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遗梦

猫须子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村子里的祖祖辈辈都是在黄土里刨食。自从有汽车的喇叭声远远地传来，勾起了村里不少人的心思。都跃跃欲动，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家晏，咱们也出去打工吧。”眼见着村里大多年轻人都走出了家门，妍晞也想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妍晞的话就是圣旨，那是一定要遵从的。何况，天涯海角，只要有妍晞的地方，就是家晏的幸福窝。想当年，妍晞可是楠沱中学的校花。不止家晏，很多的男生都为她神魂颠倒。眉清目秀的家晏当时也算小有才气。虽然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可他硬是用一日一封火辣辣的情书，赢得芳心。双手跌进爱情漩涡，无法自拔。才弄得彼此无缘金榜，回乡务农。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美事一桩。婚后，更是把妍晞奉若手心里的宝。田间地头家晏一肩挑。就连家务活，他也抢着做。就怕妍晞苦着累着。对她的话，家晏从来都是甘心情愿的唯她马首是瞻。他觉得，只要妍晞开心了，他才会开心。他常常会回忆起那些恋爱时的甜蜜，每一次约会的场景他都清楚地记得。

他们第一次约会，就在村子南头的石桥边。桥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桥，很高。桥下并没有河。干涸的河床里只有很少的一股水流在裸露的大大小小的石块间弯延，像极了一条蛇穿游在圆石中。桥边有一丛郁郁葱葱的竹子。还有一棵歪脖子柳树。就在那棵柳树下，他把写有“我会一生向你诠释我的爱。”的誓言郑重地交到她手里。远处，乳峰一样的山头顶着一轮远远地明月。吴刚躲在桂花树后偷窥柳树下相拥的恋人。那一刻，山的黛色是那么的迷人。微风拂过，柳条婆娑起舞。竹叶沙沙作响，像在演奏甜美的舞曲。皎白的月光沐在妍晞身上，就像为她披上圣洁的婚纱。家晏戏称他们是“南桥会”。因为这河里从未发过水，自然他们的结局也不可能像“蓝桥会”。他们约好要一起厮守到白头。妍晞说那个书生太迂腐。洪水来了怎么就不知道挪挪地儿，枉送了一条性命，也连累了贾家女子追爱投河。家晏唯有一阵感慨“正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回忆起这些甜蜜的往事，家晏就像喝了蜜。

如今妍晞想出去闯闯，家晏自然也不会有不同意见。安顿好老人孩子，小两口登上了南下的长途客车。经过了几日的颠簸，他们到了广州。外面的世界确实精彩！宽阔的高速路上车水马龙。路两旁高楼林立。各种广告牌闪着七彩诱人的光。立交桥架起城市的彩虹。各种口音的行人，脸上露着自信的笑。火车轰隆隆地奏着“踢踏舞曲”。头顶盘旋的飞机，足有家里的晒盘那么大，看得真真的。这一趟真是没白来1

在熟人的帮助下，他俩在较近的郊区租了一间最多10平米的民房，算是安顿下来。接下来就是找工作。妍晞是女人，还略有点文化，很快就进了一个电子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妍晞都有些亢奋了。家晏就那么顺利了。没文凭，没技术，连句普通话在嘴里都咕噜得不利索。几经周折，总算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塑胶厂找了份工作。说是装配工，其实就是打包，上货，卸货的活。家晏想有活做就好。工作是累了一点，可回到那个小窝，看到妍晞乐滋滋的样子，疲劳就跑得无影无踪。

“细琴和阿祥拍拖了。”

“东强又因为语言不通闹了笑话”

“豪仔怎么怎么捉弄了主管。”

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厂里的趣事，家晏觉得是种享受。日子似乎就该这样有滋有味地过。

也许是世界太精彩，也许是现实太诱惑。慢慢的，妍晞的口气里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有了羡慕有了抱怨。

“今天拉长过生日，她男朋友送了她一枚金戒指，还有好大一个卡迪熊。”

“美美穿的那件衣服不怎么样啊，居然八百多。”

“哇！蜘蛛王原来是皮鞋的品牌。我还以为是动漫里的角色呢。”

“我的鞋子夹脚，穿起好难受。”

“我的袄子都穿不出去了。”

家晏在心里暗暗发誓：我的妍晞是天地下最美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那些好东西。我一定都买给你！想法归想法，可要实现是多么的困难。家晏开始在下班后四处找零工做。给人送水，帮人卸货。有钱挣就成。辛辛苦苦攒了好久，总算够给妍晞买件“波司登”羽绒服。看着妍晞莞尔一笑，那些汗水流得值。可是，许诺她的生日礼物“金项链”，还得继续加油。

家晏已经很努力了，可计划跟不上变化，他也总是跟不上妍晞的要求。

她说，流水线作业好辛苦，推都站疼了。那就别去了从新找工作。电子厂是不去了，其他工作却又高不成低不就起来。

她说，想烫头发。去吧，你喜欢就好。

她说，想试试纹眉纹唇。那就去好了。

她说，想买耳环：她说想买手机、、、、、

她说的越来越多。不怪家晏记不住，实在都是些以前没听说的名词。不管家晏多努力，收入毕竟是有限的。出去日常开支，还要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汇去一些。剩下的就寥寥无几。要跟妍晞的步调一致，谈何容易。

于是，抱怨就多起来。妍晞常常会为了一点小事大动肝火。“你真没用”“你真窝囊”成了妍晞的口头禅。家晏总算陪着笑脸，暗骂自己没出息。谁让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呢。

日子一天天在吵闹中流走。家晏已经习惯了这种“声色并茂”的生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突然安静下来。

那天，家晏拧着被汗渍侵润成暗黄色的毛巾，踏着落日的余晖往家赶。他刚刚给一家超市卸完一大卡车的货，急着回家做晚饭。推开门却没有看到那张冷艳的脸。可能出去玩吧。他把手一洗，赶紧淘米洗菜。趁着电饭锅没跳的空档，提着暖壶去公用厕所冲了个澡。顺便洗了换下的衣物。回来一看，还是不见妍晞的影子。她去了哪里？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来？

家晏在屋里不停的踱来踱去，心里特烦躁。她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个念头让他不禁打了给激灵，刷地冲出门去。他要去找她，他要看到她平平安安才行。一家一家的问过去，没有人看到他的妍晞。去她常去的超市、发型屋、咖啡厅，也没人知道他的妍晞去了哪里。他像疯了一样，到处找寻，四处打听。妍晞就像人间蒸发，没了踪影。

接下来的日子，家晏再也无心工作。没了妍晞，工作有什么意义。没了妍晞，生活还有什么奔头。没了妍晞，他就没了灵魂。他每天都是走啊，问啊，哭啊。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恍恍惚惚间，他走进了他们一块看《梁祝》的投影院。他又想起她说的“英台也真是——十八相送明明是向山伯暗示她的爱，倒不如大胆表白。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想起他们一块为化蝶的纯爱唏嘘流泪。可如今黑压压的一屋子，哪有他的心上人？影院正在播放《魂断蓝桥》。他又想起他们的“南桥会”。与子偕老的誓言犹在耳边。“蓝桥”、“南桥”、“蓝桥”？冥冥之中，在暗示什么？

家晏收拾好行装，坐车回到了猫须子。瘸腿的父亲，佝偻的老妈，还有一双乖巧可爱的儿女。看到出门近三年的他回来，都喜出望外。老妈颤巍巍的爬上凳子，去取吊在梁上熏得黑乎乎的腊肉腊肠，要给儿子接风。老父亲敲着烟锅想说啥，却不知从何说起。女儿穿上新衣服对着镜子臭美。刚满5岁的小儿子，抡着“大枪”爬上爸爸的膝头。不谙世事地问“妈妈呢？妈妈怎么不会来？”“妈妈请不了假，没回来”。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女儿是住校生，次日一早便去了学校。还有三天，就是他和妍晞相识九年的纪念日。

三天混起来是很快的。这三天里，他把柴劈了老高一垛。他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家里家外，他都抢着做。老父老母只知道是儿子孝顺，没想其他。他的心只有自己明白，有个声音一直在召唤他。那个地方也一直引诱着他，因为他的心遗失在那里。吃过晚饭，他就给儿子洗澡，哄他睡觉。把自己也收拾干净了，只等父母睡熟了溜出门去。他要去“南桥”，要去看那棵歪脖子柳树，要去看那白月亮。他要去找他的爱。

石拱桥就在眼前了。天上并没有月亮。茂密的竹林更彰显了周围的漆黑。他掏出打火机，端详那棵柳树。那树早已枯死，只留下一截光秃秃的树桩。哎——都没有了！他扔掉打火机，走上桥顶。河底却奇迹般显现出妍晞娇俏的脸。她分明在微笑着向他招手。我的妍晞原来在这里！我找你找得好苦，总算找到你了。妍晞，我来了！就那么轻轻一步，家晏就和他的妍晞再也不会分离。

第二天早上，去赶集的人路过桥头，看见了桥下的家晏。急忙跑去通知他的父母。可怜一对老人，说什么都不相信。家里欢愉的气氛都不曾散去，怎么可能？等到了桥头，看见那河床上的惨状，老妈妈顿时昏阙过去，老父亲也止不住地哆嗦。在一块大石头上，家晏躺成一个奇怪的造型，就像个奔跑者的剪影。脑后有一大滩血。嘴角溢出的血已经凝固。空洞洞的眼睛大大的睁着，仿佛仍在搜寻她的身影。面对这悲惨的景象，小儿子把一对眼睛瞪成铜钱。脸色铁青铁青的，咬着嘴唇竟没半点声音。是爷爷看到他瘆人的脸色，一把搂进怀里，想抚慰他幼小的心，却不想惊了他。顿时双脚不停地跺地，声嘶力竭地哀嚎起来“我要我的爸爸呀，我要我的爸爸呀。”凄惨的童音让人揪心。乡邻们七手八脚的，好不容易才把家晏从斜坡处抬了上来。老老小小冲上去，抱着他不肯撒手。

整理遗物的时候，老父母才从儿子的日记里明白真相，不禁悲从中来。老父亲吧嗒吧嗒抽着烟，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儿啊，就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你就抛下外面不管啊。儿啊，你劈再多的柴能烧几年？你挑再多的水能用几天？儿啊，你怎能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啊，我们还能养孩子们几年？等我们不能动了，孩子们又怎么办啊？儿啊，你好狠的心啰！儿啊，你让我们怎么活？”村子里回荡着老妈妈撕心裂肺的哭诉。

家晏追寻他的梦去了，却从此把恶梦留给了老人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