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墙.石牌坊.石板路

2012-03-30 16:30 | 作者:农奴戟 | 散文吧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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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上世纪的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初,黄州还有比较完整的古旧城墙。周长七华里半的围城中,大街小巷和纵横交错的胡同都是青石板铺就的石板路;大街上树立着许多石牌坊。这是南方古镇的普遍特色。遗憾的是,这里没有苏杭式的小流水,少了几分精致和秀美;但屹立的古城墙和古城墙外、赤鼻矶下那惊涛拍岸、滚滚东去的长江,更显得雄浑、壮美。宋苏轼在杭州只能轻吟慢唱出“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亦奇”的应景小品;在黄州,却能够发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千古感叹!

据老辈人讲,这座四四方方的城墙,是明朝刘伯温修建的。刚开始修建时,总是倒塌。刘伯温就在城基下埋了几颗金豆,就再也没有倒塌了。我记事时,城墙虽然破旧,但基础基本完好。沿城走一圈得个把小时,老黄州人就常说:“转一转,七里半”。城墙上,非常平坦,自然变成了“高架环城大道”,成为人们的步行通道。城墙上,每间隔不远,就有一道供人上下城的斜坡,有的是原先的上下城阶梯,有的是坍塌了城墙,走的人多了,便成了上城墙的便路。

城墙的“大道”上,没有人工栽培的高大树灌木,路两边茅草丛生,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城墙的砖缝里也长着许多小树。树根穿过裂缝,深深扎进城墙内部的夯土层中。城墙两面还垂吊着、攀援着一些藤科植物。从城墙上垂吊而下的无数野生常藤、紫拓草等,摇曳多姿;从城墙根攀援而上的爬墙虎,用自己的气根紧紧抓住城墙缝隙,努力向上,越长越高,年复一年,有的枝叶竟然登上了城墙顶。这些植物,估计是风儿或者儿传播过来的种子萌发长成的。

黄州城四方有四座城门。除“东门”以方位命名外,其余分别叫做“汉川门”、“一字门”、“清源门”。站在这三座城门上,都可以眺望滚滚东去的长江。城门的名字都挺典雅,想必定有历史典故,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四座城门中,只有紧靠赤壁的“汉川门”,还保留了一座比较完整的门楼,好像叫“月波楼”。这是一座多层琉璃瓦四角飞檐的门楼。门楼的下部是木制的,由巨大的木柱和雕刻精美的门窗组成。木柱和门窗的油漆已经斑驳陆离,纷纷脱落,还大体看得出原先是红色的。出“汉川门”,有一道与城墙平行的斜坡路通向著名的东坡赤壁,两者相距约百米左右。“汉川门”的城墙也与赤壁坐落的赤鼻矶相连。我们经常直接翻越城墙到赤壁去玩。儿时印象中,每当涨水季节,江水经常淹到赤鼻矶下,江水拍打着红色的岩石,飞溅起浪花和白沫。故而苏东坡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的夸张之说。而今的江水,已经远离赤壁了。每到天,更是一片水瘦山寒了!

去赤壁,顽童们当然不是为了探幽访古,我们最喜欢的景点是临江的“放龟亭”。“放龟亭”坐落在赤壁矶的悬崖上,这里可以眺望滔滔奔流的大江、对江的鄂城和一望无际的江畔平原。“放龟亭”下的水沟里,匍匐着一只巨大的石龟,枯水季节就露了出来。据说,这个巨龟因为经常偷吃粮食,被雷公电婆击死,变成了石龟,以此来告诫一切生灵要珍惜粮食。这也是农耕文明时代人们扬善惩恶的愿望

距石龟不远处,还有一座丈把高的,类似石塔的建筑,顶部有一盏石灯。黄州人把它叫做“熬油点天灯”。关于这,也有一个传说:过去有一个女子偷汉,害死了丈夫,于是族人把她砌在这石塔里焚烧,熬出来的人油就点燃头顶的“天灯”,长年不熄。以此警告妇女,必须恪守妇道。这与黄州城的贞节牌坊一样,宣示着传统的封建道德观的严酷和妇女地位的低下。这类故事,听来毛骨悚然,毫无美感。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在涨水季节的放龟亭下游泳,或者翻越赤壁矶到珠明山去“探险”。

其余三座城门的门楼都已经坍塌或半坍塌,每座城门洞还是完整的,只是没有大门。

在我看来,当年黄州城墙的主要作用似乎就是“防汛”的堤防。每年秋,“桃花汛”和“秋汛”到来,长江频发大水。民国时期,尽管老百姓要交“堤防税”,但沿江并没有修建完整的、坚固的堤防,任由江水自由泛滥。一般年份涨水,江水也要漫过“清源门”的城门洞,一直淹到清源街一带。水势大时,人们就用沙袋、泥土堵住四门。城内居民固然安然无恙,城外四乡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泽国。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长江已经失去轮廓,与洪水融为一片汪洋。黄州城和对岸的鄂城仿佛浮沉在汪洋大海中的两个孤岛。乡下的灾民纷纷涌进城内,或投亲靠友,或乞讨为生。

当年,谁来修堤呢?日寇占领时,他们不会为中国人修;抗日战争胜利,内战又起,民国政府大厦将倾,无暇也无力为国民修堤。一切都是听天由命。记得1954年发大水的夏天母亲带我从汉口乘船回黄州。船到黄州,江岸和码头已经淹没,只有黄州城的城墙如同孤岛在汪洋中漂浮。我们在长江主航道上下了轮船,改乘小木船在“清源门”的城墙上上岸——显然,城墙已经成了黄州的码头了。直至这次特大洪水后,包括黄州在内的长江沿岸才开始陆续修建了永久的、坚固的千里长堤和防波林。

汛期的“清源门”城墙外,也是平民少年们的天然游泳池。无论时世如何艰难、自然灾害怎样凶险,少年们总是“乐而忘忧”。每当“发大水”的季节,就是男孩子们“玩水”的最佳时刻。胆小的,就在城内街上的浅水里淌水、洗澡——我就属于这一类;胆大的,就站在城墙上,往城外的深水里跳水。跳水的姿势五花八门,极不规范:大多数是头上脚下直着往下跳,少数男孩敢于头下脚上往水里钻(像今天的跳水运动员一样)。这样跳很危险,搞不好就“拍门板”——胸部重重地摔在水面上,摔打得通红。我就摔过一次,从此再也不敢跳水了。游泳的姿势也不规范,大家只会“狗爬式”和“踩水”。

当时,民间流传着七月半“鬼门开”的说法,说是七月十五这一天,阎王大发善心、敞开“鬼门”,放假一天,让死鬼们返回人间探亲。这一天也叫“鬼节”,有亲人的鬼就回家“探亲”。我看见家家户户都敬香烧纸,迎接亲人。不少人还煞有介事地说看见了自己死去多年的某某亲人。这当然是思亲心切而又麻木不仁的草根P民们思亲心切而又无可奈何的自我“意淫”。

没有亲人的孤魂野鬼怎么办呢?就只能在荒郊野外里游荡——那闪烁着绿光的鬼火,就是它们的身影。据说,老历七月十五的晚上,只要坐在城墙上,头顶一只鞋子,就可以看见城外的鬼火。大约六七岁那年,一个七月半的黄昏,我们几个胆大的小伙伴从外婆家附近的院墙缺口爬上了清源门的城墙。太阳落土了,幕降临。我们几个人盘着腿,正襟危坐,头顶自己的鞋子,诚惶诚恐地放眼向城外望去。我们既想看见鬼火又害怕看见鬼火……个把钟头过去了,什么鬼火都没有看见,只见到江面上夜行船的点点灯火。末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下城墙的缺口,几个看鬼的“勇士”吓得嚎啕大哭。最后,还是到处寻找我的外婆把我们接下城墙的。

这类敬神信鬼的风俗习惯还很多:比如,天干久旱,人们就抬着龙王菩萨的泥巴塑像游街,祈求菩萨降下甘霖,普救众生。人们把月蚀说成是“天狗吃月”。每逢月蚀刚刚开始的晚上,全城的人都跑到街上敲锣打鼓,认为这样可以吓走天狗,拯救月亮。我们也拿着铜脸盆使劲敲,——儿童们纯粹是好玩,大人们可是非常虔诚。那时的黄州,偶尔还有轻微的地震,人们说那是“鳄鱼翻身”了。人们相信地球是由九头鳄鱼驮着的。我不记得大人们是怎样去拯救地球的。

这就是60多年前中华民国国民普遍的心理状态。黄州,作为文化名城、黄冈首府,市民民智尚且如此,那穷乡僻壤的农民就可想而之了。当今某些极力鼓吹“民国教育先进”的“九斤老太”们,实在是无知至极,无聊透顶!解放后我读小学时,很快就懂得了所谓“鬼火”、“天旱”、“月蚀”、“地震”的科学原因。“民国教育”教了些什么呢?二十世纪的人们只需要会背“国学”经文吗?

“一字门”大概是南门吧!那里的城墙和好像还完整。我姑父石稚堂医生的旧宅就在城门边,紧靠城墙。他的旧宅也有一座很大的,有假山的院子——这比我家的“百草园”大得多。因此我经常去玩。院墙的一边就是城墙,可以直接爬上去。站在一字门城墙上放眼望去,远处是碧波荡漾的湖泊,近处有许多寺庙塔林。城门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古庙,叫“安国寺”,据说是唐朝某个皇帝修的,还与《西游记》故事有关。听说而已,具体情节就不记得了。1949年下半年,这里是解放军的野战医院,刚刚参军的姐姐就在这里当护士。我经常去姐姐医院玩,主要是去看一种解放军的连环画《子弟兵》,里面有好多打仗的故事。我从里面知道了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郭俊卿女扮男装作战的故事。

“安国寺”旁边耸立着一座青云古塔,塔顶上斜长着一棵树——据说是桃树。这里也是我们经常攀登的地方。小伙伴们中间也流传着关于青云塔的故事,说是清朝时,青云塔曾经住着一位行侠仗义的姓萧的侠客,能够飞檐走壁,飞剑杀人。再远处,有一片陵墓,叫做“石人石马”。今天看来,那一片应该是典型的明代王族陵墓。在当时的“石人石马”,我并没有看到陵墓,估计早就被盗墓贼破坏了。但是宽阔的石砌的墓道上,两边还立着许多高大的石头雕塑:有毕恭毕敬的文臣,有剑拔弩张的武将,有扬蹄长啸的骏马,有威武雄壮的狮虎……他们人模兽样地共同拱卫着死去的统治者的威严和安全。一切俱往矣:帝王陵墓早就荡然不存,“石人石马”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后也夷为平地。这里耸立起黄冈缫丝厂、大修厂、电机厂……奠定了黄州工业的基础。今天,青云塔依然屹立,安国寺更是修葺得富丽堂皇,更加现代化、商业化、市场化了。虽然参观者络绎不绝,信徒的香火不断,但虔诚的宗教气息并不浓郁。

城墙本来是用作防御的,可是我记忆所及,黄州城墙除了防洪,从来没有防止过谁。太平军就曾轻而易举地攻克过黄州。1938年,武汉失守,黄州也失守。国军是否在此防御过、抵抗过,我不知道,反正黄州城是失守了!我懂事时,日寇早已占领了黄州。我记得的是,1949年春天,国军倒是在城墙上也架起了机枪,进行了布防,城门洞也筑起了沙袋,煞有介事地准备抵抗“共匪”的进攻。大约是五月中旬的一个夜半,城外响起了零星的枪声。第二天,人民解放军就浩浩荡荡开进了黄州城。城墙上只丢下几具国军的尸体。还是毛泽东同志说得好:“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人民群众”

大约在1954年前后,国家开始了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黄州城也开始了扩建。先后坼除了黄州的大部分城墙,使城内外连为一体。仅保留了赤壁汉川门一带的城墙和城门。离开故乡半个多世纪了,鄂城到黄州,虽近在咫尺,我又有好多年没有去过赤壁了,不知道那一带的城墙是否安在?

2

周遭七里半的古旧城墙,环抱着一座同样古老而陈旧的黄州镇——下辖十县的黄州府之首府所在。

记忆之中,儿时的黄州,大街小巷几乎都是用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就的石板路。路中间平铺着一排排长方形的青石板。青石板的两边镶嵌着鹅卵石。天长日久,人踩车碾,青石板磨得极为平整,几乎是青光可鉴;鹅卵石也磨得滑溜溜的。石板路的两边是用红砂石砌成的流水沟。石板路两边,几乎清一色的是白墙青瓦的民居房屋和院墙,大多数已经破旧不堪;只有大街上有十几家两层楼的铺面。这些商铺大多数是私人经营“汉货”、“广货”、“上海货”的百货店、杂货店和酒楼。

那时的黄州,主街叫“街”,背街叫“巷”,统统都是铺的石板路。连“十三坡”、“十八坡”的坡面和石级也是青石板的。黄州唯一的一条约莫两三里长的主街称作“洗白街”,它横贯于东门和清源门之间。人们都习惯叫它“正街”,是商贸、文化集中的地方。另一条大街在东门附近垂直于“洗白街”,叫做“考棚街”,是历史上黄冈四乡的读书人到黄州府考秀才、举人时集聚的街道。它正对位于洗白街的黄州考试院——也就是解放后的黄师附小,这里是我曾经读过四年初级小学的地方。

即使在儿时的我看来,这两条“主街”也很窄。记得刚解放时,从东门开进来一辆卡车,这时,恰好又从清源门也开进来一辆卡车。两车在街中间相遇,其中一辆只好退出东门,让另一辆通过。一般黄州居民从未见过汽车,此刻一下看到了两辆,街两边围满了好奇的人群,我也在其中。当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邻近解放的黄州,市面萧条,店铺冷落,街道上行人稀少,更无车马声。“宽阔”而寂静的正街成了儿童们打陀螺、斗“三角”、推铁环的游戏场。我很喜欢这些不花钱的游戏。

陀螺是自制的,先用菜刀把从柴火里挑选的园木棍砍成两寸长的小圆柱,再把它的一端削成锥形,尖尖的底端钉上油鞋钉,便于转动;圆圆的上端平面贴上彩纸,使得陀螺转动时有色彩飞舞——一个简易的陀螺就做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买的,多数孩子自己制造。

所谓“斗三角”,是用香烟盒折成三角形,两个人赌输赢。比赛规则是:一个人的三角放在地下,另一个人用自己的三角去抽打。如果把对方的三角打翻了面,或者自己的三角插到对方三角的下面,那么就赢得了对方的三角。当时的烟盒牌子主要是“红金”、“红士”、“哈德门”、“红金龙”等。比较名贵的香烟盒,质地硬挺。我们尽量物色这种烟盒。折成三角后,搽上麻油,干透后再放在鞋垫里面,踩一两天后就变得又薄又硬,特别容易插进对方的三角下面。

“铁环”也是就地取材。把家里废弃的脚盆、木桶上的铁圈取下来,再用粗铁丝弯一个钩钩,就可以推着铁环满街跑了。我们经常推着铁环跑着上学、放学。

在黄州这两条大街上,荣宗耀祖,彰显祖宗政绩官位的功德牌坊特别多,差不多隔七八丈路就有一座牌坊。牌坊用巨大的红砂石砌成。中间是一个丈把宽的正门,正门上方坊檐上是石刻飞禽走兽图案,当中一块石匾上大字书写着“钦赐某某某”之类的词语。正门两旁的石柱刻有歌功颂德的楹联,旁边还有两道小门。据说其中还有表彰终生守寡的“贞妇烈女”的贞洁牌坊。正是这种“巨大的荣耀”和“烈女不嫁二夫的”的古训,剥夺了无数旧中国妇女的终身幸福和自由。我的外婆就是深受其害者。她从二十多岁守寡,含辛茹苦抚养了我母亲姊妹三个乃至我们第三代,终身守寡,直到八十多岁无疾而终。正是这些名目繁多的牌坊,把本来就狭窄的黄州正街变得更加狭窄了,而且散发着一种封闭、保守,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一种完全不同于我的“百草园”的气息。

解放初期,这些牌坊,连同古旧的城墙大部分都被坼除了。正街也修成了水泥路,城内外也连成了一体——黄州城也进入了现代化的快车道。

除了这两条主街,其余的横街、背街都叫做“巷”,比如“头道巷”、“二道巷”、“察院巷”、“王三巷”、“猪油巷”、“洪水巷”……,巷子的路面也是青石板。说是“巷”,其实只比正街稍窄一点。当时的黄州,是“大街不宽,小巷不窄”。

真正的巷子,应该是连接背街的无数胡同。胡同只有一块横放的青石板宽,窄到只能“巷子里赶猪——直进直出”了。两人相向而行,只能侧身而过。如果是一男一女,女方就必须退回胡同口去,让男的先过去,遵循“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这种胡同,其实就是两堵防火墙之间的狭窄通道。旧式黄州民居,都是砖木结构,很容易起火。为了防止火势蔓延一大片,每隔七八家的最后一家的侧面山墙都要修成高高的防火墙,并且与对面房屋的防火墙隔开一米多。这样,即使起火,火焰也不能烧到对面去。这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条交通、防火两用的胡同,类似大森林里的“防火隔离带”。

有的胡同又窄又长,两边的山墙又高又大。头顶是“一线天”,脚下是青青的石板路。胡同里终日不见阳光,阴森森、冷飕飕的,“穿堂风”特别大。夏日炎炎的中午,许多老人就拿着竹椅到胡同里乘凉。每逢暴雨倾盆,胡同成了急流汹涌的流水沟,水流从这里流向更低的街面。细雨濛濛时,“悠长悠长”的胡同里,更显得阴阴的、湿湿的,水汽氤氲,朦朦胧胧。如果这时恰好有位穿着旗袍、身材苗条的女郎,撑着一把大红雨伞走在雨丝飘洒的胡同里,那一定是一幅绝美的水彩画!再如果碰上了“戴望舒们”见此情景,一定诗兴大发,吟唱出“丁香般的女郎”,“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的名句,以寄托他们对幻般的“朦胧美”的追求。

3

无一例外,我家老宅所在的二道巷也是青青的石板路。除家里的后院外,大门口的青石板路也是我的室外游戏场。

不记得从几岁起——大约三、四岁吧,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天赋,我就喜欢上了“涂鸦”。在门前青光可鉴的石板路上,经常留下一长溜我的“创作”。绘画内容大都是房屋、树木、轮船、舞龙、玩狮、唱戏的……想画什么就敢画什么,也不管画得像不像。最开始的时候,画中人物的脑袋甚至都是方形的。所谓“画笔”,也就是破墙上抠下来的石灰块和红砂石碎片。我蹲在地上,边画边后退,留下一溜子“作品”;路人常驻足观看,我却旁诺无人,依旧沉浸其中。我的三堂兄袁善纯发现了我的好,时不时送我一些蜡笔、铅笔和白纸,我也开始在纸上“创作”了。最初,我不懂得临摹,只是表现对自然和人的自由想象进行“创作”,到了六七岁以后,才开始临摹家传的《芥子园画谱》和一些“绣像小说”的插图。

江南夏日炎热,午后多雷阵雨——黄州人叫“阵头雨”。刚刚还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地面冒着热气;当热到极限时,瞬间,天边涌起乌黑的云团,伴随着电闪雷鸣,狂风呼叫,乌云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紧随着,倾盆大雨泼洒而下。骤雨敲打着屋面,灌满了家家户户的天井和院落,浸漫了青石板路面,哗啦啦向低洼处流去。此时,整个天地一片昏暗,空气湿润凉爽,到处流水潺潺,叮咚作响——这是南方人夏日最幸福的时刻。雷阵雨不仅解了当前的酷热,也预示将会有一个凉爽的傍晚。

风停雨霁后,街上的急流慢慢退去,流水平缓、清澈透明。水下青石板更青,石板上的花纹清晰可见。我把扫帚上的高粱杆剪一小截当作“轴”,圆周插上几个火柴盒剪成的“轮片”,一个简易的水车就制成了。在水流湍急处架上两块石头,把水车搁在上面,欣赏水流车转,自得其乐。有时,把小纸船放入流水中,我赤着脚、踩着水,随着疾驰的小纸船跑,直到他沉没。

夏日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骤雨初霁,浮云散开,“雨后复斜阳”,已近日落时分,天地江河一片水汽濛濛;太阳隐隐约约,在遥远的天边,有时还挂起一道弧形的彩虹。这时,黄州城的旧城墙、石牌坊以及青青的石板路、鳞次栉比的白墙灰瓦屋舍——全都笼罩在氤氲的水汽蒸腾和朦胧的光色变幻之中。

啊!那实在是爽极了、美极了!

岁月随想曲》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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