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啼哭

2012-03-18 09:50 | 作者:有心人 | 散文吧首发

国人初学英语,常用汉字注音。传说,有4个学生把“English(英语)”分别注音为“英国历史”、“应给利息”、“因果关系”和“阴沟里洗”,结果,这4个学生后来分别成了史学家、银行家、哲学家和经常在水沟里洗菜上街买的菜农。

我十分相信这个传说。因为把“romantic(浪漫)”听成“罗曼啼哭”的我,确实为自己的初始“浪漫”而啼哭的。

1969年初,上初一的我,对千篇一律的、枯燥的语文内容没有兴趣,唯独喜欢仿毛主席书法写字和听老师讲解毛主席诗词。有一次,在闲谈中,我向老师请教“革命的浪漫主义”中的“浪漫”的意思。他说是英语“romantic”的译音。我没学过英语,一点“音感”都没有,便认真地问:“王老师,怎么又是‘老嫚啼哭’了?”“老嫚”,在我们家乡方言中是“老婆”或“老太婆”的意思。王老师说,不是“老嫚”,是“罗曼”,罗盛教的“罗”。后来,我推测,王老师把“romantic”说成“罗曼啼哭”,不说成“罗曼蒂克”,也是因为他的南方方言所致吧。不管怎么样,我学会了一个在当时比较时髦的英语单词:“罗曼啼哭”;并且知道其具有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等涵义;同时,老师夸我的“毛体字”也很浪漫:因此,我很是自豪,经常随手、随处用具有浪漫的“毛体字”书写具有革命浪漫主义内容的诗词。

课内书不“老嫚啼哭”,我就在课外找。那年麦收季节,得到一本《新儿女英雄传》小说,我一有闲暇时间就偷看。抗日故事情节吸引我,牛大水、杨小梅的情故事紧抓住我,新鲜别致、又特别好懂的浪漫诗句缠绕着我。喜爱摘编好词好句的我在小本子上抄下这样几句:

石榴花开红似火,

我爱你来你爱我。

年轻人多得像细沙,

你为什么只爱我?

这个小本子,就是花5分钱买来的一张大白纸,折叠、裁成32页,然后用针线钉起来的。书上是一句一行,我抄写时也一句一行,而且占了整整一页纸。看着邻家正开着红花的石榴,应和着自身初开的情窦,品味着生动形象的诗句,脸上红扑扑的又火辣辣的,心跳也似乎加快了。

就这样,像喝了烧酒似的、富有诗意、充满幻想地过了几天。一天放晚学时,班主任严厉地对我说:“放学后,你到办公室来!”我忐忑不安地来到办公室。班主任厉声说道:“这是不是你写的?!”接着他拿出了我的“石榴花”抄件。我不知错在哪里,只是小声说:“是我写的。不知是谁把它从我的小本子上撕下来给你的?”班主任咆哮着:“谁撕的?还不是你自己?!”我哭着说:“不是我撕的。”班主任气急败坏地说:“看来你是不到长城……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接着,他叫来了我们班的班花“小白羊”。

原来,我的“石榴花”抄件不知被谁撕去,放在班花“小白羊”的书包里,她发现后又立即交到班主任手里。“小白羊”家庭出身不好,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她自觉改造世界观,要求班主任迅速查清是谁写的,说写的这个人是想侮辱她的。当时的我,感到即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这时,有人催班主任出去打篮球。班主任给我下结论说:“你偷看反动、黄色书籍,抄写下流诗句;你低级趣味,思想肮脏,妄图侮辱女同学;而且,你是班长:问题是严重的。你今晚先写检讨,明天准备接受批斗。”于是,我啼哭着离开了学校。一路上,树上的乌鸦、喜鹊、麻雀的鸣叫声应和着我的啼哭声。泪眼中,我看到贫农社员、学习毛选积极分子章兆锋被五花大绑押送去大队部。我想到自己的“累累罪状”更感到非常害怕。“

屋漏偏遇连阴。”刚到家门口,我就听有人说:“他终于回来了。立刻带他去大队部。”母亲哭闹也没起作用,在我家等我的人把我带到大队部。我估计是自己的“累累罪状”被大队知道了,一边啼哭,一边想着怎样说明真相。我到大队时,章兆锋已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押送公社。后来我才听说,刚才在会议上讲话结束之际,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识的他老人家呼喊“毛主席万岁”和“打倒刘少奇”口号时,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绝对不是故意的,把“万岁”和“打倒”的对象弄颠倒了。也许是兔死狐悲吧,我更加紧张。

审问我的人是大队革委会负责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工作的副主任。“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宣传队里有三个姓吴的?”副主任的口气比较温和。我一头雾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宣传队节制闸劳动后在第九生产队社员家吃饭的?”副主任的口气开始变硬。我两头雾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宣传队吃饭时吃了一只黄母鸡的?”副主任的口气开始变粗。我三头雾水。“老实交待!”周围的队长和队员义愤填膺。我感到自己哭坏了脑子,要不,他们的话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副主任火了:“不交待是不是?我们已经查明是你写的。你赖不掉。我是大老粗,从小给地主放过猪。小猪不听话,我会动鞭子的!”我一听,与学校事情无关,轻松了不少。“刘大法家墙上的粉笔字是不是你写的?”我四头雾水。有人说:“带他去现场,让他低头认罪!”有人说:“现在天黑了,去也看不见了。”又有人说:“用手电筒不就看见了!”我被押解着来到刘大法家墙前。我揩去泪水,揉揉眼睛,在手电筒照耀下,我看到院墙上的确有不少粉笔字,横写竖写的都有。他们指着“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的“毛体字”质问我:“是不是你写的?说!”我怕极了,哭着说:“是的。”副主任得意地说:“把他押送回大队部。”

原来,大队宣传队今天在地处第九生产队节制闸边参加劳动,一只黄母鸡被他们“围追堵截”,飞入渠水中而就擒,他们抓住“鸡”遇,全体队员便在第九生产队一农户家集体聚餐。他们看到“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这句话,便认定是影射这件事:“三吴”是指宣传队里有3个姓吴的,代表宣传队整体;“九派”指第九生产队,当时派系严重;“浪下”指节制闸水面这个劳动地点、聚餐吃鸡地点;“浮”指黄母鸡“就擒”于节制闸水面时的状态;“白烟”和“黄鹤”,指聚餐和聚餐时的主菜黄母鸡。他们告诉我,说我小小年纪写不出这样精炼的诗句,只要说出谁写的诗句和谁叫你写在墙上的,你现在可以回家吃饭,什么事也没有。接着,他们列举了本大队一些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名字供我选择。我说,都不是,这是毛主席的诗句。昨天课堂上学习了毛主席诗《登庐山》,我感到这两句特别浪漫,便用特别浪漫的“毛体”写的。他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副主任拍着桌子说:“利用毛主席诗句影射我们的,对吧?!”有的队员附和:“快说。”有的队员小声议论:“这个小孩昨天写的,不会影射吧?”就这样在向他们承偌今后任何场合不许提这件事情的条件下,我便不明不白的回家了。虽然队副主任要求我今后不许再说这件事,我也感觉“云横九”事件算是过去了,但是“石榴花”抄件仍然压得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抬不起头。想到说不清、道不白的委屈之处时,我一整都是泪水涟涟的。检讨我没有写,因为我没有把“石榴花”浪漫诗歌交给“小白羊”。但是,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怀着负罪心情去上学的,而且真切地体会到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其子女为什么见人抬不起头、说话底气不足的原因。班主任见我没交检讨,在班会上让我停职检查,由在我竞选班长时失败的“政敌”“小诸葛”代理班长。“小诸葛”大有“彭霸天回到彭家墩”的感觉,在班上散水果糖,大吹自己很有能耐,大讲“前任”道德败坏。

随着时间的推移,信任我的语文王老师等人劝班主任,说这孩子爱学习,老实本分,给女同学递“求爱信”不像形,劝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信任我的同学包括“小白羊”在这之前就看见或听说过我的小本子上有“石榴花”浪漫诗歌,有的同学还偷偷转抄过,他们先后到班主任面前替我求情;只有“小诸葛”及其随从对我“穷追猛打”:说我和“小白羊”早就是一对鸳鸯,最近“小白羊”另有新欢才到班主任面前“主动坦白”的,还说“小白羊”对我还有旧情,因为“小白羊”看我的眼神里有同情……

1970年天,“东方红”卫星上太空之时,我的“石榴花”事件终于有了“说法”。因为“小白羊”说我班长被停职后,整天抬不起头,少言寡语的,可怜滑滑的。“小诸葛”认为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必须通过“镇压”“小白羊”来痛打“落水狗”,他模仿我的“毛体”写下流话,叫他的一个随从放进“小白羊”的书包,但他的这个随从不干。他说没事的,原来的“石榴花”诗歌就是他放进“小白羊”书包的,不仅没事,还“提拔重用”。这个随从当即和“小诸葛”绝交,向班主任“坦白交代”和“检举揭发”。于是,“小诸葛”倒台了,他的这个随从“走马上任”了,我这个“前任”没有人给我“平反昭”,不了了之了……

是什么样的因素,让4个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学生分别成了史学家、银行家、哲学家和经常在水沟里洗菜上街买的菜农的?因为是传说,我们已经无从考证它的历史了。但是,我这里说的“啼哭”的浪漫经历,却绝对来自真实的历史。

历史,不会重复,但是,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那段“啼哭”的浪漫经历不会重复,但是,产程“啼哭”的浪漫经历的那段真实的历史中的“小诸葛”“副主任”“小白羊”“班主任”的思维也不会重复吗?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