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电影

2012-02-12 19:49 | 作者:朱建锋 | 散文吧首发

二十年前,山里还只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道与外界相通。

那时,她六七岁,是乡镇上电影放映员的独生女。据说放映员是某某年从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插队到乡镇的某个山村,后来插队生涯结束,但因远在城里的父母相继去世,再没有回去,在本地搞上了自己追求一生的电影工作。每当瘦长的余晖洒满每寸小山岗,放映员便背着放映机、喇叭、白幕布和胶片,带着女孩来山里放电影。当父女俩还赶在路上的时候,山里孩子们就晚饭不思,早早等在村小旁高高的坡顶之上。父女俩终于远远出现,孩子们便兴高采烈地猜测是不是放映员。轮廓渐渐清晰,他们一路欢叫:“放电影的来喽!放电影的来喽!”争先恐后往村公所(现改叫村委会,是当时放映场地)跑,好把这天大喜讯告知村民。放映还未开始,他的身边已围满男女老少,他们如簇繁星般渴盼的眼里闪动着幸福光芒。仿佛他是《百年孤独》里那个神秘魔幻师,只要打开匣子便将带给人们无尽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惊喜。

他叫狗娃,是众多孩子中的一个。黄昏如秋风摇落的一枚透红枫叶,晚霞似一支远衔来的笛,时间与空间的交融,给人们一种知觉以外的美感。孩子们一路跑一路欢叫,亲切地称父女俩为“放电影的”,但他从没喊过,并非他知事而感不妥,只是他喊不出来,因为他是哑巴。那时,他十岁,刚好懂得缺陷的不便和学会以暴力手段捍卫尊严的懵懂年龄。

本来他跟她自始至终也不会有一丁点关系,因为他太平凡,平凡到路边的小草也不会在他面前感到更卑微。但经历了一番波折,命运最终将他们的童年紧紧凑到了一起。一个寒冷下着微的秋,电影还没放完,他爸旧病突发,山里没有西医,谁也治不了他的病,拖了两天,猝然而去。她自幼丧母,与爸爸相依为命。因而随着爸爸的离去她成了本地最特殊的孤儿。山里偏僻,土地贫瘠,粮食稀缺,衣物匮乏,尽管村长再三宣扬雷锋精神,也动摇不了被极度贫困严严实实包裹住的怜悯之心。后来还是狗娃的奶奶拄着拐杖站了出来,在一片唏嘘声中把女孩带回家中。从此,陈思媜成了狗娃的妹妹

陈思媜的到来,让飘扬着满头银发的奶奶高兴不已,然而狗娃更加惊喜。人们开始议论:“狗娃笑了!”确实,平日里自认为名字难听而不容外人叫唤的他,突然快乐地接受,即使调皮的同龄孩子故意喊他小哑巴,他也不再跟他们打架,只是带着妹妹安静地离开人群。

一个星期过去,随着9月1日到来,狗娃和思媜都上了一年级。为了让妹妹穿暖,狗娃只有一双破烂胶鞋,为了给妹妹驱走寒冷,他经常手提一只铁碗改造而成的小火盆,鼻涕涟涟地行走在晨的田野上,脚趾外露,踩着碎冰吱吱作响,依旧笑语盈盈暗香去。没人放电影了,村外偶尔会有人来变魔术,狗娃就带上妹妹去看变魔术,戏台不是正规戏台,极矮,他就让妹妹骑在肩头,挤在人群里一连站数小时也不觉累。

冬去回,暖风呼呼地刮,枯柳抽芽,冰河解冻。于是孩子们的春天也到来了。狗娃自小不能说话,但脑袋非常灵活,他会制作许多稀奇罕见的东西。他能在风起的春天折下柳枝,经过一系列工序制作绿色的哨子噙在嘴里吹响,在深冬拔起半熟的麦穗,也能送一个极小的哨子给妹妹。春天,是孩子们的世界。万物勃发,一派晴空万里,一片鸟语花香,不必为衣物匮乏而忧心,无需因粮食稀缺而煎熬,到处是阳光,到处是野果。

春天的河水更加清澈。河底的大小圆石呈蓝绿色,胖嘟嘟的,可爱极了。河床上偷偷钻出了嫩草。四片小脚丫踏过长在河里的圆石上,浅浅的印痕,瞬息间风干了,仿佛是风在时光深处一点一点消失。小脚丫又踩过刚探出头的鹅黄色幼草,草们笑得更欢了。

割麦了,镰刀与麦子仿佛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一道风景。月亮上来,打麦场上堆着高高的麦秸,铺满厚厚地麦粒,孩子们在笑,大人们也在笑,感觉这一刻他们如此相近。狗娃拉着妹妹,在田埂上追逐着如音乐般飞舞的萤火虫。狗娃弓背,猫腰,双手合十,扑上,落入水田……每个动作都让妹妹笑得前仰后合。

半年过去,思媜长得更加文静了。狗娃妈开始教她刺绣。时间在孩子的世界里往往那样丰富、漫长,仿佛他们的小脚丫同时踏在了两个美好的世界里,让成年人羡慕。

天气渐渐又凉了,万木再次归于沉寂。新的土车路挖通不久,山外就驶来了一辆让全村人傻眼的汽车,男女老少对着突突声,敬而远之。汽车是省上派来接陈思媜的。最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是狗娃,因而他固有的攻击行为又一次暴露无遗,还好由于爸爸的及时制止,终于没有造成伤害。一天清晨,陈思媜依依不舍地被汽车拉走了,狗娃发觉的时候只看见一双布鞋,是妹妹临走时给他留的,针脚凌乱,密密而缝。狗娃丢下布鞋,向绕学校而去的土车路奔去。两道深深的车辙。秋雨潇潇,枯叶冲天。汽车载去的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刺痛的却是一个哑巴男孩望眼欲穿的忧伤

他静静坐于最高的草垛顶,望向雨里,望向出村的土车路尽头。可是只有无边无际的雨帘,如电影开始前白幕布上空虚的空白。一天过去了,他依旧坐在雨里。心疼儿子的妈妈连哄带骗也动摇不了他的偏执,严厉的爸爸用竹竿敲打他,他依旧岿然不动。第二早微明,冻了一夜的他嘴唇发紫,头顶一片儿白霜。焦急的妈妈不知如何是好,直为他心疼。

第三天下午,透过雨帘,狗娃自远远处看见了陈思媜,她不断向他招手,逼近,大声在叫喊着:哥——哥——我——回——来——啦!狗娃终于敌不过困倦的折磨,会心一笑,带着幻觉安心、幸福地昏倒在草垛上睡着了……

过去很久了。一天夜里,星光下拥满了人,古老的电影,又点燃了山里人的热情。又有新的

电影放映员来了。

2012-2-12

评论

  • 小妮子:没看明白,那狗娃是不是死了吧
    回复2012-02-15 23:57
  • 文竹(原创):也有小妮子一样的同感。
    回复2012-02-16 11:20
  • 明天就是未来:很感人,但是最后一段有点疑问。还是这是一种文学写法。
    回复2012-02-16 12:59
  • 云卷云舒:文笔很好,感人至深。拜读了!
    回复2012-02-16 13:33
  • 橄榄树:感人至深,拜读了!
    回复2012-02-16 13:42
  • 朱建锋:本文创作者附:本文之所以我把它归于散文一档,是有一定原因的。我起初写它的时候就有这样意图,与其说它是小说不如以一篇散文的角度来看待它。故事本身不一定完全真实,但是里边主人
    回复2012-02-18 1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