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眷恋
母亲去世一个多月了，近乎相同的梦，被一个个漫长的夜无情的拉长：朦胧夜色，群山如黛，山坳处坟靠着坟层层叠叠；烧纸、烧纸，亲人们在不停的烧纸，春风躲在林间，一阵阵风翼，吹动墓草，垒垒荒塚上，纸灰缭绕，火光照亮了夜幕下的坟茔，映红了群山中绵延通往天堂的路。路上，隐隐的是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的老妇，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蹒跚前行着，步履是如此沉重，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和凄凉。我拼命的在不远处大声喊着：“妈，您要快些走啊，天亮了就到不了天堂了。”分明地，她没有理我，尽自吃力地向前走着，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母亲走了，走在2012年的农历二月二十三日，走在清明节前夕，走在云南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季节。母亲走的前几天曾有气无力地对我们说：“你们爷爷、奶奶都是这个农历二月走的，也是这样的阳光明媚，桃花、梨花、樱花都开得很旺，我怕也难再熬过这个二月了。”我说：“妈你别乱说，您现在身体好好的，只是有点小毛病，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等暑假了小孙子还要来看您，陪您老的，……”母亲看了眼窗外,嘴角轻微一笑没说什么，迷茫的眼神却让我们内心隐隐作痛：是对满堂儿孙的孝顺和满足、对生死的坦荡和豁达、或对宿命的无奈和依恋？——生死离别，原来只是一瞬间，仅过了三天，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从此阴阳相隔，带走了全家人所有的思念，音容笑貌永远只能于梦中相见。
心底突然的恨这个二月，恨这个万物萌生，草长莺飞的季节，是带走我的母亲、我的先人的二月，——心潮湿得如同成都这3月的雨。
逝去的亲人与季节无关，与桃花、梨花、樱花无关，在风里，雨里，母亲旧时的音容穿过树梢、穿过白云，或旁人的一个手势，一句私语，悄然落至，滴滴的浮现在面前。
母亲的一生是辛劳、贫寒和悲苦的一生。母亲一辈兄妹四人，姨嫁外村，大伯是个聋哑智障人。我们小这辈出生时农村生活就极为困难，大部份家庭衣食难保。大伯因无力抚养自己的孩子，母亲说：“娃娃造孽，总不能看到他们饿死啊。”于是堂兄妹们就和我们一起吃住生活了。父亲是个忠诚老实的老党员，我只知道他成天的到处去开会；叔叔小母亲十多岁，爷爷奶奶和母亲一直为他的婚事操心，我上小学了叔叔才结的婚。幼时是母亲拼命地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她每天总是起早贪黑的忙碌，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天黑收工了又要做晚饭，夜深了，石磨边是母亲消瘦的身影，一圈圈地用她瘦弱的身躯推动沉重的石磨，碾碎玉米面准备第二天一家人的口粮……
母亲性情温和，虽没上过几天学，但知书达理，待人宽宏和蔼友善，家族和邻里有什么矛盾，她总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忍一忍就过去了，……”
——，母亲您是伟大的，用你的坚韧、勤劳支撑了一个大家庭，用你的善良和大爱维系了家族和邻里长久的和睦和安宁，以至于您病了，卧床被病痛长期折磨着，儿女媳侄等都无怨争相床前侍候您，远的近的老的少都来问候看望您，都希望你早一天好起来，多享一天人世的福。是您以身作责和无私的大爱呵，深刻的影响和教育了我们和周围的人也以身作责，感谢您，我的母亲！
犹记得，小时候胆小的我总喜欢依偎在您的怀里。在漆黑的夜晚大人们常围坐火塘旁说山外的趣事，我尤其喜欢听他们摆周围村庄里发生的鬼的故事，多绘声绘色，常听得我毛骨悚然，此时的我在您的怀里倚得更紧。静夜里星星挂满了窗帘，檐角常挂着一轮只属于我的明月，月光透过窗棂洒了满满的一屋，暖暖的，远山不时传来猫头鹰和不知名的鸟兽忽远忽近的叫声，凄厉而恐怖，那时，您看到我略带惊恐的表情总会轻抚我头轻声说：“是猫头鹰，不怕的。”我内心顿时释然不再惧怕。儿时只要有您在，即使周围一片漆黑、即使有鬼哭狼嚎、即使偷了邻家的瓜果犯了错，我也不惧怕，心里总是充满了光明，有您在时我的天空永远都是晴朗明亮的，是温暖的，是安全的。
常怀念，儿时饥饿的我们最大的梦想是快点过年，能吃上肉。家中幺儿的我也许是体弱多病，你常把仅有的几个鸡蛋做了面给我吃，而哥哥们却站在旁边干看着。以至于被宠坏养我只要被哥哥们弄哭，轻易是不得停的，我不敢奢望有肉吃，母亲是最疼最懂我的，一听到你打鸡蛋的声音，我的哭声自是嘎然而止……那时的我觉得是世上最幸福的人，鸡蛋面也成了我今生永恒的美食。
永铭记，小学四年级后我便到山外驻读，每个周末回家和你们团聚后，周日下午总是您把我送到十几里外，看到了学校我敢于自己上路时你才肯回头，临了还总忘不了一句：“儿在学校要好好学啊，不要再像我们这样苦了。”——此时落日的晚霞燃烧着映红了天空，炊烟被晚风拉扯成丝丝缕缕的云彩，如同您早生的白发随风飘拂。回首时您已站在山坡顶上，远远地，您在向我招手，斜阳拉长了你瘦弱身影，如黛的群山渐渐湮没在苍茫的暮色中，慢慢地你的身影模糊了，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泪眼朦胧中我暗暗发誓：“要走出这山，要让您过上好的生活。”
……
流年飞逝，不知是何年，你和父亲都信了佛。而已入不惑之年的我们一年中却难得有几次回家陪伴你们，依然是昔日的火塘，却是你和父亲对我们的呢喃低语，成了我最大的享受！虽然现在生活远好于从前，但看到你们依然如故近乎苛刻的朴素节简常让我们不解和心酸；香房不时传来你们抑扬顿挫的诵经念佛声，——我们知道，儿女是你们心头永远的牵挂，你们真正祈求的其实就是——儿女平安。
往事宛若烟云散落在时光里，儿时未曾出没的誓言如今永远的淹没在风雨中。我知道，火塘边再也听不到母亲您的呢喃低语和教诲，佛像前再没有了你虔诚的叩拜和诵经声。生前您常对我们说，要常行善的人才能到达天堂，天堂是极乐世界，金碧辉煌、鲜花烂漫，也有桃花、梨花和樱花，人们没有病痛、没有贫穷，永远享受着天人般的快乐生活。母亲你是忠诚的信徒，且一生行善施德，自是最早入天国的。安息吧，母亲！愿您在遥远的天国一切安好，不必挂念我们，儿女们在您庇佑下会健康快乐生活的！
感谢您，我的母亲。感谢你给了我生命，下辈子，我还是你的儿……
后记：母亲过世不久，一夜被妻梦中嘤嘤哭声惊醒，问妻何事，“梦中妈煮了一锅的连皮土豆给我们吃，音容亲切，宛如在世，……”妻说，我说：“是也想妈了吧？…，我想在庭外种些樱花，还有桃花，…”“是的。”妻点头。——每当桃花、梨花、樱花盛开的时节，是我们儿女祭奠母亲的之时。不忘的。
四儿 于2012年4月23日
（家母辞世。不抱怨，都已尽力。感谢支持的亲友同仁。）
所属专题：2012清明节诗歌散文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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