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记

2008-10-24 08:35 | 作者:马小军 | 散文吧首发

??当我发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不时地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开始羡慕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虽然这些孩子的骨子和神情里天生就少些来自大自然的安详和淳朴,时不时在某种特殊的时刻会因为返璞归真的考验需求而显得恐慌而不知所措,但他们天生就会保持一种高雅和故作清高的姿态,千方百计设法要在来自乡下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直到淋漓尽致。至少在这种虚伪的显摆中会获得不少的快乐和优越感,而这些感官的刺激无疑都源于自小生活的钢筋混凝土丛林,这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在势利的老师同学面前有意把自己装扮成地道的城里人,为了彻底消除他们的顾虑和怀疑,我甚至编造许许多多无中生有的童年糗事,并把我的出糗与城市紧密连接在一起,博大家一笑;在乡下来的同学面前,我常常对他们畅谈的童年趣事当众否定,甚至加以言语讽刺,嗤之以鼻。以此来达到我不为人知的目的。??我的伪装像河床的淤泥,长年累月后越积越厚,已经很难看出原来的样子。撒谎久了,连自己都以为这些编造出来的精致的骗人东西特别的好玩,并且货真价实。??我乐此不疲,这样痴迷了好些年。??但是伪装毕竟不是真相。它其实像劳作后手上留下的茧子,也是困苦的结果,一旦身心疲惫停止后,原来的真相就会毫不留情的还原,所有的收获都将付之一炬,没有痕迹。??我挣扎过好些年,我发现撒谎跟任何让人上瘾的毒药一般无二,而且它的直接毒害后果不单是损害身体,它折磨的是人的精神,像一只牙尖嘴利的虫子藏在灵魂深处不温不火地咀嚼。??长长的鼻子,犀利的眼神,墨色的长袍。那天在电影院门前看见宣传栏里死神的剧照,我震惊之余,竟在门口伫立良久,形同木桩。当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讶异和发问的目光看我,并引起不远处警察的注意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失态,很不情愿地在警察过来询问前狼狈地走开了。??晚上几个朋友开车找我去泡吧。我们在市中心一家高档的酒吧会所里一直熬到午两点,喝酒聊天,并跟酒吧里的服务小姐开着下流的玩笑。后来酒喝完了,他们中的一个不胜酒力,吐了身边小姐一身,这才算尽兴。他们开车载着女孩走后,我一个人离开了酒吧,出门前刚才陪我的那个女孩没少纠缠我。大街上,霓虹灯色彩斑斓,来往奔驰的汽车排出的尾气恶臭难闻,我站在路边的一个垃圾桶前忍不住一阵呕吐。??半夜,身边似乎一阵异样的响动,睁开眼,我看见白天见得那个死神立在床前静静地端详着我,手中的镰刀拐杖迎着窗外的弱光发出钝钝的冷光。早晨起来,我一头冷汗,床单给背湿了一片。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关了窗子,拉严窗帘,双手抱头蜷缩在床头。闭上眼,蒙尘的记忆和童年像剥离了血珈的伤口露出原始的模样,虽然其中夹杂些许创伤后的血丝和痕迹,但是已经可以清楚地崭露,不怕阳光空气。??那年我九岁,父母因为双双在一次国家对外自卫反击战中牺牲,我跟奶奶一起生活。四岁前我跟父母在部队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由于我天性比较迟钝,发育缓慢,一直到四岁半才学会说话。父母都是自尊心好强,面子的人,觉得在战友面前抬不起头来,于是提前对我失去了信心,将我寄养在乡下奶奶家。以至于我从小就异于常人,学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爸,而是奶奶。直到现在奶奶还经常引以为豪,说她彻底教育影响了两代人。所以可以说,我其实生下来没多久因为父母的特殊原因就寄宿在奶奶家,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奶奶家所处的这个庄子叫二里坡,依山而聚,四处是密密的林子,经常有莺歌燕舞。庄子里的人家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山坡上,大约六十户。庄子里村长是一位留着辫子的白胡子老人,大家都叫他老于。背地里却都叫他于小辫。不下地的时候,他喜欢坐在庄子东头成排的树桩上抽旱烟袋,然后给围在他身边的我们这些小孩子讲故事。穷女婿、王二小放羊、算命瞎子、白蛇传等等,在那时我们看来他简直是无所不知。他每每讲到动听之处总会忽然闭口,微笑着把烟枪的烟灰在脚下的石头上磕掉,然后慢慢地重新从烟袋里抓烟丝,装上新烟吊足了我们的口味,在我们不断的催促下才娓娓道来;或会忽然一扬手,在坐得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孩头上一比划,说“咔嚓一声脖子就断了”,吓得我们屁滚尿流地一哄而散才不紧不慢地磕磕烟斗站起来,对着我们逃离的背影点头憨笑、招呼。在我的记忆和印象里,似乎只有乡下的村头的石头或木桩上才会有这样的智者和老者,能够特别清晰和认真地讲些离奇而又古怪的趣事,并每每都有很深的睿智在里面。这在城市里的孩子是望尘莫及和空有觊觎的份了。可惜这道理是在我参加工作后才慢慢领悟,否则不会一直误认为童年的享受是一种苦难试图尽量淡忘它。??于小辫讲的故事都发生在从前,他说故事的开场白一律“从前……”或是“很久很久以前……”,有时候也会说“在你爷爷还小的时候……”似乎谈笑中的这些古今人事都是他不入法眼的浅薄小辈,这样郑重其事虚张声势都是对他们无上的提携和赞美。无论勇敢机智的王二小还是多情缠绵的白蛇甚至狡诈凶恶的女巫婆子,千篇一律,都生活在“从前”这同一个年代。这让我对神秘浪漫的从前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同时对自己身处的这个物质精神都极度匮乏的时代无比的厌恶和失望。??我奶奶对乡下的生活有种独特的偏爱,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她满意的。她的生活很惬意,乐意每天听我从于小辫那里学到新故事,并在我添油加醋和漏掉了某些重要情节时候不厌其烦地帮我进行纠正和提醒。直到一天,我给她讲女巫的故事,她忽然像给老鼠咬了一口,或给门缝夹了手指头一样惊跳起来,眼睛锥子般地瞪着我。直到我在她的眼神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害怕的哭起来,她才缓过神来拍拍我的脑袋哄我,就像那次我同大肠、驴头老刚和白梨一起偷偷去二里河游泳给她当场抓住一样吓人。??“她啊,长长的鼻子,凶恶的眼神,一身黑色的袍子。骨碌着腰,伸出细长的骷髅手,拿住小孩在脖子上就这么一刀,”老于把手在离他最近的白梨头上斜斜地一劈,厉声说,“咔嚓,脑袋就没有了。”白梨吓得哇的一声两手捂着脸哭。我们几个也给吓得心里打颤,但是一看见白梨哭我们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大肠让白梨回去,白梨说她要听,大肠说她不许哭,再哭就滚蛋。白梨说她捂着耳朵就是了,保证不会再哭。大家没办法,让她跟驴头老刚换地坐,驴头老刚犹豫了一下。大肠笑他胆小不敢去,老刚骂说王八蛋才不敢呢。就大大方方地跟白梨换了树桩坐。老于待我们都坐好了,接着讲:“她不但吃走进她院子里的小孩,吃了以后还把涂的五颜六色的脑袋挂在窗户上。夜里起风了,风灌进骷髅头的眼睛、鼻子、嘴巴里面,就会发出‘呜咽,呜咽’的叫声,然后这些小孩头就活过来了,他们叽叽咕咕地说话,吵架,有时候甚至互相对骂。女巫婆子也不管他们,只有她心情不好——好久吃不到小孩的时候,她会拿着用人筋做的鞭子,走到窗户前对那些叽叽歪歪,争吵不休的死家伙一顿暴打。那鞭子可不是一般的鞭子,一鞭子下去,那骷髅头就算碎了,哗啦一声掉到地上,变成一滩血泥。要是常人给她打一鞭子,嘿嘿,当场就没命了。她家里还养着很多的狐狸,一到夜里,这些狐狸的眼睛就都变成各种颜色的灯笼,只要给它们看到了就会像着了魔一样跟着它屁股后面走,一直走到它主人的屋子里。那是个多么阴冷的房间啊!你前脚刚迈进去,门就关上了。可是女巫婆子早就埋伏在门后面,门这么‘咣当’一合上,你下意识回头一看,女巫婆子的鼻子就在你的眼前,你的眼睫毛都能感觉到那只丑陋的长满瘤子的歪鼻子。她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你,你简直是魂飞魄散。这时,她忽然张开满是血渍的嘴巴露出一嘴烂牙对你狂叫一声‘啊呀’——”老于讲到关键时刻,一个小孩忽然叫道,“看,驴头吓尿裤子……”老于停了下来同我们一起看驴头,驴头脸色发白,双手抱膝,两腿麻花一样使劲绞在一起,屁股底下湿了一片。大肠冷笑一声,说,“干,真没用,滚蛋。”大家又是一阵哄笑。驴头看了一眼低头捂着嘴笑的白梨,眼里面含着泪水,忽然冲上去对着刚才的那个小孩一顿拳打脚踢。 #p#副标题#e#??女巫婆子那条威力无比的人筋鞭子成为我们私下谈话的焦点。我们互相吹嘘着如果自己有那么一条鞭子将会如何如何地骁勇无敌,让自己的敌人如何乖乖就范并吃尽苦头。不久,各种各样人为假想出来的人筋鞭子出现在二里坡街头各个年龄层的小孩手里,大家相互炫耀并比拼威力,当时二里坡发生过的许多比较有名的打架斗殴事件几乎都是那个时候爆发的。至今我额头上一条清晰的像壁虎身上的花纹似的细疤就是在那个时候的一天下午给一个小孩自制的人筋鞭子烙印的。如果要吹嘘童年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大概这也算我人生里不菲的收获吧。??我们已经习惯每天跑到庄子东头听于小辫讲故事,阴天下闷在家里是那时候最最难熬的日子,简直是不能用简单的言语来诠释内心的狂热和急躁。多年以后当我看到那些瘾君子犯病后的种种失态举措,我都是加以同情和理解的。驴头被吓得尿过裤子后,好一段时间都作为笑柄给庄子里的小孩戏耍的抬不起头,直到一天另一个小孩发生了同样的遭遇当众将一坨臭屎结结实实拉到裤裆里驴头的境况才算有了改观。我至今仍能清楚的记起那天老于精彩生动的讲述,犹如暗夜里持续不败的电光火石让我至今铭记。??“这女巫每月几乎都有一次劫数,像蚊虫害怕天一样对其充满恐惧。她会忽然比平时衰老好多倍,腰背骨碌,脸上爬满很深很深的皱纹,纹理之间布满血丝。手指上长长的黑色指甲也会全部脱落,一枚不剩。在半夜身体腐烂揪心难忍的时候,像蛇一样痛苦地扭摆身体脱变,她常常对着窗户里的夜空撕心裂肺地惨叫。窗外电闪雷鸣,忽明忽暗的电光映着她变形睚眦欲裂的白脸,你只要看上一眼都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看过之后不久就瞎了,眼睛只剩下两个黑色、寄生虫子的深洞,两只眼球都是给自己亲手硬生生地挖出来的。月圆过后她的法力就开始一点点消失,这时候除了她的贴身魔法球可依仗外她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两样,虚弱、苍老、病恹恹、毫无生气。她整天躲在屋子里的地下室里,和一群狐狸、骷髅杂处在一起依靠魔法球监视着屋子周围的情况,防备野狼和人们闯入。七天之后,她的法力再度恢复,指甲也随之长出来,长而锋利,任何刀具都不能与之相媲美,只要她愿意她就那么随意往你身上一探,心就给她轻而易举地掏出来,鲜活乱跳地在她手里蠕动。许多误入到她这里或是找丢失的小孩抑或寻仇的人都是这么不明所以就惨死在她手里的。有一年附近庄子里的小孩子突然间失踪了许多,几乎丢失殆尽,此后大街上好几年都见不到小孩。大家都怀疑是女巫婆子做的手脚,一定在某个隐秘时候施了法掳走了附近所有的小孩,然后扭断脖子吃掉了。迫于女巫残忍暴虐的手段,没有一个人敢去女巫所在的浏荔湾。这以后的几年里人们在极大的悲痛和忍受着丧子之痛却无力报仇选择沉默的耻辱中艰难度过。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女巫婆子的劫数秘密给一个老猎人知道了。他很快把这个秘密公布给周围庄子的人,号召大家联合起来一起去找女巫婆子算账。令老猎人没想到的是,过惯了惬意的舒服生活并经历了太长复仇等待的煎熬后,人们对于仇恨和愤怒已经早抛掷云外,连伸张正义在他们看来都是夸大的无稽之谈和笑话。人们无常冰冷的态度对老猎人的打击比当年丧子之痛有过而无不及。他独自行动了好几次都因为没有帮手和女巫过于谨慎的防备失败了,最后一次甚至他闯入了女巫的地下室但还是以断了四根手指而告终。老人没死心,在随后的一年里他反思失手的原因总结经验。沉寂和准备了一年后在他再次决定勇闯浏荔湾与老巫婆一决高下的前夜,一个年轻人找到他并加入他的行列。年轻人告诉他,自己的哥哥当年就是给老巫婆眼睁睁抓走的,他当时正趴在草丛里抓蚱蜢所以躲过了一劫。他向老猎人请教克制女巫的方法和行动计划。老人本来报了必死的决心做最后一击的,现在有了帮手自然满心欢喜,坚信此次必能将老巫婆擒住,便向他详细介绍了女巫和她屋子周围布置的鬼怪机关。诸如,渔网,陷阱,毒箭,咬人狐狸,毒气,吃人树,毒虫等等,老猎人要年轻人一一紧记,并牢记女巫房子的地形方位,万不可大意,只要稍一疏忽就会没命。这年的七月十五过后,月亮一天比一天暗淡。白天太过扎眼,行动不便。这夜,两人准备停当将猎枪、尖刀、绳索、木棍、火把备齐后,牵上彪悍的猎狗多达,带上一盆狗血迎着昏黄的月光悄悄摸向浏荔湾。火把是用来照明的,浏荔湾四围全是白杨林子所以不能放火烧死女巫婆子,否则大火蔓延起来周围的几个庄子就都完了;狗血是用来对付女巫的魔法球,在门口泼上狗血她的魔法球就会失去魔力,她在地下室也就等于变成瞎子了。只要进到屋子里凭借两人的力量和嗜血凶悍的多达收拾了那帮野狐狸失去法力的老巫婆就不足道哉,束手就擒了。山路崎岖难行,多达在前面开路,两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到浏荔湾女巫的房子前。老猎人毕竟年迈走一会就气喘吁吁,咳嗽连连。离女巫的房子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就能看见房子窗户上星星点点的烛光,暗淡又诡异。她的屋子是一所多年失修的破旧教堂,背山而建,破烂不堪,枯藤绞缠着硕大的石柱;从侧面看又感觉像石窟突出来的下巴,后面的山体似乎才是它真实的空间,教堂的门窗只是引人上当的嘴巴。而歹毒的老巫婆此刻就躲在山洞里的某个角落通过魔法球正窥探着他俩的一举一动。屋子被一圈矮矮的白色篱笆绕着,只在正对着屋子大木门的方向留了一个缺口供人通过,离木门大约有二十步的距离。篱笆内树木杂草丛生,屋子窗户上挂满了眼睛发光的骷髅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篱笆外。老人看了一眼有些发抖的年轻人,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多达安静地伏在地上,前腿笔直、后腿微弓完全一副立即扑上去撕咬的架势。老猎人抬头看了一眼毛毛的月亮,一想到魔法球,对年轻人说,泼,泼狗血,快对准了门用——力。年轻人闻言,双手持盆对准屋子的大木门用力泼去。就在这时,一只眼睛油绿的野狐狸忽然从就近的一棵树上嗖地窜下来扑到年轻人的头上,年轻人不及防备手一抖狗血盆‘咣当’掉到地上。这一变故实在出人意料,老猎人失悔顿足没有防备老巫婆的这些招数。破不了魔法球,要避开篱笆栏里的各个机关就难上加难了。老巫婆在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人的行踪而操作变幻着各类机关暗器。年轻人当然也知道这之中的厉害。但是事已如此已打草惊蛇自然没有退步的可能了。老人看了一眼年轻人,见他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心下稍安。多达早已经扑住了那只坏事的野狐狸,一口咬断了它的喉咙。这时,突然树叶飘动,飞沙走石,起了大风。老猎人拔出猎枪对年轻人喝道,跟着我,别乱走。当即两人跃进篱笆内,脚刚落地风就停了,周围一下静寂的让人透不过气。老猎人提醒注意两边树上的飞箭、渔网,以及地上随时塌陷的埋有倒立的毒箭的陷坑。两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屋子门口挪,可是直到挪到屋子门口什么暗器都没有发射过来。老猎人疑惑不解,待回头正要叮嘱年轻人不可大意,不想这一回头让他惊得差点跳起来。明明一秒前还跟在他后面的年轻人和多达这时都不见了。偌大的荒凉院子里他一个人正孤零零地站在女巫房子前,他不及多想忙转身要破门而入,不料这一转身,一张惨白且布满血纹的脸正好与他的贴到了一起。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鼻子就给对方咬掉了,猎枪也给夺了去。慌乱之中拔出尖刀挥刀乱砍,却不小心脚下给台阶绊倒一头跌进了屋子里。身后的大木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所有的灯一刹那间熄灭了。屋子里面漆黑一片,一连串始料未及的重创让老猎人一时间难以平静下来。他顾不上伤口的巨疼,跳起来一边大骂,一边下意识挥舞着手里的尖刀。屋子里响起一阵阵女人刺耳的咯咯笑声,由大到小,由小到大,余音绕梁。这持续的刺耳尖笑让他如颠如狂。他觉得他马上就要崩溃掉了,这时窗外一声闷雷,借着闪电那电光石火一闪,瞥见脸色煞白狰狞的女巫婆子贴在房顶的一个角落里。说时迟那时快,老猎人举起尖刀拼尽了全身力气孤注一掷。啊!——一声凄厉地尖叫,老巫婆从房梁上摔下来。正好跌落在他脚下,老猎人哪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扑上去下重手一肘子击在老巫婆的额头上,直把对方的头骨磕碎了才罢手。她终于还是死了。老巫婆终于死在了他手上。回想多年自己付出的艰辛和饱受的辛酸,老猎人激动地热泪盈眶,仰头大笑。但是笑着笑着他忽然笑不出来了。他觉察到有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正从后面搭在他的肩膀上。借助电闪雷鸣,他看见屋子里陈旧破烂的桌凳中间几十只野狐狸正在围着多达的尸体疯狂地撕咬,而在他的脚下那个来为哥哥复仇的年轻人胸前插着尖刀,脑浆模糊地躺在地上。” #p#副标题#e#??如此动听、动人心魄,并存留在人的心里像种子一样发芽生根任你带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忘怀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自从离开了二里坡就再没有耳福享用过。以至于让我时常怀疑这一切是否曾真实的发生过,老于是否是我对极度贫乏的二里坡缅怀无处寄放而存心捏造的一个假想的人物?没有老于,当然更不存在什么女巫了?甚至,连大肠、白梨、驴头老刚都是虚构的呢?对了,还有我亲爱的奶奶她是否也真的存在?我记得我是个沿途乞讨、过着飘零生活的孤儿。??我对自己如此固执的自我否定疑惑不解,我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我觉得我需要停下来静静地回忆一下,我需要找一面镜子逼视一下里面的人,我要保证我不是在撒谎。毕竟这故事太精致了,精致的无懈可击,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农村街头木桩上稀疏头发牙齿近乎掉光的扎小辫的老头口中。??我确信我是在撒谎???啊哈,我终于明白了,我如此地担心我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如此反复前后虚虚实实地在这里浪费时间自相矛盾,其实是我怕遗漏了过去,哪怕一丁点的情节,都将改变我所要说的这个故事的完整性而彻底改变它的真实性,扭曲了我注入的所有感情和要表达的情绪。??我保证会尽力而为。??自从我将于小辫讲述的女巫故事跟奶奶说后,她像地震前的家禽一样变得浮躁不安,开始每天婆婆妈妈地告诫我,庄子西北方向给白杨林错织覆盖的浏荔湾是万万去不得,女巫婆子就隐居在那里,那里四处全是白骨和野坟,人一旦进去了就再回不来了,尤其是小孩,白白嫩嫩的。??奶奶甚至逼我向她发誓。对于一个好奇心刚刚开足正对一切循规蹈矩的忠告有着无比热烈叛逆的年龄来说,这些浩浩荡荡的啰嗦助燃着我内心的冲动的导火索,探知的欲望一天天地膨胀起来。??如果说,于小辫讲述的女巫故事让我开始编织一个充满刺激、神秘、力量的甜,那么奶奶的直言劝告,则是直接将我带入梦乡的安眠药。确定地说,是她让我知道女巫不但存在,而且就住在不远的浏荔湾。??我的落寞终于打动了奶奶,在大肠、白梨和驴头相继到邻村西庄上学后,奶奶花了整整五个日夜用常年积攒的碎布给我缝制了一个书包,并在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红星,怀着相当大的不情愿惦着小脚颤巍巍地送我到西庄上学。大肠、白梨、驴头老刚,我们又走到了一起。他们上学后,我再没有去听于小辫讲故事。一是女巫的故事终于讲完了,甚至我能倒背如流,并且讲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于他;二是于小辫讲故事的登峰造极的才气似乎也就仅限于女巫的传说,女巫讲完后他又要从穷女婿、王二小放羊上重复。而这些我也是可以倒背如流的。于小辫自始至终对此事一无所知。我做过他完全了解的假设,但却一直猜不到他会沾沾自喜,还是哀怨失落。??女巫的传奇故事在当时作为一种时尚的话题得到广泛的传播是现在任何八卦新闻和流言都不能比拟的。那时候我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女巫的法宝,譬如,人筋鞭子,魔法球和对她言听计从咬人的野狐狸。驴头一度沉迷于人筋鞭子,他尝试过用各种材料制作鞭子以试图达到人筋鞭开山破石的威力,直到后来他死在浏荔湾他家人操办他后事的时候他的屋子里已经挂满了不下五十多种不同样式和材质的鞭子。白梨说她喜欢魔法球,它能监视别人。有了它,她就不怕大肠跑出去玩不带她过后耍赖了。我说,我最恨魔法球,如果哪天给我见了一定砸碎了扔到二里河去。大肠说他什么都不喜欢。有时候,我们也谈女巫怎么杀人,吃小孩,为了某个自己杜撰出来的细节能强加到对方观点里或被大家一致认可争论的面红耳赤。有一次竟然动起手来。那天,放学后我们四个没回家坐在庄子东头的木桩上乘凉闲聊,我们先是争着说学校某某出的糗事,某某某又买了一个新橡皮,某某把壁虎放到老师的粉笔盒里。我经常和驴头相互抢着说我们俩一起遇见的某某事,并无限夸大和扭曲事实以吹嘘自己在其中扮演的主角所起到的前所未有足可扭转乾坤的作用,以博得白梨崇拜的目光和夸奖。大肠向来很少说话,对于他的英勇事迹更是只字不提。偶尔说起一件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说到关键动情的地方我和驴头一插嘴他就会停下来同白梨一起入神倾听,像第一次听见一样忍俊不住开怀大笑,并和白梨默默对视。后来聊完学校的事情,我们的谈话又回到了女巫,继而说到她吃小孩。白梨说,女巫子吃那么多小孩干吗?她就那么讨厌小孩?驴头抢着说,于小辫不是讲过嘛,女巫子要变漂亮练法力就得不断地吃小孩啊。白梨拍着自己的额头说,看我的记性,怎么给忘了呢?唉,还是你的记性好啊。驴头得意地显摆说,老于告诉我说她要每月最少吃九个,这叫久久归真的道理,这样到月亮圆的时候她就会变成一个仙女。大肠淡淡地笑笑,白梨看大肠一眼,问驴头说,仙女?那她肯定特别漂亮了对不对?驴头说,那当然,跟嫦娥一样会飞,还能轻易地跳到树上掏到蛋呢。白梨听得拍手叫好。我为白梨没有意识到我的失落感到心痛,急于要引起他们的关注,我大声反对驴头说,吹牛,才不是呢,你又没见过?驴头心虚反问道,你见过啊?我说,女巫子一没有筋斗云,二没有翅膀怎么飞啊?再说她专吃小孩掏鸟蛋干什么,掏了给你吃啊?白梨给我的话逗乐,捂着嘴巴偷笑。大肠也笑。我一身轻松,刚才的失落忽然全部眨眼间不见了。驴头急道,老于说的,他见过。我笑说,露馅了吧,那天明明老于说过他从来没见过女巫子的,你,我,大肠,白梨都在,你怎么给忘了?哈哈。我没撒谎,老于确实这么当众给我们说过。驴头刚才嘴快,等他回过味来羞得满脸通红。我看看他,看看大肠,看看白梨,手舞足蹈地大笑。可是白梨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没有按照我安排的路线轰然大笑。我稍稍懊恼下,以为笑料不足,重拾起驴头的糗事撩拨说,驴头,你还记得你上次吓尿裤子的事情呗?结果我刚说完,驴头就跟我扭打到一起。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完全改掉这种为达到某种自私的目的不惜牺牲别人直刺对方的痛处的恶习。这次打架过的很快,我们不久就言归于好。??那次打架我毫发未伤,驴头却给我打掉了门牙。多年后当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打架斗殴事件中身负重伤而不得不躺在医院病床上接受抢救的时候,我都将这些怨恨和责难归罪给大肠驴头。因为他们从小对我忍气吞声的过度迁就,助长了我自高自大的嚣张气焰,让我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像大肠和驴头他俩那样好欺负和容易对付。??驴头少了两颗门牙毫不放在心上并对我没有半分怨言的宽宏态度,让我觉得自己微不足道。我愤懑至极,无处宣泄。就一股脑将这份仇恨统统算到白梨的头上,觉得所有的过错都是因她造成的,她简直就是罪恶的源泉,犹如毒蝎怪兽,令我无比厌恶。就我俩独处时,我曾学着大肠的口气骂过白梨,我抢白她说,干,滚蛋。可是白梨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还用让大肠揍我来对我威胁并尽量加以人身和人格的侮辱。??虽然大肠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但是我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有好多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由内向外变化、变质直至变坏。事情向着它必然的方向毫不留恋、留情地大踏步发展。这一天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我们都隐藏心事装作不知情的时候来临,简直是骤然而至。??那天,西庄上演电影。放学后我们没回家,凑在一起吃早上偷偷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当作晚饭。天一黑,电影就开演了。空旷的养马场上人头攒动,乌鸦鸦一片。我们坐在马场围墙的一段矮墙上,四个人一字并排。记忆里那场电影是我看过的最糟糕的一场,小孩在荧幕前来回追逐打闹,稍大一点的则不时用砖头瓦块投荧幕上的人,大人则提前喊出荧幕里主角的台词取乐或在放映机与荧幕之间用勤劳的双手编织千姿百态的手影。我们坐在墙头上开心地传递欣赏着大肠新做的弹弓。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白梨从墙头上掉了下来,幸好落到下面坐麦秸杆的一个孩子头上才没受伤。那个小孩跌破了嘴,一骨碌爬起来不由分说对着白梨脑袋上来就是一脚。率先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大肠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段砖头,那小孩还待踢白梨第二脚给大肠一板砖拍到地上,头破血流。紧接着我和驴头跳了下来,跟那小孩的同伙打成一片。 #p#副标题#e#??从西庄回二里坡要经过马尾路,东南张,再过二里河,然后走过一片叫黄沟的小林子山路就算到家了。那晚,我们慌慌张张地给那群小孩追着跑,极为狼狈,书包都丢了。他们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东南张眼看着跟我们距离越来越远才骂骂咧咧地散去。确定他们没有追来,我们又走了一大段路才缓下来。大肠放下白梨问她怎么样,白梨哭着说头疼。我和驴头不知该怎么办,一个劲地骂那小孩。大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背起白梨说先回家。正在这时,刚才散去的那群人又追上来了。大肠骂,干,快跑。我们撒丫子跟着大肠在发白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向二里河跑。我们只盼着赶紧过桥,过了二里河就不用怕他们了。??那时候邻村之间经常动不动就打群架,只要有人在庄子口招呼一声就有人跑出来帮忙积极参与其中,比任何成文不成文的规章制度都好使。我们有足够的把握会招来比他们多的人帮忙,只要过了二里河。??可是等我们跑到河边一看全傻眼了。二里河桥头一群人早在那里堵截我们,一看到我们,他们相互招呼着兴奋激动地向我们冲过来,怕只有终于候到羊羔落单张牙舞爪扑上去的狼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大肠没有迟疑,扭头向城隍路跑去。我和驴头吓傻了,兀自站在原地不动。大肠紧跑两步回头见我俩站着不动,骂,干,你们等着给他们抓住打死啊?快跑。??夜路像发白的带子在我们眼前晃动。我和驴头紧跟在大肠后面疾跑。我和驴头愣在当场发傻决不是为那帮声势浩大的童子追兵所震慑,而是大肠。??城隍路的尽头就是浏荔湾。女巫子的家。??即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心里想的也是如何跟那帮人同归于尽或尽可能多的多干掉几个,从没有想过要走浏荔湾绕过二里河回家。因为自小我们就给无数长辈灌输去浏荔湾是决不可能再回家的警告,当这种警告在心里已经完全被接纳化为本能反射的时候便会成为思想计划的禁区。但大肠却打破了它。??二里河是由环抱浏荔湾的不合山上的瀑布流水汇成的,自西向东而下。黄沟与东南张隔河对望。从浏荔湾正好可以绕行二里河,通过瞎子路就穿过了不合山到达黄沟。??我们沿着浏荔湾里的瞎子路只顾玩命地逃路。多年后,当我在业余田径赛跑上屡获殊荣的时候我更确信是今夜的逃窜开启了我身体的潜能。??那帮围追堵截的人群在城隍路口汇成一处,虚张声势地追了我们一段,确定我们已经跑进浏荔湾,这才真的散去。因为他们可以确信我们死定了。他们本已散去可又重新追打,如此不依不饶,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孩子给大肠拍坏了脑袋——跟着人群追了一会儿,回家后便不省人事,再醒来就傻了。??迷路了。当瞎子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颤巍巍的破楼时,我们才意识到刚才走的根本不是瞎子路。我们迷路了,在月光昏黄、林草茂生的浏荔湾里。??我们不敢再乱走。??眼前的屋子是一所多年失修的破旧教堂,背山而建,破烂不堪,枯藤绞缠着硕大的石柱;从侧面看又感觉像石窟突出来的下巴,后面的山体似乎才是它真实的空间,教堂的门窗只是引人上当的嘴巴。屋子被一圈矮矮的白色篱笆绕着,只在正对着屋子大木门的方向留了一个缺口供人通过,离木门大约有二十步的距离。篱笆内树木杂草丛生,屋子大门紧闭,里面亮着灯,窗户上映着泛黄的光晕,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篱笆外。??浏荔湾的夜色格外的凝重,除了偶尔从树上传来的几声鸟叫,和伏在草丛中的虫子鸣叫外,四处安静的令人生畏。我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站在篱笆外面面相觑,连大肠都脸色苍白。难道这就是女巫的房子。可是窗户上根本就没有五颜六色的骷髅灯笼啊?那些在树上潜伏伺机咬人的野狐狸呢?白梨暂时忘了头疼担心地问,女巫子就在屋子里吗?我和驴头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起看大肠。大肠不屑地说,我早就知道他们在骗人,根本就没什么女巫子,我们给他们骗了,他们都在骗人。白梨信服地点点头,指着院子里说,那么也就是说篱笆里根本没有机关埋伏了?大肠笑不说话,向屋里喊,“有人吗?”一直没有回应。我跟驴头决定去院子里证实没有陷坑,就在我俩划拳决定谁先走的时候,大肠已经跨进院内大步走到屋门,趴在门上向里看。驴头看看白梨,白梨看了我一眼,我感觉脸一阵发烧。正准备跟驴头一起进去,大肠忽然怪叫一声,见鬼似的冲我们跑过来,脸色煞白,一边扯着嗓子喊:“女……她来了,快跑!”声音都变了。他刚喊完,屋子里就传来了一阵尖利怪异的女人笑声。真是犹如晴天霹雳。屋门咣当一声打开,满脸褶皱尖鼻子的黑衣女巫子出现在门口。大肠拉住白梨转身不辨方向撒腿就跑,我和驴头腿都麻了,刚转过身要追,忽然身后砰地一声巨响。驴头闷哼一声像泥巴一样栽倒在地上。我下意识地抱住头蹲在驴头身边,我喊他,驴头,驴头。他满脸惊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尿裤子了。”脑袋就耷拉下去,再没有说话。我看见一根手腕粗的木简掼穿了他的后背。女巫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念有词,摊开鸡爪一样的两手,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看她的手要落到我的头上,尖叫一声发足狂奔。我一溜烟跑出去好远,回头全是交错的白杨树已经看不见女巫的影子,不禁松了一口气。我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女巫子有没有追上来。我一口气跑了好久,我感觉几乎应该跑到城隍路口,耳边乎乎的风声伴着厚重的呼吸声让我几近心力交瘁。终于,我一屁股摔倒地上。马上站起来接着跑,没跑几步,脚下一滑,我又重重地一头栽倒地上。额头,嘴巴和鼻子都给磕破了,鲜血直流。我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女巫诡异凶恶的站在我面前,布满血丝的狰狞笑脸紧贴着我,长长的鼻子触着我的。我一头摔倒地上。??女巫婆子将我捆扎在屋子里的柱子上,狞笑着在我身上嗅来嗅去,那张恐怖丑陋的脸让我禁不住一阵阵恶心。她骨碌着身子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忽然在我面前停下来张开流着黑液的嘴巴一口把我鼻子咬了下来。我几乎疼昏过去。我的痛苦引得她嘿嘿干笑,她贪婪地咀嚼完我的鼻子,上前一下又咬下我的一只耳朵。她每多咬下一块肉来她的狞笑就多一份放肆,到咬下我的五根手指头时候,她已经开始仰头大笑。她已经不满足一口一口费事的咀嚼,伸出手在我的脖子上用力一扭,“咔嚓”我的脖子就断成两截。??我一惊坐起来,满身冷汗。真希望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像刚才这个被女巫一块块活吃掉的梦一样,全是假的。可是那年的这天清晨我清醒地趴在女巫的屋子里的地上,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她就坐在我不远的地方。在她身边几只黑猫懒洋洋地蹲在地上搔痒。虽然我已经再三叮嘱自己,面对女巫罪恶凶险的嘴脸要像王二小一样,不亢不卑,从容应对,即便是身上给她咬下一块块鲜红的血肉也坚决不哭一声。但是,女巫从容地坐在一张发霉锈迹斑斑的黑木桌子前背对着我,压根连看一眼都不看我。这种不被重视的侮辱反而比威逼利诱更具震慑效果。我一哭,女巫转过脸来,从二目之中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寒光,被她目光所触,冷得全身打颤,就象掉进了冰窟窿,连呼吸都冒出了白气。我一下就哭不出来。她看了我几眼,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离我不远的地板上躺着两个人,一个给木简射穿了胸膛,而另一个满身扎满了细长竹矛的,却是白梨。她一定是跟大肠下山时掉进了女巫子布置的陷坑里了。我忽然被巨大的痛苦包围住,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开始不停咒骂,用尽我所知道的一切诅咒。她不动声色地拿出刀子走到我身边给我解了绳子。本来骨碌着的身体站得笔直,身形高大了许多,蓝色的眼睛似乎含了泪水。她似乎张嘴刚要跟我说些什么,眼前一闪,只听啪的一声响,她措不及防备,一团东西射入她的左眼,一股血注顿时喷到我脸上。女巫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跌倒地上。同时,跌落地上的还有一团人皮面具。 #p#副标题#e#??我一头冲出房间,满脸是血。??大肠站在篱笆外,手执他那把精致拉满弓的弹弓,神情肃穆地等我跑到他身边,问,那个女巫子死了没有?我说,她是女巫怎么会死,她被你射瞎了眼睛,现在地上打滚呢,估计过一会她的新眼睛就会长好。大肠说,她根本就是个人,一个苏联女兵,她老头死在了这里,她给她老头守坟,浏荔湾外的野男人经常来欺负她,她才搞了这么多怪。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穿过乱草和白杨林下山去了。??我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边寸步不离地跟着大肠跑边想着躺在地板上的驴头和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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