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

2008-10-24 08:33 | 作者:江南玉笛 | 散文吧首发

柳絮儿一边抚弄着手里的书,一边听丫头云儿地絮叨,“这是太太送姑娘的两支金钗,这是姑太太送的一副玉镯,这是……”见絮儿有些烦,云儿诡媚一笑,“姑娘,这是表少爷给姑娘的香盒。”絮儿脸红了,伸手接过香盒,那是用整根竹根抠出的,拙朴的样子让人喜之到极。

柳絮儿放下香盒,慢慢走出房。不觉来到老爷书房,蔚表哥不在。哪去了,我生日也不来见我一见。絮儿有些生气。“姑娘,我们回去吧,让老爷看见又要说姑娘无礼了。”云儿如何拦得住。还未进门,恰逢老爷送书蔚出来,“絮儿,”老爷脸一沉,絮儿上前撒娇道:“爹今日女儿十五岁生日啊,不要打骂才是。”“今日是表妹芳辰,失礼失礼。”蔚表哥在老爷面前做戏,跟真得一样。絮儿差点笑出来。“絮儿不要烦表哥,蔚俊过几日就要进京赶考,让书蔚好生温书。”

老爷的话,惊雷一般,絮儿半天没有醒来。来到瘦园,云儿知趣一旁捡花去了,书蔚同絮儿坐在二人常坐的那棵石榴树下,轻轻地说:“不过是进京赶考,表妹不必伤感。”絮儿的泪滴在罗帕上,浸湿好大一片,“可是你要走几个月,还有殿试,你几时才能回来。”说着,眼泪又下来了,书蔚禁不住为絮儿拭泪,被絮儿用罗帕挡住,两只手却是慢慢地慢慢地握在一起,书蔚手上的温度渐渐从絮儿指间传到她的心中,久久不曾散去。

表哥走后,每日除了到上房的晨昏定省,絮儿实在懒得出门。不过是描几回花,写几幅字。云儿看不过,催她到外面逛逛。“正好,云儿听太太房里的绣卉说太太过几日要去庙里还愿,姑娘何不一起出门,我们也好逛逛。”“是呀,姑娘。”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十六那天,柳府内眷浩浩荡荡出门了。丫头们唧唧喳喳,絮儿却双目无神,少不得云儿一路逗笑。在白云寺正好于府于夫人也偕众人进香。于大人与父亲同科,两家也是世交。

进完香,于夫人请柳太太和柳絮儿在寺中一同用素餐。席间,于夫人拉着絮儿的手赞到:“真是世间少有的标致啊。”说着,侍儿俸上一个锦盒,“一点儿小玩意,留着打赏丫头吧。”又从颈上取下一个锁片亲自给絮儿戴上,絮儿回首望着母亲,柳太太点头,“絮儿谢过夫人。”絮儿回到座位不明就里。

回到府中,不过还是日日同几个丫头下回棋,绣几针零碎花朵。那天,绣卉请絮儿到上房说是有好事。会是什么好事?蔚表哥有书信到吗?

房门外,絮儿听到老爷说到:“这几个孩子中我最满意这桩婚事,于家少爷年纪轻轻已任礼部侍郎,前途不可量啊。”进门,太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絮儿过来。”老爷捻着胡须,静静地望着女儿,仿佛突然不认识一样。絮儿慢慢坐下来。听母亲一一道来。

原来于夫人派人来提亲了。从老爷太太的眼神中,絮儿已经知道了答案。天黑了。

絮儿不出门,却嗅得一缕缕桂花浓郁的香气。那是瘦园的桂花呀,瘦园絮儿好久没去了。中秋团圆日将至,蔚表哥该回来了吗?不会,哥哥你在哪?快回来吧!絮儿怎么办呐?

絮儿每日遣云儿到上房打听消息,天天日日油煎一般。终于一天,云儿慌慌地跑进来,来了,来了。絮儿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整理头发和衣衫。云儿上气不接下气,“表少爷来信了,是来信了!”

是表哥的信,絮儿不顾身体有些虚弱急急赶往上房。老爷正与姑妈道喜,“蔚儿高中,姑太太可以欣慰了。只是殿试完结年后方可回来。”姑妈一边拭泪一边道谢,“都是老爷教导有方,蔚儿才有今日。”

絮儿倚着门框,缓缓地滑到地上,眼中还含着欣喜的泪。丫头们忙将她搀扶起来,“才几天不见,絮儿怎么这般憔悴!”姑妈怜地抚摸着絮儿,“老爷,絮儿莫不是病了?”老爷将目光放到絮儿脸上,脸色苍白,鬓发有些散乱,再不是在面前撒娇的絮儿。老爷的眼中似乎有点潮湿。

忽然,有人来报,“于府于安求见。”老爷匆匆赶往小客厅。一时,跟老爷的小厮跑来偷偷跟姑太太说,于少爷接外任要到陇南去,于家来商议于少爷与三姑娘的婚事呢。

“不要跟着我,我要到瘦园去。”絮儿有气无力地说到,她摇摇晃晃,几乎站不起来,云儿小声地哭了。絮儿没走几步便眼睛一闭,摔倒在云儿怀中。一时,屋内乱成一锅粥。

絮儿醒来已是一天后,太太守在床头,众人皆散。轻轻扶起絮儿,太太含着泪劝到:“絮儿,娘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岂能私定终身。听娘一句,嫁到于府,好好做少夫人。”

絮儿只是玩弄着枕边的香盒,似乎没听见太太的话。将香盒轻轻放到脸颊上,任泪水淌过。她打开香盒,“咦,盖子上还有句诗呢,榴花红透无需粉,丹桂馥郁不用香,这是蔚表哥的句子。”她反复吟诵丝毫不在意太太的眼神。

毕竟年轻,絮儿在大夫的调理下很快康复了。一天,她躲过云儿,一人来到瘦园的石榴树下,望着挂满果实的石榴,她笑得很疼。用不了多久,再见表哥,她也会绿叶成荫子满枝。香盒,那个刻着表哥诗句的盒子将是絮儿一生的疼痛。她紧紧握着,我要戴着它嫁到于府。絮儿咬着下唇,下了一个很难的决定。

忽然人声纷纷扰扰,连个清静都寻不到吗?是官兵,持械的官兵!乱轰轰闯进了瘦园。连瘦园都进得来,前面,爹爹,娘!絮儿惊了!

残花、断木、撕碎的绫罗、打破的古董,家不再是家,园不再是园!望着戴上枷锁的爹爹,絮儿哭成泪人。娘呢,为什么不见太太?絮儿茫然回顾四下,遍是是惊慌的主子和下人。一卷草席裹着一个人,从众人面前走过。看到绣卉,絮儿明白了。是太太。絮儿张大嘴巴摔倒在众人怀中。

在瑟瑟的寒风中,絮儿身上的紫绫纱已抵挡不住风寒。可是她依然得像骡马一样站在台子上被人挑来捡去。作为罪臣之女,除了琴棋书画只剩下吃饭,睡觉,因而少人问津。絮儿连苦笑的的力气都没有了,除此之外她没有活下去的办法。只能让人买去,才是活下去唯一的路子,也只有活下去,今生才有可能见到表哥。

絮儿注意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又时不时与身边人谈几句。那眼神犀利又暧昧,絮儿知道太太奶奶们绝不会亲自来这种地方买丫头,莫非?絮儿不敢想了,闺中女儿自不该明白这些,只是她不能,宁可清清白白地死,也绝不能流落到烟花巷。絮儿焦急地咬住下唇,祈祷有奇迹发生。

人牙子过来,欲领絮儿下台。难道?絮儿定定地立在台子上,泥塑一般。“谁敢抢蝶楼看上得人?”一个声音响起不大,却让人胆战心惊。“杨总管在此,谁如此放肆?”同样这个不大的声音响后,全场没了声音。杨总管不是别人乃本地乡绅杨员外府上的总管,听说杨员外是不久前才解老还乡的,在此地杨员外可算得上富甲一方。絮儿心头的石头微微放了一放。

絮儿被捆绑着塞进一二人小轿,三柱香的功夫,轿子停了下来。一所两进的院落,只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守在房前。一个灰衣妇人迎上来,对抬轿的人说到:“这是何人?”“是新买的丫头,五爷说不送进府了,让小的们敬杨总管。”妇人盯着絮儿,口中忿忿地骂到:“好一张狐媚脸。”

絮儿被锁在一处僻静的屋子里已有些时辰,外面除了一两声脚步声,四下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两丫头并一个妇人,手里捧着一套大红的衣服。絮儿明白了来人的意图,拼命地踡着。妇人上前,一把扯破絮儿的衣服,“这可由不得你了!”絮儿怀里的锁片掉了出来。妇人手快,捡起锁片,脸色骤然变了。她收起锁片,又望一眼絮儿,急急得出门去。

很快两个上等妇人进门,先是赔礼,而后为絮儿打扮一番。随后絮儿随她们又上了一顶小轿,不再有绳索捆绑。轿子七拐八拐,终于停下。一个衣服鲜艳的丫头,走上前。“请姑娘随我来。”这里应该是内府,莫非是杨府。丫头打起帘子。絮儿低头进了屋。

“快,把柳姑娘扶上来。”絮儿被几个丫头拥到一位夫人面前。絮儿慢慢抬起头,一双慈祥的眼睛正望着自己,是于夫人。“絮儿,你受苦了!多亏,当年送你的锁片啊。”于夫人一边拭泪一边将絮儿揽入怀中。

于夫人讲,因为柳家的事情,于府也受到牵连。于是更名换性隐居于此,不想能见到絮儿。夫人又是哭又是笑,将絮儿搂了又搂,看了又看。

絮儿就这样留在了于府。半主半客,她有些尴尬,却不好推却。因为她毕竟是于府没过门的少夫人。

日子一晃过去月余,夫人讲少爷洛安要回来了,夫人准备为他们完婚。絮儿笑笑,这就是命了,一场没有期待的婚礼。不仅仅是于府整个洛城仿佛上上下下都开始了忙碌,夫人也没时间与絮儿聊天。絮儿便常常独自到园里转转。

一场小刚刚飘过,园里轻轻地笼着层细雪,静静地仿佛能听到细枝断裂的声音。楼台、林木,一切那样熟悉,一切又那样模糊。都过去了,瘦园。

六角亭边好像有株石榴,絮儿慢慢地向它走去。不好,那里有人。絮儿躲藏不及,那人已经回过头来。絮儿只好低下头去,“向姑姑请安。”是侄儿汝诚,那位是?“这是我的先生,杜蔚俊。”汝诚大方介绍。是蔚表哥?!眼前人不敢抬头,青灰的旧袍似乎挡不住风寒,他低头向絮儿请安,默默随汝坊去了。絮儿洒出了两行泪,,“先生请留步。汝诚叫雪莺拿件大毛衣服来,我有些冷了。”汝诚去了,杜蔚俊缓转过身来,泪水早以洒湿了袍子。

表哥未曾上任即被囚,尝尽世态炎凉。他一路寻一路走,只为寻找表妹的下落,他知道表妹一定还活着。或许两人的坚持打动了上苍,终于絮儿见到表哥了。却是在这样的空间。

表妹怎么到了杨府?汝诚还喊你姑姑。

絮儿未语泪先流,哥哥,我负了你。我正是府上要娶得少夫人。

杜蔚俊含泪向絮儿请安,请少夫人安!说着步子蹒跚着向园子深处走去。

哥哥,你等一等。絮儿追上前去,拿出那个香盒。我一直还在身上。

不必了,你我身份有别。请少夫人自重。

婚期一天天临近,絮儿暗中打听杜蔚俊的住处。午间,她换下属于自己的那套轻薄纱衣。为洛安和夫人留下书信,悄悄来到杜蔚俊的住处。

哥哥,我们走吧。絮儿语气坚定。我能从府上带走的,只有这个香盒。

杜蔚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的落雪出神。杨府对我有恩,我不能。

哥哥,还记得那首,秋辞吗?

雁栖孤阁望云断,柳落寒泉影自怜。

清秋寂寞人不知,但有寸心望团园。

你说这个落字不好,我偏说好。你知道柳落入寒泉是什么样子吗?

杜蔚俊没有理会,只是轻轻说表妹,你我情深意重,今生足矣!

哥哥,不后悔?不悔!

絮儿离开了,她轻轻掩上房门。慢慢来到后园,雪后园里分外静。湖面上一片雪绒。絮儿似乎感觉不到寒冷,她快步走到湖边。轻轻摘下那个带了很久的香盒。在雪地上留下这样的句子:嫁与东风不管,哪怕点点与斑斑。

第二天,下人们在湖中发现了絮儿的尸体。府上一片震惊。洛安不解之余还是很快厚葬了柳絮儿。不久杜蔚俊离开杨府。半年后,老夫人进香时见到了他,不过已经成了一名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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