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句漫不经心

（一）

下午的烈日烘烤着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树苗枯萎这，像穿着华丽服饰的瘦瘪老头；绿草只能在颜色上逞能，维持着年轻活力的亮色。校园寂静无声，活脱脱一个炼狱从我的眼睛里映衬得愈加明显。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扑哧、扑哧”的，仿佛被热闹的人群拍打的篮球，我清楚原因是自己太紧张了，但有偏偏按耐不住狂躁的内心，何况万物都晒在阳光底下，去掉了以往的灰色阴影的校园植物现在倒更显颓废了。“有什么办法呢？”我这么想着，世上就有太多的意外让人措手不及，然后焦灼的情绪忽地迸发出来……

我反复回想临走前父母嘱咐我的话，要好好学习，认真考试之类的。可如今似乎一个都达不到了，由于突然的腹泻，所以耽搁了几分钟，迈进那间四楼的考场时，其他人早已安心坐下，正答着试卷上的题目，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了。原本我还指望老师能多等几分钟呢，哪怕为了一个小小的考生。谁知道呢？

我的心从按耐不了的紧张狂躁一下子就跌入了无底的寒冷深渊，迟迟无法自拔，依稀记得当时我做卷子的时候，手还是颤抖的。

拉肚子的臭毛病并未有丝毫的好转。当天深夜，我用谎言安慰了父母，说我发挥得非常好，心里却是深深的愧疚与良久的自责。愧对父母是因为辜负了他们而且利用谎话使他们安心；另方面，我知道考试失利，但除了身体的不争气以外，真搞不清是否还有心态上的原因。

夜如墨染，九点零一分，作业还没来得及做，腹部又疼了，家人都睡了。我悄无声息地开门，一蹲在厕所就半小时。哗啦啦的响动是最糟糕的音乐，我痛苦不堪，两腿发软，仿佛鱿鱼那肉嘟嘟的触须，耗尽精力之后我扶着那些门框慢慢地步行回房。接着，倒在床铺上，渐渐睡熟了。本来我只想稍微休息一下，直到第二天，我才意识到书桌上的台灯没关，或许是我忘记了，可后来证明不是我忘了关……作业同样没完成，那些书本陪伴着台灯孤独的守候了我整夜。

（二）

“这次死定了”我拼命拉扯着裤子，妄图伪装成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等着老师的“驾临”。几分钟好像纪念那么漫长，我看不见边际，脑子里尽盘算着些不好的念头，例如：呆会儿如何骗老师；如何耍无赖；如何倾诉作业未完成背后的苦衷。诸如此类的奇思妙想似稻田中的蚂蚱、蝗虫纷飞，自动的跳出来。也许是人的本性才会衍生出如此多的荒谬的联想，“来了，来了！”“哦，大家快坐好。”一连串的私语在我身旁流转传递，“上课，别讲话了，再烦就站出去。”她在讲台上大谈尊师之道，我就站着和他人一样默默祈祷，“千万别把火发在我身上。”我的作业尚未完成，心中没底气，似乎要一屁股软下去。“嗯，安静了，坐下吧。”我知道她会说的下一句话，果然，她让每个同学先将作业翻开，摊在课桌的右边，便于检查。“我该怎么办？”我完全慌神了，不知如何是好，老老实实的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感觉摇身一变，成了待枪毙的囚犯。

她的脚步近了，比刚才近了。我的面颊开始淌汗，虽然自己算不了什么优秀生，但也从未犯过错。倘若把校园比作社会，那我绝对是“合格公民”，而这次在劫难逃，可能连“合格”标签都要被摘走。于是，我心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咦？你的作业怎么没拿出来？”顿时，我不敢直视她，曾经教导了我中学三年的教师，我斜视，想想不行；正视，又害怕她眼中射出的寒气，“唉，还是实话实说吧，即便再担忧和恐惧也必须给予起码的尊重，所以不能斜视。”我于一秒的瞬间几乎把任何情况都考虑到了。我抬起头，脖子伸得直直的，一副无奈的表情，说：“对不起，那个……我的作业没做完。”“啊！你以前……”她满脸惊愕，“抱歉，老师。我前几日病了，很严重，考试前后腹泻，我真的十分难过。”我甚至快要喘着粗气的掉泪。“哦，清楚了。”她极其平淡的带了一句，我的心也以极快的速度上升，重新被她仁慈地安装回胸膛。

还没等得及我回话，她紧接着说了一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那么考试的发挥失常我也能理解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没？”她像一位母亲以极其温暖的腔调与富含关怀的内容访问了我的内心的苦闷和恐慌。她貌似在桌位前随意甩出的一句话却温暖了我多年闭塞的心灵，我无法忘记在其他同学听着漫不经心的那句话。只因为她在我最需要的时刻，温柔的给了我最需要的东西——理解与爱。

（三）

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又跟我讲了许多句鼓励性的语言。譬如，有一次，我在三楼的楼道中奔跑着上四楼帮忙之际仍然得准点到教室上课，半途遇见她，她微笑着说：“加油啊”。还有次，我没带水杯去学校，嘴唇都干裂了，她看着我辛苦，便扶我坐下，然后对我说：“努力点，总会出成绩的。喝口茶叶茶吧。”我明白，这所有的话都是她当时真心诚意讲的，但对于岁月而言，仍为漫不经心的话语。

事实证明我所说的，许多年后，我打电话询问她的近况，问她过得顺心否？她表示谢意，紧跟着对我说，要学会照顾自己，也过得好点，顺心点。她劝诫我，别把难处理的事情整天整夜盘在脑子里，此外她还教导我说：“人有时候真的要想开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必要为琐碎的难事所困扰。”至此，我明显感觉她老了。

我在电话那头尝试着问她记不记得当年的情景，当年在我困窘的神色下她所讲的那句话。她没能回忆起来，然而对我来说却如珍宝那样深藏着，好似神像那般供着。离毕业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我也遇到了太多挫折与不顺心意之事，心灵的脆弱令常人无法预料，你既不知它比别人的心多了什么；也不清楚它何时何地会漫无目的地崩塌。我们唯有一直调整自己和那颗心。

每当我经不住挫折，熬不住困苦的时候，就会回忆起她多年前的那句漫不经心的话“你好些了吗？感觉怎样？这句话鞭策我硬着头皮前进，奔向充满曙光的未来。她的那句话提醒我一个道理：世界上有好多人祝福着你；关注着你；无私无畏地爱着你，还有什么理由滞后或者颓废？

最近，我约她出来闲逛，趁着她尚有精力多陪她聊聊、叙旧。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女士，我的中学老师曾在岁月的无意中给了我怎样的支持与启迪。当时，我仅感到温暖，而如今经历光阴的涤荡，它已然化作了我的各种精神力量。

我与她重至校园，阳光明媚，芳草萋萋，树木葱茏。或许因为周末，以往与现在的校园显得那么静谧。不管她是否记得，那句话，那声音依旧像个故人那样在我耳边，久久地徘徊不散。

理由：平日里的烦躁使我们难受，所以每当时光慢下去，安静下来，总会弄点可以让自己得到安慰的人或事来回忆。未来是看不到的，所以，留给我们的只有回忆，而最清晰的部分，往往也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吧。反之，我们之所以能在不顺心的环境里熬过，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那些人、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