的重任压到他的肩上。老先生的风水测得准不准且不说,要说办学校,可算是鞠躬尽瘁,对得起暖儿河的父老乡亲了。他教孩子们识字,背千家诗,虽说私塾的味道浓了点,但毕竟孩子们的启蒙教育不用跑几十里山路到乡里的学校了。

杏花提出当代课老师,是村里的好事,她可以教孩子做算术,打算盘了,这些技能在村里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从此小学校才有现代小学的风貌,课本也开始从乡里小学订。

杏花把心思全放在了孩子身上。

心情愉快时光就走得快。山上的草绿了两次,又黄了三次,不经意间,学生有的都赶上自己高了,心里就有了一种失落感,总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无数个晚,她坐在院子里,暖儿河的溪水在她的心间淌过,她想念青山了。溪水伴着杏花的思念流的很缓很慢。

终于有一天,青山站到了杏花的面前。杏花真想上前去抱抱她的青山哥,但她不敢,只是害羞地叫了声青山哥,手脚无措地立在那儿,曾经对暖儿河说了无数次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很久以后的一天夜晚,他俩坐在山神庙的高台阶上,肩靠肩,满天的星星,淙淙的溪水。他问:见面那天,你的脸为什么像秋霜染红的枫叶?她好似很诧异地回答:没有呀,你是被山外的景色晃花了眼。

青山没有能够上大学,没有一所大学愿意接受一个残疾人。看着那么多的同学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地相互留下通信地址,他欲哭无泪。县教育局的领导很为他惋惜,鼓励他回村代课。难道因为自己残疾的腿就走不出这大山了吗?

他拖着那条没有资格迈进大学的残腿,走遍了各个自然村,挨家挨户说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学校来。座座山梁能为他作证,走了多少的路,爬了多少坡。潺潺的暖儿河轻轻地复述着他百折不挠、苦口婆心地劝说。祖祖辈辈生活在愚昧中的乡亲们呀,再也不能让我们的下一代走过去的老路了。他告诉杏花,他这辈子没希望进大学了,但他要让自己的学生都能上大学。

几年过去了,小学校彻底改变了面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山村小学,青山的脸上写满了笑意。村里的人也开始关心起青山和杏花的婚事来。

喜事倒是很快办了,是杏花和大奎的喜事。

小伙子们都嫉妒大奎这小子有艳福,全村最水灵的牵牛花开在了歪脖树上。

大奎做也没敢指望能把杏花娶到手,从杏花那盈盈秋水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萎缩。明明知道杏花喜欢的是青山,但只要能实实在在抱着她,不是一场梦,就心满意足了。即使是梦,那也是一场美梦。

暖儿河依旧,杏花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她的青山哥而嫁给了那个小个子大奎?

杏花确实变了,换个说法,是成熟了,成熟得有些过了。几年来,她和青山为小学校操碎了心,多少心血换来了今天的新学校。可结果呢,她还是一个民办教师,青山纵有一腔热情不也得在大山中自生自灭吗?看人家大奎,从学校门一出就是国家干部,凭他叔叔的关系轻易就当上了站长。当大奎以站长的身份到学校为学生检查身体的时候,杏花多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大奎生出了希望,增添了勇气。他一次一次地约杏花去河边。杏花在拒绝了多次之后,一天下午主动去了防疫站,她既然不想再浪漫,就没有必要和大奎到那个她和常青去的地方。话是直接抛出去的:你要是喜欢我,我们就结婚,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鬼地方。

现实总是赤裸裸的。买卖就要一清二楚。

协议当然地签订了,结婚的鞭炮声把寂静的小山村大大地震动了一下。青山站在原来的山神庙现在的学校门口,看着一辆拖拉机把新娘拉出了村子,脸部肌肉似哭似笑地抽动着。他不仅失去了一名老师,也失去了自己的情,更可悲的是他失去了多年逐渐树立起来的信念。

杏花婚后不再教课了,她和大奎到县里去了几趟,叔叔答应等机会把大奎调到县里,那时再给杏花找一份工作。杏花只好耐心等待。等待的结果,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糟心的是,儿子患先天性痴呆,叔叔犯了什么错误被撤了职,调动的事也就无从谈起了。杏花怨天尤人也罢,发狠使强也罢,日子还得无奈的过。

有一天平静的暖儿河沸腾了,山里发现了煤矿。不久,通往山外的公路修好了,建起了一排排的工人宿舍。夕阳西下的时候,暖儿河边会有许多矿工,他们一边洗着脸,一边高声谈论着女人,清澈了多少年的溪水变得污浊了。

其中有一个弹吉他的年轻人,每天都要弹到很晚,那声音在静寂中传得很远,听得杏花辗转反侧。直到有一天,杏花和那个年轻人都不见了,人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大奎抱着傻儿子哭了三天三夜,本来就矮小的身子驼了下去。青山还经常去暖儿河边,望着河水发呆,残疾的那条腿跛的更厉害了。

有人说杏花被那个年轻人玩够就卖了,还有人说杏花把那个年轻人甩了傍了一个大款。但这些都是风传,谁也没有再看见她。

评论

  • 伊霜凌心:暖儿河里杏花村,一如一意尽事儿。
    呵呵,现实,现实。杏花不杏花。
    回复2008-12-09 1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