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纪行<7>走向天堂的葬礼

车沿着源远流长的拉萨河畔的公路行驶。不时地见到三三两两的教徒虔诚地叩着长头向圣城拉萨艰难的跋涉，悬挂在路口、山顶、寺庙、民舍、河边的五彩风马随风飘舞，招摇着敬畏神灵祈求护佑的庄严与神秘。

车在拉萨河岸突兀的一块坡地庄重地停了下来，据说这里就是拉萨有名的水葬台。

走向沧桑冰冷的水葬台，仿佛四周万籁静穆，惟有浩浩荡荡的河水和随风哗哗作响的经幡，仿佛在诉说着远古的葬俗、天堂灵魂欢愉的呢喃和幽灵游荡无依的忏悔。

虔诚的教徒们坚信，死亡仅仅是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过程，是人体这一物质覆灭而已。肉体的活人的生活犹如天空的闪电消纵即逝、草尖的露珠瞬间坠落、雨后的彩虹过眼烟云，唯有离开躯体的灵魂才具有太阳般的永恒。依据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生命循环，生生灭灭，生死轮回，永无停歇。行善积德者，灵魂得以超度升入天堂，来世投入人间享受幸福生活。作恶多端者，灵魂堕落为鬼魂幽灵，永无依托超度无望。于是，依据人在世之德行，走向天堂还是坠入地狱，三六九等的葬礼便应运而生。

在西藏昌都地区的三岩县，有树葬和壁葬。未满13岁的孩子夭折，便会把尸体摆成胎儿蜷曲状，装入桦树皮桶或小木箱内，由喇嘛择日悬挂在两水汇合处的茂密树木里，意为回到母亲的怀抱，能早日投胎转世。70岁以上或有儿孙三代以上的人。死后就能享受高规格的壁葬，子孙们在屋顶平台廊檐的一处墙角挖一个洞，洞壁砌满柏枝，然后埋进去作为自家的守护神。但西藏地区主要以土葬、水葬、天葬、火葬和塔葬为主。

因患有麻风、天花而夭折的和因凶杀永不转世的不吉之死的人实行土葬和水葬；与佛“舍身饲虎”“以身施鸽”故事有关的舍身精神的普通大众实行天葬；依据佛经“三途折罪部”的喇嘛、圣者、达官贵人大多实行火葬；供人们顶礼膜拜的大德高僧、历代达赖、班禅则实行塔葬。当他们圆寂时，其遗体经过特殊处理后，葬于塔内称之为法体灵塔；火化后葬于塔内称之为舍利佛塔。据佛典记载，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圆寂后，弟子们将其火化，其尚未烧化的身骨，牙齿等结成了许多晶莹剔透、五光十色、击之不碎的小颗粒子，称为舍利子。后把高僧大德逝世后烧剩的骨、齿、遗骸统称为舍利。

目光随着司机平措的手指落在了远处被岁月剥蚀如鳞的峭岩石罅间，那刻着梯子形状的粗犷线条便是登上天堂的梯子，是逝者绚烂而又美丽的梦想追求，是亲人默默的祝福和祈祷，是亘古高原浓重而又古朴的风俗映显，是天葬模糊的片断，细节和神圣启迪的展示

当躯体冷却，在家人请来的喇嘛的超度经声里，佛以慈悲的手掌抚摸着逝者的头颅，安抚着逝者坎坷多桀的一生，悲悯地许诺着来世……灵魂便会从天灵盖处开凿的小孔缕缕飘出，融入那纯净素洁纤尘未染的蓝天，微笑着升入天堂，轮回进入善趣。遗体前一盏酥油灯长明不灭，象征死者的灵魂最初和亲人们在一起，感谢着前来悼念并献上哈达的人们。亲人们销毁死者所有的遗物和照片，以免死者惦念牵挂，不肯进入轮回。死后第三天的黎明，亲人只能送死者至门口，交与司葬者。由僧人领路，绕拉萨八廊街一圈，在大昭寺门前祈祷，然后由司葬者背往天葬台。

世界最有名的三大天葬台，一是印度斯白天葬台，二是西藏山南的青朴天葬台，还有一个便是最大最有名的西藏止贡天葬台，能在止贡天葬台举行丧葬仪式，就意味着死者可以直接进入天堂。除传统的天葬台外，还有由寺院和活佛勘定设计的天葬台。虽然没机会去拜谒天葬台，但在朋友的讲述中，我可以想象到走向天堂的葬礼的情景。

现在，一颗疲惫的心终于可以平静地休息了。黎明的曙光、舞动的经幡、嶙峋的山岩便是今生的最后诀别。

当煨桑烟火升起，几百公里之内的秃鹫便会望烟飞来聚集，聆听着僧人念经祈祷，见证着天堂的葬礼。在天葬师熟练的操作中，躯体化成无数幸福的花瓣抛洒向天空，融入满天朝霞，被无数的秃鹫带向远方，干净的墓地洒下一片金灿灿的阳光，碧绿的小草恬淡闲适。生是自然赐与，死便归于自然。圣洁的祼体以单纯的方式来到世上，又以单纯的形式回归自然，自然哺育了你，而你又回归自然哺育其它生命。

佛教悟理，缘起性空；浩瀚宇宙，本质为虚；世界万物，皆为幻象；因缘而起，和合而成；心中有此，便成佛性，便成圣者，便能解脱。这让我真正理解了藏民们视死人的躯体不如一套破旧衣服的深刻内涵了。这实在是自然界中最干净的物质循环形式了。不知怎的，脑海里频频出现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们，生，穷兵黩武，民不聊生，抢财掠宝，贪欲无度；死，占地为有，雄墓伟碑，金银财宝，尽归墓穴。却不料违背物质循环的自然规律，被人掘墓，暴尸天下，人财两空，贻笑千年。这便让我对佛有了一种敬仰。

登上不远处满是经幡舞动的山坡，眺望着蔚蓝深邃的远空，仿佛看到无数轻盈的灵魂，吟唱着颂歌去沐浴天国的辉煌；几朵白云悠悠，轻松而又恬谧，仿佛在坦陈一种宗教精神的痕迹、一种我敬仰的遥远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