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山冬游

2012-02-13 11:10 | 作者:引得黄莺下柳梢 | 散文吧首发

莱山

初,曾到牙山深处逍遥了几天,倥偬半载,游兴又生,时值冬令,就近去了莱山。

莱山,既平凡又不平凡,海拔只有五百余米,方圆仅有十余里。无泰山之巍峨,无华山之险峻,无峨嵋之秀丽,无恒山之雄奇,更无衡山上地球仅存的两棵绒毛皂荚树。在华夏版图上,似此类小山比比皆是,自然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不平凡之处是历史上两个伟大的人物曾登临过莱山:秦始皇东游,于山北设立“延光月主真君祠”。唐贞观末年,李世民东征高丽,曾扎营于莱子国故城,亲往“月主祠”朝拜,并许愿:若东征得胜,必重塑金身。后果凯旋,祀像也由泥塑易为铜铸。

进山时天气尚好,虽然北风阵阵,但并不砭骨。

第一景便是鹰岩,然后又游过东空,猫头山,小垛,大垛,当登上黑夼时天已过午。坐在孤峰上,看着眼前亘古不变的圆顶山峰,浩浩然,巍巍然,洪洪荒荒,似趺坐参禅的老僧,亿万年坐姿不动。

下午申时,天气有了变化。山风吹来,将满树尚未落尽的枯叶吹了个净光,更见古树盘根屈干,飞凤翔虬。山峰缺了绿意,虽不及满树绿叶时的通山苍碧,却更显雄健清幽。有道是千山落叶岩岩瘦,仔细看来这山确是没有树叶满枝时那么肥硕厚实了。

天将垂暮,在龙头石下的老柏树旁扎了营,大树粗约两搂,中间纵裂,状似被人从中间生生抽去了一页板材。不知何年何月,大树曾被雷电击过,树冠被无情地劈去,然后自一面树皮处又茁新枝。枝头向侧上方探去,作飞天状,翩翩欲翔。一半是铁骨纠扭,片叶不生,一半却是绿绿森森,浓阴匝地。

前,西北风送来大片的乌云,乌云在空中搅了一阵,搅成细碎的花洒了下来。

夜间下雪没有看头,钻进羽绒睡袋,用借来的mp5眼镜影院看了半部美国西部片,便早早进入了乡。早晨,天阴沉得异乎寻常,北风呼啸中,小清雪在漫天飞舞,山中的雀躲避严寒去了,竟忘记了报晓,以至我一觉醒来已近七点。

飘了一夜的雪花,因为风的作用,只在沟壑中留下了雪的影踪,山峰上还是黑黢黢的。

早饭后,我爬出帐篷在山坡上信步。风势不止,雪也下得急了,有时洋洋洒洒,有时则像柳絮飞花。杳无人烟的山林里,霎时银装素裹。高大的松树上,积雪似棉絮般不规则地挂在树杪上,组成了千奇百怪的图案,一阵山风掠过,枝条发出轻微的颤抖,大团积雪自树冠上飘然而下,砸落在山坡间的积雪上,白雾起处,化作万千朵雪花向四处飞溅而去。

抬头看了看茫茫的天空,片片雪花大如铜钱,几乎使人无法张目。

漫步进了松林,树木略稀的地方,积雪已相当深厚。一株径粗及尺的松树,不知何故横卧在地,树干已被大雪覆盖,只剩下一条树枝,顶着无数根松针,带着满身的积雪挺出地面。无意中将身旁的小松树碰了一下,立时冰飞雪迸,大团积雪横空而坠,不消片时,早已吃不住重压的枝叶,将身上厚厚的积雪抖了个干净。

回到宿营处,帐篷快被积雪压塌了。突然想起前方不远便是黑虎洞,虽然近在咫尺,但大雪覆路,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搬进了黑虎洞。虎洞小的可怜,仅六平方米的面积,黑虎禅师竟在内生活了六十年,最终坐化在山洞中。洞虽小了点,但因洞口向阳,进洞后立觉暖意融融。偶抬头,洞墙上凿字宛然,依稀可辨:“饥餐松实挖葛填肚子,渴饮山泉舔露润喉肠。”可怜亦复可怜,没有异性,没有亲情,衣食无着,黑虎禅师凭什么在此住了六十年?若非避世,必是白痴。饥餐松实,岂非生不如死?六十年光阴虚度,其实是在浪费人力资源。

有人考证黑虎禅师是出家人,是游方僧人在此落脚,一住不归。佛者,乃夷狄愚人之法,而佛之本身,似为一惰汉也。不劳而获,不耕而食。果如黑虎禅师所言:饥餐松实挖葛填肚子,渴饮山泉舔露润喉肠。别说六十年时光,天知道他能否活过一年?不是化缘乞食,准是用三涂六道来蒙骗吃喝,除非黑虎禅师已修成辟谷之术。说是参禅,以修正果。果真如此清苦,即便修成了神仙又当如何?倘民众皆来参禅,牛羊何人牧?田园有谁耕?国之赋税将安出?古人云: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男耕女织,天经地义。

大雪时下时停,有时杳杳冥冥,潇潇洒洒,乱纷纷瑞雪像舞梨花。有时则稍停一时半霎,只将那阴风乱刮,严霜遍撒。放眼望去,整个莱山积素堆琼,幻出冰壶境,妆成白玉京。

天上一片灰蒙蒙的,日光被阻在高天之外。风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开顷刻花。一阵大风从山谷中卷起,雪花被劲风一搅,似滚滚开花一般,满天飞舞起来,接着雪势突然转盛。傍晚时分,风刮得缓了些,然而雪却下得越发地紧了,一任教暮雪似柳絮,纷纷在空中胡乱地飞舞。

早早吃了夜饭,无所事事,到洞外观起了雪景。雪下得好大,只一会的工夫身上已裹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落到脸上的雪花,因为体温的作用,随之化成了雪水,顺腮而下,最终在下巴上结成了冰淩。落到眉毛上的雪花却留了下来,然后堆集成雪峰。气温越来越低,看着满山的皑皑白雪,我突然有了作诗的冲动,略作思索,一首小令脱口而出:“漫天坠,扑地飞,罡风凛烈雪白眉。冻杀大爷该怨谁?天地皆白现祥瑞?”

夜里,天骤然冷了起来,肆虐的罡风,拉着尖细裂帛般的呼啸,卷起漫天飞雪抛向山谷中。身在厚厚的羽绒睡袋里,竟还觉得寒气阵阵袭遍全身。地冷天寒,阴风乱刮。岁久冬深,严霜遍撒。夜永更长,寒浸卧榻。梦不成,愁转加。杳杳冥冥,潇潇洒洒。

大雪下了一天两夜终于停了,山野林木到处是玉砌琼凝,几座山峰就像倒扣着的几只巨大的银钟。因寒风的吹拂,山坡上积雪并不深厚,然稍浅点的沟壑已被积雪填平。

游遍了龙抓涧,放马岭。凭吊了东老母庙的遗址,中午终于登上了莱山主峰黄沙岭。立于峰端远眺渤海,但见碧波万顷,航船点点;长山列岛,宛如巨龙;蓬莱仙阁,艾固罗山,皆一览无余。

从北山坡上返回,这里积雪深厚,但有些尖细的石笋,已被劲风将身上积雪吹落,露出了黑油油的狰狞面目。穿肌刺骨的西北风,刮得石笋发出呜呜的怪响。大片的积雪表皮业已冻结成冰,一任风力强暴,却纹丝不动。崖上积雪,每每悬出崖边,有些地势孤陡的,吃不住强风阵阵,时而由高崖角上整块地落将下来。碎冰碎凌随风而起,满世界地乱飞,落到哪里,冰雪相击,铮铮琮琮地连成了一片碎响。

回到黑虎洞已是掌灯时分,我没有饥餐松实的本领,必须做饭来填肚子。

次日清晨,在洞口的石壁上竟看到隐隐约约刻有字迹,细细辨认,原来是一副对联:“江山不改人心在,祸福无门自招来。”看似颇有哲理,但祸福自有定数,岂能招自即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便充分说明了祸是无处不在。福却吝啬得紧,不肯轻易光顾。穷通夭寿,皆运数使然。苍天何其薄我,刚诞生的新中国还未来得及喘息,我即降临于世,尚不通人事,天灾人祸便相继而来。成袋的麦子被厚厚地洒到了田地里,说是十粒顶一粒,干赚九根棍,结果十粒也顶不了一粒,那九根棍棍也没赚到,麦苗长成了毛毛草。而人们却用三根大筋挑着个干瘪的骷髅,腆着被草根树皮塞得虚浮了的大肚子,在翘首企盼着共产主义的到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长我两岁的哥哥,那双呆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瞥着我碗里那块掩藏在萝卜丝子下面的地瓜干,时至今日,我还深悔当初为什么不分半块给哥哥。

只平安地读了几年书,天地又在变,革命了!这次革得是文化的命,那时的我矇矇眬眬地知道了原来文化也是有生命的。一夜醒来,我又得知读书原来无用。整天摇着小旗呐喊,拼命地吼着万寿无疆与永远健康。后来我曾想过,古人真是伟大,发明万寿无疆一词的前辈,肯定是学究天人,深谙物质不灭定律,万寿已然够久了,再加上无疆,岂不是永生不灭?直到如今,那个被噙着泪水,口中呼着万岁,拼着老命向前挤着争看石腊芒果的人流踩到脚下的老人,他那不知是痛苦抑或是幸福的脸,还在我记忆里闪晃着。

饱阅了沧桑,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经历了太多的风云变幻,幸运的是人们终于讨厌贫穷了。上帝曾开过眼,我也有过一段辉煌,可好景不长,一群龌龊的小人断了我的财路。有人说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可我自从去了河东,便再也没能回到河西。因此我说祸是不招自来,福却不太听从呼唤。

一路想着心事前行,没曾留意脚下,想到了祸患,祸患立即便至。一步踏下,突觉有异,脚下犹如踏到了棉絮上,软软的。身子就似凌空蹈虚,空空落落的。飘呀飘,那感觉就像飘荡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远。终于觉得身上一震,一股巨烈的痛疼感猛然光临,随之大团的积雪飞坠,瞬间倾泄到我刚刚稳住的身上,几乎将我埋葬于雪下。略作思索,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轻轻拍了拍身旁抖落了积雪的大松树,自思,看来命运之神对我还较为眷顾,若没有这棵老松树,老王我肯定嗝了屁了。回头往上看了看,乖乖!尽管是顺着山坡滑了下来,可这一滑足有五十米,下面可是深谷呀。一股凉气从尾椎处升起,真有两世为人的感觉。

起身活动了一下,似乎并无大碍,老胳膊老腿均无问题,只是撞树的腰部隐隐作痛,可能是伤了肋骨,不过并不影响行动。人家被青撞了一下腰,我却被青松撞了一下腰。青春撞腰我不知其寓意,这青松撞腰可是好兆头,喻示着我这辈子像青松,永远不老。

缓缓地爬上了山脊,仔细辨别了方位,发现已处身于原“真定寺”的遗址处。“真定寺”始建于唐代,周围有方压月、高山鱼池、庭院竹园、倾井倒水、虎洞朝阳、松道晚翠、三岛十洲、倒长青松等景观。“真定寺”毁于四十年代末,现仅余五处残迹。我的宿营地“虎洞朝阳”离“真定寺”较远,无法昭示“真定寺”的方位,而今曾经过了“倾井倒水”遗迹,便知“真定寺”已然不远。清《登州府志》载:“真定寺前有泉水,出石罅,流注成潭,盈而弗溢,名“黑虎泉”,虽大旱之年,水亦不竭。”我目前立身之处是一巨石,巨石中央镌有“午椎”二字,下题“三岛十洲”四个大字。根椐史料记载,对照几处残迹,我确定了“真定寺”的位置。

“真定寺”又名“莱山院”,相传“真定”二字为唐太宗所赐。凭吊着“真定寺”的遗址,不由得浮想联翩。想当年唐太宗东征至此,二黑虎当路,马莫敢过,禅师呵之使去,太宗以为奇人,因问此行休咎,师日:决胜。后果凯旋,于是便命徐茂功修建了“真定寺”。想那黑虎禅师当时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风光。时光流逝,沧海桑田,黑虎禅师早已托体同山阿了。叹人生之须臾,悲尘世之龌龊,黑虎禅师在山中避世,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虎洞已被风侵蚀的破败不堪,“真定寺”也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寺后那处孤坟还孑然独立。

有诗为证:流传寺后有孤坟,

黑虎禅师居此门,

社散坛荒人迹静,

啼鸟声噪日将曛。

太阳终于冲透了层层云雾,向人间洒下了温暖。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想离去之际,突然在一处石缝处,皑皑白雪中透露出一星绿绿的铜锈,轻轻拨开积雪,但见一小块碎铜片,紧紧地夹在石缝中。拾起来一看铜片颇有厚度,正不知这铜片出自何处,猛然忆起儿时听老人说过“莱山院”曾居有几十名僧人,大殿外悬有一口大铜钟,寺院里每日清晨必定鸣钟,声震十余里,传遍周围九乡二十八个村寨。时过景迁,寺毁钟碎,只余下莱山,在孜孜不倦地鉴证着千古兴衰。手中掂着不足半两重的小铜片,心中感触良多,晨钟暮鼓的年代业已远去,“莱山庙”的香火已经久绝,可大山依然碧绿,涧水照旧清澈。铜钟虽然已破,可它组织上的残片却存留在莱山中,还在证明着它昔日的辉煌。而那些每日撞击铜钟的和尚却早已化作尘土,肥了树木,养了花草

有诗纪“莱山院”铜钟:群风深处梵王宫,

杳杳晨钟透碧空,

已破梨花清夜梦,

忽陋杨柳隔溪风。

敲残云汉星光清,

扣出扶桑日色红,

四境林林倾听处,

万家烟火数声中。

下午,来到最后一景“龙湾”处,山坡间到处是奇石怪峰,高者不过数丈,小者只有数尺。偶有几块连着坡土的石顶上生出一两株小松树,虽粗只寸许,却生的盘枝夭矫,神态欲飞,穷极玲珑瘦透之致。山坡间的石缝中,猛然挣扎出一水,形成了小小的龙湾。细流随着坡势,蜿蜒流向山底。遇到白雪未曾化尽处,细流自积雪下穿流而过,留下细碎的薄冰,在积雪前堆叠成千姿百态的小冰山。远远望去,那小溪时阴时阳,忽明忽灭。它为大山添了灵气,也为大山带来了活力。涓涓细流不知淌向何方?是否在用它的清凉来荡涤人们的灵魂?是否在用它的纯洁来冲刷尘世间的污秽?从远古到如今,不知谁是莱山的母亲?在这里留下了最早的足印。却有无以计数的子孙,来凭吊山的久远,来拜谒山的深沉。

别人是在读山,读山的神韵。我没有那么高雅,我读不懂山,我只看山的表象,看山的博大,看雪的纯洁,看春夏的碧绿,看秋冬的萧瑟,看大山实实在在的景色

秦始皇、李世民,这些震古铄今的人物,历史造就了他们的业绩,时光却流逝了他们的躯体。“月主祠”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真定寺”也做了山火的俘虏,往昔熙熙攘攘的香客已然绝迹,寺院上空飘荡的袅袅青烟也成为历史,莱山却依然活在永恒中,还有嘉靖甲午仲夏刑部尚书王时中题写的已模糊不清的碑文,在夕阳下发着低沉的叹息:

山围古庙镇莱东,

众祭登临瑞霭中。

老柏凌云含晚秀,

野花流水滞残红。

碑传封号嬴秦世,

村走香烟伏腊翁。

指顾海天晴日近,

太平万国乐薰风。

所属专题:2013春节诗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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