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怎能不悲伤

2008-06-07 07:59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终于休整下来,四天时间没有沾过床,身体的直接反应是奔到床上,大脑却命令先去洗澡,结果被水一冲,睡意全消,想想还是应该将这几天的经历小记一把,以慰藉我多年后的回忆

事发当天惶惶度过了半日,然后是一个漫长的,不知道这个夜晚有多少人迷糊睡去,又有多少人睁着眼睛等待天明,还有多少双眼睛是无法看到黎明。自被余震震醒后就再无睡意,打开房门收听电台传来关于地震的种种消息,一个男生站门口问我:“你也没撤啊?我是你的邻居,我也没撤。”于是我们这两个住在同一楼层从未见过面的邻居,在震后第一个凌晨时分,坐到了一起,一起看电视里报道的最新消息。天际隐隐发蓝,约摸六点左右,我的邻居决定外出看看情况,顺便带早点。他带回的消息是,大街上已经拉起了许多帐篷,只有早点摊坚持不懈的卖着早点。“我们去旁边的妇幼保健医院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那里乱成一团了。”于是我略略收拾就跟他出了门,奔赴第一个目标,其实我们想法很简单,仅想帮医院搭把手,拉拉帐篷送送物品等基础活干干。谁知这一出门,就再没回过家。

起初我们以为情况不会太糟,一个早上都只是安抚医院现有的病人,没见着什么特别的伤者送来,更别说大批量的伤者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是,通往灾区的交通已经全部阻断。十三日中午,第一批伤者开始送到市里,这仅仅是都江堰市车辆能到达的地方,妇幼保健医院送来了一大批孩子,说是某个学校里挖出来的,当我看到抬下来的第一个孩子,就忍不住吐了出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啊?到现在仍无法形容,身体被扭成麻花,一半的脸被石块覆盖,需要小心翼翼将石砾取出,孩子意识还非常强,不停的喊疼,而后面的许多孩子则连声音都没有了,这是让人最为担心的,场面开始混乱。我们原本放松了的心瞬间撕裂得疼痛起来,这种疼痛在此后的几天,一次又一次的将我侵袭。

下午一点,又送来一批伤者,对于越来越多的伤者,像我等不具备医护知识的对此无能为力,欲哭无泪。邻居说,应该会有越来越多的医疗队伍参与救援,我们应该去更有用处的地方,年轻的心总是很容易被引燃和激动,我们的目标是直奔红十字会,那里会有我们发挥的地方。

果不其然,红十字会大院里已经排起了长龙,各地志愿者纷纷前来报名。一路上看到呼啸而过的各类急救车,有开回市里的也有准备开出的,大院门口停满了装载志愿者的车,只要报过名检查合格就立即被拉赴现场,我的邻居很快以身强力壮且具有户外登山救援知识被批准成为志愿者,车队在驶出大院的那一刻,我的邻居在车窗上摇手,大声的喊:“要好好干,好好干。”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我们相邻半年从未见面,见面不足十二小时又分赴各地,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灾难面前抛开一切成为阶级兄弟,直到今天,敲他的门,仍无回音。

眼看开走了三拨志愿者而我仍在等待,于是冲到办公走廊找更高层的反应,为什么比我后来的都开走了而我还要等啊?那个被质问的老师看了我一眼,直接拒绝:“不行,你体力不够。”“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我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像是一个渴望立即得到征用的劳工。“这样,我们现在数据多得不得了,各地物资都在向这边汇集,你看要不要帮我们整理数据,调派各处物资?”呃……我的目标是去前线,这个工作离想象差远了。老师语重心长:“在哪里做志愿不是做呢?非得要去前线,你身体允许这样吗?再者说了,你去还要吃一个人的饭,人家部队不吃饭还要干五个人的活呢。”他最后一句倒是震动了我,在物资极度溃乏的情况下,是应该让体能超强者优先的,我可不希望他们救完了灾民还来救我,于是留下来成为红十字会物资处第三名志愿者。

大批量的救援物资纷纷流向红十字会。对于民众,红十字会首当其冲成为他们捐献的中转点,实际上,按抗震办指挥部的要求,各类物资要严格分开以便得到最有效的利用,譬如大型工具应该分配到什么地方,衣物应该分配到什么地方,药品又应该分配到什么地方。而这些东西又被严格要求按需分配运送到灾区去,哪里缺什么,哪里就要调拨什么。我以为一线是最能发挥激情的,后方是安逸的,是不足以表达热血的,但是这个想法在十二个小时后被彻底抛弃。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后,耳朵已经麻痹,大量电话的接进接出、抗震办各指挥处调度、向民众及企业的解答……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声音,只恨没多长两个脑袋两双手,在最开初的十二个小时,没有一个人休息,平常门可罗雀的红十会大院现在人山人海,人头篡动,办公走廊里来来回回报各类数据的人是络绎不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记忆力如此超强,为了最快速度及最有效率将物资分派出去,整个抗震办各类物资处电话均过目不忘且一遍就记住了,在后来极度疲惫的状态下还能清晰记得大量药品规格型号及各类施工工具规格型号,不得不被自己吓一大跳,足以说明大脑潜力真是无穷无尽。

超强负荷了十二个小时后,最初的慌乱已经平息,工作开始进入正轨。我们被安排休息了一下,所谓的休息,不过是靠着院落那棵大树小睡一会儿,我还想找张报纸,身边两女孩已经不管不顾直接躺下去呼呼大睡了,挣扎不过五秒我也沉沉睡去,等醒来身边已经躺满了第一拨轮班休息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非常庆幸自己还算来得早,找了块有草的地方睡,来得晚的都睡到石子路面上去了,看那家伙睡得异常熟,不晓得里有没觉得被咯得慌?

开始源源不断得到灾区反馈回来的消息,陆续有人从受灾地方陡步来寻求救助,地震带来的巨大恐惧和失去家园的巨大悲痛,没能把灾民压跨,他们徒步十几二十几个小时到外界取得联系,希望能最快得到救援。有一对姐妹走了十四个小时从映秀走出来,搭车到抗震办,她们跪在地上哭着哀求:“我们一个村子都没有了,我的爸、我们的妈妈……”然后大恸不已,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安抚,道路阻断了一切,部队进不去,物资进不去,那些从断垣残壁里好不容易爬出来的人,也没有体力再徒步十几个小时出来获得援助,时间一分一分流失,在这样的等待中,生命也一条一条流失。

地震后的三天,我们向全国各地发出需要大批量的是求生药,比如代血浆,比如破伤风免疫球蛋白,随着救人的黄金时间一点点消失,漂白粉、尸袋、灭菌药类比重在急速增加。有人问我情况是否出现好转?因为许多地方道路已经打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救援队伍来说,情况是比前几天好多了,许多坍塌的房屋可以直接动用大型工具,生命探测仪已经探测不出任何生命迹象了,而在前几天,救援人员是需要一块砖一片瓦徒手去挖的。对于被困人员来讲,情况肯定是不容乐观,据回来的志愿者小乐讲:我都根本不敢看,太多尸体了,一挖就是一团,拧成麻花的死在一起,更让人伤心的是,许多原本还存活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救出来,还来不及抬上救护车就断了气。太多太多原本坚强挺过来的人,却在最后当口死掉,可以想象场面是如何的悲惨。而据他所述的最为心酸的一个被困人员,被压五十六小时,救援队伍发现他到挖掘出来花了六小时,在这六个小时里,他一直唱歌,或是说着感谢救援人员的话,还鼓励他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像他一样坚强挺下去。他说:我不能死,我死了就对不起我老婆,我不能让我孩子没出世就没有爸爸。他对喂他水喝的小乐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老婆和和睦睦过日子。没有人知道他老婆是否还活着,也没人知道他老婆现在何方。不幸的是,夜里十一点钟当挖掘进行到最后一步,就要把他拖出来时,他却无声无息断了气。我打断小乐不让他再说下去,我说你知道吗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它像被扭成麻花那样痛得无法喘气。小乐却哽咽着说,那我呢?你知道我这心里什么滋味吗?我只怕如果不说,就被活活痛死过去,那种看着他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你了解吗?像小乐说的这种情况,却每时每刻每秒都在发生着,在自然面前,我们太无能为力。

对于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来说,这种切肤之痛,我太了解了。那一张张褐黄的脸茫然的眼,承受了太多太多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而这种状况还在一步步蔓延,救援、重建、生存、希望……太多太多,对于一个灾难的民众来说,重建家园和重展希望,将是多么的任重而道远。

十七日十二时,我已连续在志愿者这个岗位上工作了七十个小时,这于我来说,是漫长的七十小时,对一生来说,亦是永生难忘的七十小时,对于整个救援工作来说,这才刚刚开始。我对前来接替工作的新志愿者说: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是的,在灾难面前,不管一线,还是后方,或者大后方,为救援工作而走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最后调拨的一批物资,是进入绵竹的十吨水和食物,有人回来报告说,里面有一个乡镇存活了七百人,这些从残砾堆里爬出来的人,正等着外面的物资救援,幸存的七百人已经吃光了山上的野草,体力已达到极限,我不知道这批物资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到达他们手里,但是每一个人都希望,他们能活下去,好好的坚强的活下去。

(截至目前的消息:我的老板在一线与后方之间来回穿梭,成为开物资运输的司机,我的邻居至今仍无音讯,各地押运物资的朋友正开赴四川,这是一条生机勃勃的链子,或许经我调拨的那批物资,正在空中的某个航标点上,或许我的老板,正运送着这批物资,或许我的邻居,正在将这批物资分送到灾点。中国人,不就这样生生不息源远流长的生存了五千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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