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舞鞋
午夜,光滑明亮的地板上再听不到有节奏的“踏踏踏”的声音，那纤细秀美的小手再也握不出把杆的温度。练功房里空旷而阴冷，顶棚的大吊灯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照得四周苍白一片，让人感觉冰冷彻骨。眼前仿佛隐隐约约闪动着一个穿着黑色美体练功服，踩着一双红舞鞋的旋转不定翩翩起舞的美丽身影。就是这双红舞鞋点燃了一个花季少女五彩的青春之梦，也是这双红舞鞋折断了她即将起飞的翅膀，将她美丽而脆弱的生命永远的埋葬。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美丽的四月，一个可爱的小生命诞生了，粉嘟嘟的，使劲地伸着胳膊蹬着小腿，大声的哭喊着，展示着她浑身的力量，当医生把这个稚嫩的小生命送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小家伙不哭了，妈妈亲亲她的小脚丫，脸上露出了疲惫而幸福的微笑。那时候，妈妈在心里已经为女儿取好了一个乳名：丫丫。
丫丫聪慧而可爱，越长越漂亮，而且喜欢唱歌跳舞，一听到音乐就手舞足蹈。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幼儿园的小明星了，而且在市里的幼儿舞蹈大赛上还拿过奖。看着身材苗条而且比例极佳的丫丫，老师把她推荐到了市舞蹈学校，专门学舞蹈。那一年，她12岁。
也许是丫丫长大了，也许是受环境的影响，看着同学一个个被各地的歌舞团带走，她的心里开始不安静了。可是妈妈的心愿是让她考取北京舞蹈学院，然后去总政歌舞团做一名优秀的演员，而且做为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老师也不肯轻易让她离开学校。学校每次得奖都少不了丫丫的功劳，校长很希望丫丫留校，但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丫丫的芭蕾舞跳得极好，脚背练得很棒，刚柔相济，让人赞不绝口。做为《天鹅湖》的领舞者，每次都深受观众的喜爱，掌声不断。丫丫就是在鲜花和掌声中成长起来的。生活中是甜蜜的，身体上却吃了不少苦头，几年了，从不例外，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只身一人在漆黑而寒冷的小路上晨跑，绕着校园跑三圈然后悄悄地回去洗脸，再然后拿了文化课本在路灯下朗读、背诵。当同学们从甜蜜的梦中醒来重复做她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在练功房里练得满头大汗了。丫丫的舞蹈感觉特别棒，又特别能吃苦，每次开胯她都要求老师把她塞到墙的最里面，然后再一个个安排别的同学。这样的训练是经常的，几乎每天都要做，许多同学都害怕这项训练，拼命的哭喊着，抱着对面的同学，丫丫却总是咬着牙硬撑着，老师都会心疼她，给她擦掉满头的汗水。当胯被一个个紧挨的同学挤得一点点拉开的时候，身体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过后的松软而灵巧的畅快。练过舞蹈的人都会知道，哪一项技能都是经过辛苦训练出来的。丫丫的腰也是在疼痛中练开的。除了平时的无数次的下腰训练，每天还要经受把杆上开腰，仰面把腰躺在把杆上，老师握着两只手像荡秋千似的荡呀荡，突然咔嚓一声，双手双脚就从背面折叠回来了，瞬间放开，让人痛不欲生，好在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丫丫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老师经常鼓励说，疼痛是必然的，痛过了就会长功，如果不好好训练，就会回功，以后要想再开就困难了。丫丫深知自己练功不容易，所以特别珍惜每一次训练，每天忍着痛坚持着。
练功房里，每天最早来的是丫丫，最晚离开的也是丫丫，自然练功房的钥匙就归丫丫管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待练功房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对着镜子放开音乐，跳一段她喜欢的踢踏舞或民间舞，那优美的舞姿恰到好处表达着舞曲的意境，连丫丫自己也陶醉其中。她在心里暗暗感谢父母带给她先天与后天的良好条件。爸爸是音乐老师，妈妈喜欢表演，也许这本身是一种遗传。再加上父母赋予她的期望，能给她的尽可能满足她。所以，她在生活上是充裕的。她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俏丽的脸蛋，修长的双腿，跷跷的臀部，挺挺的紧绷绷富有弹性的花季少女特有的含苞欲放的羞涩的部位，她就这样享受着身体疼痛过后的精神上的愉悦，充满了遐想。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亭亭玉立，她惊叹舞蹈给予她的一切，让她如此美丽，有着让同龄人羡慕的非凡的气质。丫丫不知道，在黑沉沉的夜幕下，练功房的门缝里终始有一双眼睛在贪婪地注视着她，如果丫丫看到这双眼睛，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情景。
人生总是百转千回，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国庆前夕，丫丫和几名同学应邀参加了市里歌舞剧院的大型晚会，同台献艺的大多数是国家级演员，跟这么多重量级的演员同台演出还是第一次，丫丫兴奋着，她想，这样的好机会，正好可以学习学习。她们出的节目还是《天鹅湖》，丫丫虽然年龄小，可在市里也是小有名气的演员，她一出台，马上吸引了观众的眼球，人们都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看她踮起脚旋转着身体翩翩起舞是那么的婀娜多姿。
丫丫的节目都被幕后一个神秘的人看在眼里，他在心里盘算着，终于发现了一个有潜力的演员，一定要把她放在自己的团里来培养。他就是世界之窗歌舞团的贾团长。晚会结束前，他已经把丫丫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了。散场之后，他找到了丫丫的老师李辛，表达了他的意思。贾团长是一个爱才之人，用这样的方式发现人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他看中的，经他培养都成了团里的名演员。经不过贾团长的一再请求与承诺，丫丫的老师答应了，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后台的丫丫。她高兴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遥不可及的令人向往的梦中天堂会向自己敞开大门。她兴奋得一夜没睡，她在想着，这将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她一定好好把握。
这几天她们班的舞蹈老师庄老师有事请假了，走之前把工作交给了丫丫，让她负责抓紧给同学们排练《走西口》和《踏歌》，这两个舞蹈必须在一个星期拿下来。丫丫决定在走前的这几天加强训练，把这两个舞蹈排出来。同学们也非常配合，有时候一练就是几个小时却毫无怨言。她们知道，丫丫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是她们的榜样，更佩服丫丫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丫丫的人气很好，谁都喜欢跟她在一起。练功房里，耀眼的红舞鞋穿梭着，旋转着，跳跃着，舞动着，很晚了，同学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丫丫也累了，她关掉录音机，把手绢随手飞向窗台，然后在镜子前面坐了下来。夜沉了，她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想她的心事，没有人会打扰她。
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练功房的门被打开了，李辛老师严肃地走了进来：“张雅，你来一下办公室！”“哦”丫丫很快站了起来，锁上练功房的门，跟了老师走去，她在想，李老师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跟自己说，否则不会这么晚了找她。秋天的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她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冷，这时她才想起只顾想心事，竟忘了换衣服。薄薄的软底鞋踩在硬硬的鹅卵石上，脚有点不舒服。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在老师的后面，好在路不远，很快就到了。李辛拿钥匙开了门，让了丫丫进去。
说起李辛老师，其实也是学校的校长，这个学校能有今天的成就有他很大的功劳，他是原市剧团的团长，因为剧团不景气解散了，于是被聘任为艺校的校长，也有一些人仍然称呼他团长。他来学校时只有二十几名学生，现在都上千人了。虽然他已近五十岁了，可脸上仍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在他的培养下，走出了一批批优秀的歌舞演员，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
丫丫在靠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平时只来庄老师的办公室，这里好像是第一次来。屋子很大，墙上挂着世界地图，还有人体解剖图，窗台上放着两盆翠绿的兰花。墙上有一扇门，虚掩着，应该是李校长的卧室吧。丫丫新奇地扫视着这个房间的陈设，猜测着校长找她的原因。李校长极快地剥了一颗桔子送到了丫丫的手上“吃点水果！”“谢谢李校长”丫丫欠了欠身子腼腆地说。“这里现在没有别人，就我们俩，不需要拘束的，都是一家人嘛！”李校长边说边回转身倒了一杯茶，挨着丫丫坐了下来。“你就要走了，这几年给学校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大家都喜欢你，说实话，李老师可真不舍得你呀！”他吹了吹浮在杯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水，“可是话又说回来，毕竟你的前途重要啊，这里的条件已经养不住你了啊！”他笑了笑，一手搭在了丫丫的肩上，“只要你走了以后，会记得学校，记得李校长对你的好，有时间常回来看看，就够了。”李校长语重心长的一席话使丫丫有点激动，“校长，别这样说，我能有今天全靠您和庄老师的培养，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在这里我也学到了很多的技能，将来我有能力了，一定好好报答你们的恩情！”丫丫说这番话的时候，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李校长把丫丫揽在怀里，动情而意味深长。
“来，看看老师的书法去，顺便提提意见，”校长拥了丫丫瘦弱的肩膀，打开了墙上那道门。灯亮的一刹那，丫丫看到了屋里有一张很大的书桌，桌上摆满了许多写好的书法，墨迹似乎还未干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墨的清香。靠墙摆着一组书柜，擦得光洁光亮，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各类书刊，显然是主人经常阅览，窗台前是一张双人床，床头同样摆放着两盆素静的吊兰，雅致而清纯。正在丫丫欣赏着屋内的布置的时候，她感觉到李校长反锁门的声音，她心里不由的有些紧张。“李校长，没什么事的话我该回宿舍了”“不要走，陪老师待会儿，”丫丫的手刚碰到门锁，就被李校长拉了回来，他跟刚才的李校长简直判若两人，他喘着粗气，把丫丫横着抱了起来，“丫丫，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我不会亏待你的”“不，校长，求求你了，不要，我还小”丫丫挣扎着，哭喊着，她不止一次从电视上看到过这种镜头，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会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已经明白这个魔鬼般的校长要干什么了。校长粗鲁地吻着丫丫的脸颊，“不要叫校长，叫亲爱的！你现在是我的，就算是你走之前留给我最好的礼物吧！”李校长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丫丫抱在了床上，用他剥桔子的双手极快的剥下了丫丫的衣服。“不，不……”这个可怜的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拼命地挣脱着,而此时却是如此的柔弱,像被狼叨着的小羔羊,无论怎样都逃不掉恶狼贪婪而凶残的欲望......黑色的练功服，红色的舞鞋，此时正静静的躺在地上，像丫丫疲惫的身躯。一切都是那么荒唐，白天还编织着美丽的梦却被无情的黑夜击得粉碎，丫丫的心在汩汩流血。
没有了眼泪，没有了灵魂，丫丫像一巨被魔鬼吞空了内脏的空躯壳，摇摇欲坠。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女孩了。可怜的孩子！在她的心里，一直把这个可恶的校长当成慈祥的父辈，从来没有想过设防，可是就是这个阴险的家伙，却玷污了丫丫干净的身体和纯洁的灵魂。
丫丫穿好了她黑色的练功服，穿上了她的红舞鞋，看了一眼死猪般沉沉睡去的曾经让人尊敬、让人爱戴的校长，慢慢地走了出去。在黑黑的，长长的楼道里，她机械地走着。夜静的可怕，偶尔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苍白的月光洒在了丫丫同样苍白的脸上，她的脸上写满忧伤。她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天台的台阶。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灯火辉煌，她想到了爸爸妈妈，仿佛看到了他们绝望的神情。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会遭遇这样的事，他们也许跟女儿一样在憧憬着美好的生活。风儿吹拂着丫丫散乱的头发，她的脸上泪迹斑斑。她在想，她向往已久的世界之窗也许正是通向天堂的那扇窗户，天堂就要到了。她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而迷人的微笑。她轻轻地脱下那双心爱的红舞鞋，紧紧地贴在胸口，瞬间，用力一挥，鞋子静静地从空中落下，没有一点声音。可怜的丫丫瑟瑟发抖，经受着心灵和身体上的双重的寒冷，此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来温暖她冰冷的心和快要冻僵了的身体，可是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人们都像睡死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楼顶轻轻地飘落了什么。那是一个年青的生命，一个五彩的梦。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黑色的魔鬼吞噬了一个弱小的生命，把一个即将成为明星的少女推向死亡的深渊。也许，当大地被黎明唤醒，人们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丫丫的故事会成为市内一条爆炸性新闻，也许那个毁了丫丫幸福的恶魔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美丽的舞台再也看不到那翩翩起舞的美丽身影。也许天堂会是丫丫的大舞台，天堂那边的观众会给丫丫更多更美的鲜花与掌声，那双穿红舞鞋的双脚在天堂的音乐中会旋转的更美。
2008年11月8日晨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