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暝色

2008-10-22 23:12 | 作者:冷孤桐 | 散文吧首发

一、晓云夕照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黄昏,晓云轩中满院的花草映着半天晚霞,宛如一幅图画。

院子很小,院门是原色紫檀木所制,在夕阳的映衬下透出古朴凝重的色彩;院墙已是斑剥,霉苔处处,院中的小楼却是精致,全部由原色黄花梨木制成,花纹华丽典雅,木料与木料的拼接、镶嵌细致入微,纹理与纹理之间的衔接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使得整个小楼看起来线条流畅、浑然天成,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突兀瑕疵,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匠气。

楼分两层,第一层中空无一物,仅有的两扇窗也密密的关着,尘土就在里边悠然的沉默着,夕阳透过雕满镂空花纹的户牖射进来,衬出满室的昏黄色彩。二楼上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悄立窗前,一袭宝蓝色长衫,系月白色腰带,浅黑色的皮肤,眉目英挺,只是神色非常沉寂,仿佛有重大的忧虑,压在眉间。他注目着院中郁郁葱葱的花草,片刻又抬眼眺望远处——晓云轩的二楼可以看到远处绵山层峦叠嶂的山峰。若在早晨,这里还可以看旭日东升,以及伴着早霞而来的朵朵白云;此时呈现在窗前的,是灿烂而萧索的橙红色夕阳,以及被夕阳染红的群山。望着这样的景色,不禁让人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悲凉心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呵!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叹了口气,把目光收回,投到了手中停着的一只白鸽身上。鸽子是纯白色的,一根杂毛也没有,体格也十分强健,然而,看鸽人的眼中却流动着忧伤的情绪。他喃喃言道:“三年了……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咿呀……”楼下传来轻微的推门声和细碎的脚步声,怔了一下,他的目光依然投向远方,脑海中浮现出三个月前的画面。

……

“瞧瞧你的样子,和废物有什么区别,绿玉青瑶是不应该养你这样的废物!”

“堂堂七尺男儿,整天要别人养着,你也不觉得羞愧?”

“送来的药,你从来都没有用过,你究竟想做什么?三年了,你这样躺了三年了!”

“废物、废物、废物……”

……

想到这些,他被针剌似的颤抖了一下。“瑞雪、瑞雪……”嘴里喃喃着,心中却明白,今天来的,正是三个月前用那些恶毒话咒骂他的柳瑞雪。然而这不怪柳瑞雪——他知道,柳瑞雪已经无法再容忍自己日渐冷漠的面容了。在他那张明快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英明、果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怠与淡漠,以及一切都似乎与己无关的懒散神情。

脚步声由下而上、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自从那次争吵之后——其实也不是争吵,只是柳瑞雪发泄内心对他日积月累起来的强烈的不满和愤懑——柳瑞雪就再没有踏进晓云轩半步。这三个月里,除了日日为他送来日用品的老年哑仆,他没有见过第三个人。的确,除了哑仆和柳瑞雪,谁还会来这里?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依然望着窗外。园中所有的花草都是这三年时间里亲手栽下的,他熟悉每一株花木,甚至每一片叶子上的纹路都显得那么亲切,望着它们,心中也会自然而然地涌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淡淡的香气飘进他的鼻中,那是桂花、茉莉、栀子、晚香玉四种花混合的香味。凝寒知道,只有柳瑞雪才用这种奇特的香。不是脂粉的那种庸俗的味儿,是一种似有若无、淡中带甜、柔而不腻,仿佛微风拂面的清香……

忽然,一股寒气袭面而来——剑光突现,剑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剑锋疾转,直冲他的面门而来,气势霸道,竟如雷霆万钧、辟裂长空一般——那是瑞雪的剑,整个江湖,只有绿玉青瑶的柳瑞雪能用纤巧的剑发出如此霸道的剑气。他却一动未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剌向他的利剑便在离他面门还有半寸距离的地方骤停了下来,接着就慢慢的缩了回去——出剑的是着袭藕荷色纱衫的女子,二十三四岁年纪。

那女子有着长长的如漆般黑亮的青丝,只简单的挽了个髻,髻上插着一只翠玉的簪子,其余的头发就直垂胸前。窗旁的微风吹动她如云的青丝,飘逸俊秀;夕阳映衬着她白皙的面庞,更显得眉如黛山,双眸晶亮如星,令整个人看起来细致清丽。女郎看着男子不动声色的面容,眼波流动,倾泻出忧伤的神情,幽幽叹道:“冷凝寒,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他闻言微微停顿,淡淡的道声:“你不必”。便旁若无人地转头凝视窗外,一脸漠然。

柳瑞雪微微一怔,她知道,冷凝寒对她所说的话还耿耿于怀——她说他是废物,让她连杀他的欲望也没有。然而在三年前,柳瑞雪总是眨着乌黑的双眸,挑衅着对他说,她总有一天要杀了他,成为绿玉青瑶武功最好、亦是最强的人。

柳瑞雪觉得自己的心微微有些痛楚,她恼怒于冷凝寒的堕落——既然能对她的话如此介怀,为什么不能重新振作?然而她毫无办法去改变这个昔日绿玉青瑶武功最好、人缘最好,名满江湖,目前却日渐颓废、无可救药的冷凝寒。

“凝寒,你的喜哥儿回来了?”沉吟半晌,柳瑞雪忽然指着冷凝寒手中的白鸽道:“丢了有两三年了,居然给它找回来了?”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欣喜。她知道,凝寒爱养鸽子,喜哥儿是他最喜欢的一只,可惜三年前不知了去向。她想着,也许喜哥的归来能使他想起一些过去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

冷凝寒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你有什么事?”

冷凝寒的眼睛中闪现出寒冷的锋芒,冰得令人颤抖。柳瑞雪微微叹气,也把目光投向窗外迷人景色中,漫天的云霞仿佛灿烂的锦缎,令人心醉地沉浸其中。柳瑞雪知道冷凝寒又在下逐客令,沉吟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我送来的药,你用了没有?这些日子,伤可见好了?”

“咳,咳……”柳瑞雪话还没有说完,冷凝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双肩剧烈抖动,面色瞬时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爆裂。柳瑞雪大惊,忙伸手拉起冷凝寒的左臂,掀起他的左衣袖,在他的手臂上嵌着一枚蜈蚣形状的暗器,通体漆黑,暗器旁边的肌肤也漆黑了一大片。瑞雪惊道:“你、你……你的伤比以前又重了!”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她清楚记得,凝寒就是三年前执行任务时受的伤。冷凝寒身体里的暗器叫蜈蚣藤,只有先服下独门解药,再凭着受伤者自己的内功才能逼出。蜈蚣藤及上面喂的毒药并不致命,然而这种无药可解的毒却能使伤者痛苦至及,药性每隔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通体有如千万只蜈蚣噬咬,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独门解药本就不易得到,冷凝寒自受伤之后又一厥不振,内功受了极大打击,根本没能力逼出蜈蚣藤,甚至连克制毒性不扩散也无能为力,是以伤势日渐加重。

“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着竟落下泪来,柳瑞雪紧紧握着冷凝寒的左手,运功助他克制奇毒,又跑到桌旁为他倒了杯茶,看着他喝下去,眼中尽是关怀。

冷凝寒的屋中十分简陋。虽然还留着紫檀木制的架子床,相思木制的梅花式洋漆大桌、梅花凳,乌木镶银的玲珑大箱,依然显得特别萧索悲凉。这就是人情冷暖——冷凝寒风光的时候,总管恨不能把绿玉青瑶最好的家什都搬到这里来;现在冷凝寒落泊了,就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连家什也不肯让他享用。柳瑞雪特别为他气愤。三个月前她来看冷凝寒的时候,正赶上总管亲自带人来搬晓云轩的家什,那时,总管甚至要将那些生活必须的桌凳床榻都搬走,柳瑞雪气得与他大吵起来。以她此时在绿玉青瑶的地位,总管自然不敢得罪,但口中还是不依不饶,一个劲嘟囔:一个废物还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没扫地出门就算是好的了。更让柳瑞雪接受不了的是,心高气傲的冷凝寒听到这样的话依然能平淡如常,毫无反应。于是,总管走后,她对冷凝寒发了他们相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火气。然而,谁又知道她心中的苦?她一方面痛恨着绿玉青瑶也是这样世态炎凉,一方面也恨冷凝寒为什么这样自甘堕落。 #p#副标题#e#

她还记得,晓云轩的这座小楼,是五年前绿玉青瑶的门主亲自督建的。所有的用料都是在江南所请著名的能工巧匠亲自挑选制作,建造手艺极尽暄华。门主还亲自挑选家什,亲手布置,华丽精美的摆设令柳瑞雪都感意外。再然后,冷凝寒就来了,成为了晓云轩的主人……那时,所有的人都盛传门主与这个俊俏少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冷凝寒与门主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他们除了在必要的时候才在一起议事,平时冷凝寒就呆在晓云轩中足不出户,显得极其淡泊清冷;然而冷凝寒器宇轩昴、平易近人,脸上总挂着温和的微笑,而且疏财仗义,武功高强却又不恃强凌弱,所以大家对他平添了几分喜爱,渐渐也就没有人再谈论关于他的闲话了。

现在想来,冷凝寒可能真的与门主有比别人更亲密的一层关系——门主甚至可以不顾所有人的异议,依然让没有任何作用的冷凝寒留在这座华丽的楼中,这在绿玉青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冷凝寒喘了半天粗气才慢慢平复,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窗棂之上,艰难地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没事就请回吧!”冷凝寒冷淡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柳瑞雪凝视他那俊朗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也许,冷凝寒做为绿玉青瑶武功最好的人,受到的挫折打击太少,是以一次失败就将他毁了,他悲观、失望,甚至抗拒治疗,也许正是他无法面对现实的原因。

柳瑞雪默不作声,抬头环视周围。满室里摆满各色花草,虽然才是春天,枝叶已茂盛非常,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冷凝寒曾对她说过,他从小就喜欢花草,若是有一天能真正闲下来,他就要种遍天下所有的花草。那时,她不过把这当一句玩笑话,江湖儿女江湖老,只要一入江湖,恐怕再没有停下的时候。而此时,冷凝寒却真的这样做了。他还真是寄情山水了……想到这,她目光凝视窗外,缓缓道:“你自己小心吧!我来是给你传个信,昨天神仙门传出信来,说是掌门白笑天要为他的独生女儿比武招亲。你是在上次剌杀白笑天时失手的,这次,也算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自己好自为之,有些事情是该了结的时候了”。停顿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声却异常沉重。

凝寒听着柳瑞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默默将目光转向手中的白鸽喜哥儿身上。他伸手将喜哥儿脚上用红线绑着的一张纸条取了下来,慢慢打开。纸呈淡淡的蓝色,还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气。冷凝寒知道,这信笺是仿唐时“薛涛笺”所制。不同的是,薛涛以浣花溪水溶芙蓉花汁制纸;而此纸取的则是西域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之水,溶大山深处所长的兰花汁制成——山中幽兰,无论在花型还是在气味中,都优于家养的兰花——这纸还有一个好听的名目,叫作“幽兰笺”。凝寒知道,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用这两种材料制纸了。纸上只有用上好的烟墨写的一句话:“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字迹娟秀轻灵,如月中仙子舒展自己的彩裙水袖。

冷凝寒望着手中幽兰笺,双眸中隐隐现出精亮的凌厉之色,以及灿烂的生命华彩。良久,他才慢慢的将手中的纸条撕掉,扬在窗外,口中喃喃道:“的确该了结了!”

再抬头望向远方时,已是烟树迷离,一撇月影挂在空中,聆听着来自人间的哀叹!

二、冷浸溶溶月

皓月当空,已是三更天,绿玉青瑶的领地上满目漆黑,唯有东南角的一处宅院中亮着微弱的烛火。

宅院的大门上挂着块黑漆大匾,书着“茹古涵今”四个金辉大字,配着朱漆色黄铜兽头大门,显得格外大气磅礴。院中宽宽敞敞三大间房屋,皆铺琉璃碧瓦,大红宫纱制灯笼在屋檐下随风轻摆,映衬还未开出有着令人沉醉气息花朵的两棵茂盛的丹桂树。堂屋门扇虚掩,屋中设置富丽堂皇,一色红木器具,地上铺着生羊毛绳织成的波斯地毯,毯子上鲜艳的红色、蓝色、绿色映衬着云母石心子雕花圆桌上放着的高脚青瓷斗彩茶具。柳瑞雪端坐桌旁,正用一块藕荷色的丝巾擦拭手中那把锋利无比的柳叶剑。剑长二尺,呈随风摆动的柳叶形状,剑上吞吐着流云般轻盈的光芒,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既然来了,怎么还不现身?”柳瑞雪擦剑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虽是微嗔的声音,其中却带着丝丝妩媚。

门随之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位二十上下的青年人,身材高大,古铜色的皮肤,眉目英挺。只听他笑道:“柳大护法的屋子,在下怎么能随便进出?”说着走至柳瑞雪身旁坐下,端起了桌上的青瓷茶碗喝起茶来。

柳瑞雪看着他微笑,眸中的眼波温柔如水,缓缓道:“是啊,你叶堂主如今是声名雀起,是该仔细我这地方污了您大侠的威名!”

绿玉青瑶组织严密,自门主而下分设四大护法,每一护法之下又分管四堂,方才进屋的青年叶威就是柳瑞雪统领的玄武、朱雀、青龙、白虎四堂中的青龙堂堂主,亦是柳瑞雪手下得力干将,柳瑞雪对十他倚重。

“哈哈哈……”叶威大笑几声,走到柳瑞雪身后,用双臂将她的腰身揽住,面庞就在她的耳根处厮磨,口中的热气真扑她的面门,悄声道:“夜已深沉,不如我们早点安歇吧?”

柳瑞雪将头一偏,躲开他口中气息,做出一种漠然的态度,淡淡道:“你这次的任务做的还成功吧?”

叶威一怔,抱着她的双手随即松开,转身走至窗旁,换了一种口气,淡然道:“这个自然,哪次我让你失望过?”说着他的手紧紧的握着窗棂,倒象要将它捏碎似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愤怒的神情。

柳瑞雪是何等样人,早听出他口气中的不寻常,略一沉思,便放下手中的柳叶剑剑走到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伸出双臂从背后将他抱住,侧着脸贴紧他,这才道:“威弟,你要了解我的苦心。你这次事办的并不干净,难免给一些人留下口实。你知道,这半年里门主都不在绿玉青瑶,我们几个护法各有各的心思,你是我的人,自然期盼着你能为我多争口气……”话还未完,就被叶威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你今天去过晓云轩了?”

柳瑞雪闻言一愣,抱着叶威的手随即松开,慢慢僵直了背,狠狠盯着他,忿道:“你敢监视我?”

“我有这个必要么?整个绿玉青瑶的人都知道你对冷凝寒的情义。我是你什么人,我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名小卒!而且你永远不会把我们的关系公布于众……我、我凭什么监视你?”叶威转头看她,面罩寒霜,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柳瑞雪看着他,忽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心知他是因为吃醋才发这么大火,不禁释然。她流转的眼波澄澈明亮,如月光般可人,声音更是香甜轻软:“你这个傻孩子,原来……”忽然脸色一变,喝道:“谁?……”话音未落,一道紫青色的光芒同时射向院中的一簇花草——动作快如闪电,随即便听到“叮——”的一声细微的金属相撞之音。

柳瑞雪一怔,知道自己的射出的暗器被人用兵刃挡住,禁不住暗骂:“贼人还如此大胆?”她艺高人胆大,丝毫没有惧意,身形翻动,就要跃窗出去看个究竟,却被叶威一把拉住,轻道:“小心!”只见那道紫青光芒又向站在窗前的她飞射过来,叶威手上加劲,将柳瑞雪生生拉倒在地,紫芒跃过开着的窗子射入天花板中,直至隐没。

柳瑞雪的成名暗器是细如牛毛的紫色细针,由于淬有剧毒,所以射出时会伴有青色光芒出现,是以得名“紫电青芒”。但“紫电青芒”本身十分轻巧细小,惟有功力高深之人才能将之运用自如,柳瑞雪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暗器,也有自视甚高的意思。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有人也能将她的暗器运用如此纯熟。

柳瑞雪心里惊诧不已,只见叶威已矮身走到窗边,扬手打出一把毒蒺藜。“嗖嗖——”几声,打出去的毒蒺藜飞入那簇花草,瞬时又飞了出来,直奔户牖而来,“铮”地深深的订在窗棂之上,月光闪耀下寒光掩映。 #p#副标题#e#

显然,在花丛中埋伏的人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恐惧,应对沉着冷静,将发出的暗器反振回来,本来就有较力和示威之意。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里面的敌人十分强大,单从他反打回毒蒺藜的功力来看,修为就在柳叶二人之上。

此时柳瑞雪和叶威心中都是一凛,心里都道此夜可真是凶险异常。叶威从腰后取出自己的兵器,是根长约四尺的铁矛,回头对柳瑞雪道:“快发信号。”正说话间,借着月光,只见花丛中黑影翻动,接着一个颀长人影施展身法,一个鹞子翻身便翻出了院墙,身法轻灵至及。

柳瑞雪以快得出奇的速度到桌前取到自己的柳叶剑,转身已翻出屋门,扬手指向空中,一道鲜红色的亮光“唰”得飞上长空,在空中开了一个极大的菊样花式,这正是她向同门发出的警示信号“烈焰令”。果然,这道红光刚一上天,绿玉青瑶大部分房屋都亮起了灯光。柳瑞雪心下稍安,却还是回头对叶威道:“我去追敌……”说着人已飘出十几丈外。她这一连窜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轻缓滞重,竟是一气呵成,连眨眼功夫也用不了。

跃出门去,柳瑞雪施展身法紧力追踪。她以轻功、暗器、剑法三绝在江湖上著称,轻功尤其不凡,在江湖上已罕有敌手。果然,不多时,就隐隐看到了刚才翻出她院子的那个黑影。

叶威知道那人功力绝高,也不敢大意,忙跟着柳瑞雪出去。然而他的轻功比柳瑞雪显然差着一层,不出半盏茶功夫,他已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了。

叶威一路追踪,明月在天,绿玉青瑶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光辉之中。耳边不时传来锣的铿锵、人的呼喊、狗的狂吠,微风此时也变得呼啸滚动,脚下草木低迷,火把仿佛映亮了绿玉青瑶大半个天空,颇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声势。叶威眼见着巡夜的人一队队向西北方向疾行,不禁加快脚步。过了半个时辰,他才远远看到晓云轩门口火光通明,聚着一群人。

此时忽然起风了,越来越猛烈的风高高扯起来,将月亮旁的浮云吹散,四处流动。月亮很快便时隐时现,火把、灯笼在风中忽忽作响。

“冷护法、冷护法……”有人在大喊叫着晓云轩的门,陈旧的紫檀木门在火光之中闪现诡异色彩。叫了许久,晓云轩中却仍不见有什么动静,人群中渐渐有了些低微的议论声。

叶威悄声问身旁站着的一人,这才得知,刚刚柳瑞雪一路追踪贼人,隐约见那人翻进了晓云轩的院墙。叫了半盏茶功夫,里面仍没有动静,只听身旁另一位护法江护风道:“这么久也没有回应,怕是没有什么事吧!?”柳瑞雪一下子变了脸色,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但想到自己是一个未婚女子,半夜这样冒冒失失闯进男子寝室,究竟有些不妥,只得吩咐人进去看看。言语间无意看到叶威一付愤怒神态,也只能装没看见,把头偏向别处。

谁知她这命令一下,竟没有人响应,大家都推推辞辞,低头不语——所有人都清楚这三年冷凝寒性子大变,十分孤僻乖戾。两年前有人未经他允许进了晓云轩,差点被他一剑砍死,自那以后便没有人再敢随便踏进晓云轩半步了——柳瑞雪皱眉不语,回头看着一群属下。叶威忽道:“柳护法,让我去瞧瞧。”柳瑞雪看他一脸坚决,心内立时翻江倒海,什么样的心思都涌现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最需要帮助时,还是叶威能施以援手。当下微微颔首。

“什么人这么大吵大闹的?”只听一个冷漠且低沉的声音传来,同时晓云轩大门打开,冷凝寒穿着白绫寝衣,披一件蓝色长衫,打着哈欠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脸睡意。大家看他走了出来,登时鸦雀无声,方才的热闹景象顿时不见。

叶威上前一步,沉声道:“属下青龙堂主叶威禀报,方才有剌客入侵,我等追踪贼人到此,不想打扰了冷护法休息。”

冷凝寒一脸可有可无的神色,眯起眼睛瞟了一眼众人,淡淡道:“我这没事。”便转身要关上院门,叶威伸手按在门上,道:“冷护法,还容我等进去搜查,才能确保先生无恙!”他的行为本来也无可厚非,但因为带着一些怨气,很容易让人听出不满的意味来。冷凝寒睥睨他一眼,微微皱眉。柳瑞雪忙道:“以冷护法的功夫,什么人能轻易伤得了他?”说着向叶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她担心叶威这样做会引得冷凝寒大怒,而绿玉青瑶等级森严,属下是绝不能对上级有丝毫冲撞的,这样恐怕会伤及叶威。谁知叶威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依然坚持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再说此乃门规所定,恕属下实难从命!”往遇到类似的事情,一定会彻底搜查被怀疑的房屋,这在绿玉青瑶已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冷凝寒抬眼凝视叶威,点点头,便不再理人,侧到大门一旁。这一举动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万分,没想到冷凝寒会表现的如此随和。叶威也是一怔,但只片刻停顿,便马上命令人进去搜查。

火把越聚越多,整整照亮了一大片天空。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不断向这边赶,景象十分壮观。风更大了,火光照在人脸上,面色都有些摇移不定。除了风吹火把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响动,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进晓云轩搜查的人很快复命:没有见到任何异常情况。冷凝寒听到这样的结论,伸手拍了拍叶威的左肩,便转身关了院门。

叶威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颇觉尴尬,脸色微红。柳瑞雪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只是吩咐加紧勘查,增加了巡逻队的人手,布置完毕,便命令大家散了。

回到“茹古宅”,已是五更时分。大红宫纱灯笼发出红光照射着院中的丹桂树,寂寥宁静,唯有忽忽的风声掠过,树枝微微颤动。柳瑞雪这才想起叶威已回青龙堂去了,心中更觉孤寂。落寞的走进院子,这才看到堂屋门上有人用刀子钉着一叶白纸。

幽深的夜晚,纸随风动,月光下发出剌目的白光,柳瑞雪心头大惊,竟不知何时有人留柬在此,难道方才的贼人使的是调虎离山之技,真正的目的是留下这封书信?

急走几步,柳瑞雪站在门边,用袍角垫着左手拔下刀子。那刀长只五寸,色做银白,是极普通的款式,无法从刀的式样上断定它的主人。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好自为之。”

柳瑞雪一看即怒,白净的脸顷刻之间涨成了紫红色,也不管纸上是否有古怪,右手一紧,就把纸握在手中,只见淡淡青烟从手中冒出,再松手时,纸已化成碎片,宛若翩飞的蝴蝶,飘飘飞落……

“什么事,竟令柳护法如此恼怒?”一个声音仿佛飘忽的蝴蝶,飘进了柳瑞雪的耳中。那声音仿佛带血的诅咒,充满邪恶的诡异气息。柳瑞雪旋即将手中的碎纸片洒在了青石地板上,并未转身,只是皱眉道:“难道你每次出现,一定要如幽灵一般吗?”

柳瑞雪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声音似乎是虚浮的,却又无比坚定稳妥。柳瑞雪缓缓转身,面容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恼怒,甜美的笑意浮上眉梢,更显得她美丽异常。嘴角微微上翘,柳瑞雪看着来人道:“不过三个月不见,白掌门的功力又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啊!”

黑暗中的人一步步走进灯笼射出的迷幻色彩中,只见他一袭黑衣,身材高大,约四十上下,面如重枣,须黑如墨,太阳穴微微拢起,不大的眼睛显得特别明澈。那人大笑道:“三个月不见,小柳儿的嘴也变得更甜了!”说着已走上了屋前的台阶。

柳瑞雪的笑意更浓了,嘴角边的两枚梨涡融进无限深情,她缓步迎着那人走过去,微风吹拂下,秀发翩飞。“笑天,这么久了,我还道你忘了我。”柳瑞雪伸手将那人的手臂挽住,接着道:“今儿怎么想到这来了?”

深夜来访“茹古宅”的,正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神仙门”门主白笑天。近十年来,江湖人口中流传最多的是“春风自在神仙家”这句话,其中的“神仙家”指得正是“神仙门”。江湖上,它已与“快意山庄”、“绿玉青瑶”呈三足鼎立之势,大有统领整个武林的苗头。

白笑天笑而不答柳瑞雪的话,只是道:“我远道而来,你不请我进屋坐坐,就在这让风吹吗?” #p#副标题#e#

柳瑞雪忙笑着请他进屋中就坐,亲自为他献上香茗。“这可是暹逻国进贡的好茶,许久我都没舍得喝呢。”柳瑞雪道。

白笑天微笑着端起青花斗彩细白瓷茶碗,碗胎细白薄滑,表面浮着几片细小叶子,幽碧的茶水仿佛映绿了他的手指,映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慢慢呷了一口,品味许久才道:“柳妹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品了。”

“你也不用尽说这些客套话。”柳瑞雪把自己的柳叶剑放在桌上,澄清若水的剑光映在她清丽的面容之上,自有一翻妙不可言的出尘绝俗。“深夜来访,自是有要紧的事情。”她从袖中拿出方才钉在门上的匕首,递给白笑天:“这恐怕是你的杰作吧?”

白笑天看了看柳瑞雪手中的白刃,眯起眼睛,注视片刻才道:“柳妹竟然怀疑我?”

“岂敢?”柳瑞雪虽然笑着,眼睛中犀利的色彩却越来越重。忽然,她的脸上浮起一种近乎悲伤的表情,声音有些颤抖,嗫嚅般幽幽道:“我就知道,你总是不放心我的。”说着,几乎垂下泪来。

白笑天微微一怔,起身将房门掩上,这才走到柳瑞雪身边,轻轻将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握住,摩挲着那滑润的肌肤,道:“柳妹,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又怎能不信任你?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重。”

“是么?”柳瑞雪抬头望着白笑天,眼眸中依然泪光涟涟,幽幽言道:“你想必早就来此了,应该看得到是谁寄柬在此吧?”声音有如古墓中多年的怨女,清冷凄绝,哀婉动人。

白笑天低头沉思,随即慢慢放开柳瑞雪的手,走回桌旁坐下,喝了口茶,半晌才道:“我的确看到了。但是……没有看清楚……”

柳瑞雪很惊奇,刚才听到白笑天的走路声,虚浮中暗隐稳健沉着;眼睛中也不时射出晶亮的光芒,就凭这些,也可知他的功力能够列为江湖一流高手。他的目力,自然应该非同一般,今晚又月色明皙,怎么可能看不清什么人的走动?

白笑天看着柳瑞雪疑惑的表情,苦笑道:“我知道柳妹如今的心思。然而,我是绝计不会在你面前说谎的。那个人,轻功绝佳,有如一道黑色的影子般飘落在院中,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他身影一闪,已失去了踪迹。”

柳瑞雪微微皱眉,想起方才那个不知所踪的黑衣人——功夫可说是出神入化,但自己一直尾随其后,留书之人自然不是他。那么,这留书仅仅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陷阱和阴谋?最重要的是,字条上的“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仅仅是指自己与叶威的私情,还是有其它所指?柳瑞雪越想越心惊,她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露出了马脚。“会不会,是我们的事……”她担扰的看着白笑天。

“这个你自然可以放心。”白笑天此时的脸上又充满了自信,他坚定的对柳瑞雪说:“十年磨剑,也总有成功的一日。你我多年的筹措,功夫也必不负苦心人。而且,这次计划如此周密完整,出纰漏的可能极小……下个月十五,我为女儿定的比武招亲的日子,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日子……对了,你们方才追的贼人可拿到了?”

柳瑞雪摇摇头,脸色依旧十分沉重,她道:“小心使得万年船,什么事,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方才我们追那贼人一直追到‘晓云轩’才不见,这些,会不会与冷凝寒有关?”

“你亲眼见到那人进了晓云轩?”白笑天显然对此事很感兴趣,马上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柳瑞雪忽然想起下午在晓云轩的情况,冷凝寒显然伤势沉重,就算是没有受伤,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轻功。于是摇了摇头道:“冷凝寒现在与废人无异,这件事怎么可能与他有关?他已不足为虑。笑天,统领武林是你我多年的梦想,而这次是最关键的一役,别的事,你都处理妥当了吧?”

白笑天微微笑着,笑容中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东西,他没有回答柳瑞雪的话,只是用手轻轻将蜡烛挥灭。屋中顿时变得有些狰狞变幻,只有蜡烛冒出的一缕白烟,诉说着悠悠心事。窗外风行渐冽,圆月却异常明亮起来。

三、山雨欲来风满楼

春日的蓬莱,白云缭绕,茫茫然恍若仙境。

白云阁小楼建在蓬莱深处,四周常年云雾缭绕,门外遍种紫竹,汉白玉石阶两旁,种满了清雅的兰花,微风吹来,阵阵香气飘浮。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楼上,凭栏的女郎一头如云的秀发挽成了时下最流行的香云髻,手持一本书卷,气度优雅地吟哦,青缎的宫装袖子在云雾间随意挥洒。

青衣女郎身旁还站着另一名女子,二十上下,一身纯白绫衣,手捧泥金香鼎,头束丫角髻。听到女郎吟诗半停,白衣丫鬟试探着轻轻问道:“小姐,琴已备好,就把香燃上?”屋角的青玉小案上摆着一张瑶琴,泛着新鲜栗子般的微微红光,琴上的纹路有如虬龙飞舞;琴额处,隐隐有刻字的痕迹,并不清晰。

青衣女郎点点头,看着白衣丫鬟将香鼎摆在青玉小案上,又将铜盆中的水换过,洒了些素馨花的花瓣,这才将手中长卷放下。走到铜盆前挽起衣袖,将手洗净,走至青玉小案前坐下。

泥金小鼎上的兽头口中徐徐吐出清烟,映着女郎的脸有些朦胧。女郎抬手试了试琴音,只觉得青涩难弹,不禁叹了口气,发起呆来。

白衣丫鬟看着她发呆,思忖半晌才问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去?管家白升那里又来催了,若是还不启程,恐怕下个月十五那天赶不回家呢!”

女郎没有言语,只是抬眼望着窗外的层层青山、缕缕云雾出神。“染香,你觉得我还能出嫁吗?”女郎似乎无意间吐出一句,语音却如泣如诉。

染香没有想到女郎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有些慌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染香不知。”

女郎摇了摇头,眼神十分凄迷忧伤,却不再言语。

染香叹气,给青玉案上的泥金小鼎继了些檀香,又给女郎端来了一个细瓷小碗,栏外的雾气丝丝缕缕溢进屋中。染香也如女郎般凝视窗外片刻,这才道:“红枣银耳粥,好歹用一些吧,这样不吃不喝可不行。”

女郎摇摇头,泪水从眼框中流出,她并未擦去,任由它自己干了。

“小姐,您……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染香看着女郎落寞的样子,自己也流下泪来,“不管怎么样,梅……公子……当年千叮万嘱,要小姐……一定保重,您……您又怎么能……”泪水不断涌出,清亮得有如早晨的露珠般晶莹。

“爹爹不知我的心思,你染香也不知道吗?”女郎忽然言道,眼神变得毅然决然,十分坚定果断。“我白妍生是梅尧宸的人,死亦是梅尧宸的鬼,永无改变!”说完伸出手拨动了琴弦,悠扬的乐曲响起,正是那首古老的曲子《阳关三叠》——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功名富贵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阳关三叠》在瑶琴之上轻巧飞出。这本是一首离别之曲,加上拂琴人的忧伤,悲哀地使人不忍卒听……

忽然,楼下响起了马蹄翻飞的声音。听到这声音,拂琴的手微微一颤,“铮——”地一声,“宫弦”就此断裂。白妍并没有停下来,用剩下的四弦继续弹奏。

染香会意,忙下楼去。不一会儿,就匆匆而回,神色紧张,急道:“小姐,楼下有个人坚持要见您!”

琴音倾泻,如流水般延绵不绝……“什么人?”白妍幽幽问道,手指依然翻飞。

“奴婢不知。只是……那人坚持向小姐打听……那盆花的来历……”染香的手指向放在小楼窗口的一盆兰花,养在了一只高不盈尺的白玉花盆中。花开七朵,每朵由七瓣组成,色做粉蓝,瓣上有细小的紫色细点;叶阔且长有一、二尺,是非常少见的珍贵品种。

白妍的手又一颤,“角弦”也断裂了,但琴音未绝,叹道:“请他上来吧!”

染香答应着,将横格上挂的珠帘放下,这才下楼。不一会儿,便带上一个男子来。 #p#副标题#e#

“小姐,这位公子……”染香话未说完,身旁的男子便道:“在下姓穆,名勒泰,偶过此地,打扰小姐,深觉不安。”

隔着珠帘,白妍只看到那男子一袭灰布衫,身材不高,面色黎黑,颇为健壮,显得十分精明强干。当下淡淡道:“染香,快为穆公子看座。”

等着染香为穆勒泰搬来一张相思木梅花式小椅,奉上香茗,白妍这才道:“不知穆公子有何见教?”

“不敢。”穆勒泰微一欠身,算是还礼,缓缓道:“在下方才路过贵所,看到了这盆兰花……”说着抬眼望向窗边,“据在下所知,小姐所养这盆兰花名叫‘珍珠紫’,那白玉花盆底座刻着‘慕华’两个字,对吗?”

白妍双肩一抖,琴声嘎然而止,微一侧目,嗫嚅般问道:“你……如何得知?”

回答虽然在意料之中,穆勒泰还是一阵兴奋。从椅上站起,急问:“那么送小姐这盆花的人现在何处?”

白妍慢慢闭上双眼,双手轻拨,琴音再一次响起。依然是那首《阳关三叠》,只是音色更加凄楚,一股颓然之气油然升起。“他……已经不在人世……”

穆勒泰闻此言几欲昏倒,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坐在椅上,目光呆滞,许久无言。

琴音就那么流逝着,笼罩在小楼的每一个角落,烟雾缭绕的小楼,显得颇为孤寂……穆勒泰望着珠帘后的白妍,轻声问道:“这……送小姐兰花之人……是怎么‘去’的?还请小姐告诉我他葬在了什么地方,我……想要去拜祭……”他的全身,早已弥漫出一种极其悲伤甚至凄绝的情绪,与方才那个精明、灵敏的穆勒泰简直判若两人。

白妍幽幽道:“你……拜祭……他?不,他不希望别人去打扰,公子还是……请回吧……”

穆勒泰一怔,随即竟跪倒在地,额伏于地,颤声道:“实不相蛮,送小姐兰花之人乃是小人的主人。这种兰花莫说中土,恐怕就是全天下也难找出第二株。我家主人一向把它视如生命般珍贵,既然主人能将之送于小姐,说明小姐与我家主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求小姐开恩,让小人能到主人坟上拜祭……”说着竟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白妍依然沉静,琴音反而平稳雅淡,悲伤之气渐渐淡去。“人死如灯灭。死者已矣,公子还是节衰才好……”语气虽淡,穆勒泰却没看到她的眼中早汪开了一层泪,厚厚地罩在眼眶里。白妍的眼前清楚闪现了那个送她兰花的人,亦是她视如生命的人——梅尧宸,这个悲哀的名子,早已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牢牢刻在了她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梅大哥离去已是三载,坟上的青草也绿了几次。人世变幻,什么又是永恒?”白妍记得他们相濡以沫的日子,共闯江湖,共赴难关……只是人去已渺,又何必牵扯无数?

穆勒泰的脸变成了惨白色,嘴唇抖动,满面泪花,喃喃道:“原来……主人竟改姓为梅,怪不得我遍寻他不到……”忽然话音转大,语气严厉,“我家主人,是怎么死的?这个,还请小姐一定相告……”

淡淡的雾气飘在白妍身边,她迷蒙的眼光孤助无依,努力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冷静高贵,语气却还有迟疑:“……死于……恶疾,……其实,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人死万事休、万事休啊……”

穆勒泰抬眼怔怔看着珠帘后的白妍,她语气中的闪烁令他顿生疑惑:“我不信。我家主人身体安康,怎么会死于……什么恶疾?是不是……他被贼人所害?”语气强硬地如顽石一般。

这时,婢女染香忽然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责问我家小姐?请你出去,白云阁不欢迎你!”方才温柔可人的婢女,此时面上罩了一层寒霜,竟有令人不敢触碰的决绝。

穆勒泰倒是一怔,良久无语。寻思一会儿,刚要说些什么,只听楼下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白妍停止拂琴,对穆勒泰道:“招待不周,多有得罪。小女子的朋友来了,公子还是请便吧!”

穆勒泰没想到白妍如此明显地逐客,楞楞地不知所以。染香指着楼梯,忿忿道:“公子请吧……”正在这时,楼下已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面对着二位女郎如此明确无疑的嫌弃,穆勒泰颇觉尴尬,但自己询问之事没有结果,却依然不愿离去。然而他本不是伶牙利齿之人,此刻只是讷讷地不能成言,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令情形有转机的话来。

染香显然已极不耐烦起来,若不是顾及着礼法,可能早就硬生生地将穆勒泰拉出去了。如今,却只能面露鄙夷,不住跺着脚,嘴里嘟囔着:“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懂礼,我家小姐让你走你没听到啊?”

正在此时,楼下已传来了推门声。紧接着便有急促地脚步声奔上楼来,只片刻时间,一个蓝色的身影便如飘忽不定的影子般“飞”了上来。

穆勒泰不知所来何人,又见此人轻功如此卓绝,早提了十二分的小心。那人影还未站定,穆勒泰却已看清了来人——一袭蓝衫,面色浅黑,眉目英挺——赫然竟是绿玉青瑶的冷凝寒。意外之下,穆勒泰脱口而出一句:“王……公子……”

冷凝寒也是一脸惊异,却很快冷静下来,依然用一贯沉稳平淡的语调道:“阿穆!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妍和染香亦是一脸惊愕——她们认识的冷凝寒,除了绿玉青瑶的人,向来是不肯结交任何外人的,那么这个不知底细的穆勒泰又是什么人?

穆勒泰话也未答,忽然“嘭——”地一声跪倒在冷凝寒面前,泪如泉涌,颤声道:“公子,你让小人找得好苦啊!”说着,把眼神转向白妍,声音含着极度的气愤和怨毒,忿忿道:“方才还有人说公子已不在人世,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白妍微微一惊,却也没有言语,只是转身走向窗口,望着悠悠白云出神。

冷凝寒把穆勒泰扶了起来,伸手帮他擦去两颊上的泪水,轻道:“你是……特意来寻我的么?这一路,可辛苦你了!”

“小人不怕辛苦,只要公子好好的,小人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穆勒泰语气十分激动,掩不住地轻松快乐,“小人寻找公子已是一年多了,公子,这就与我回……回家去吧!家中……家中……有极重要的事请公子处置呢!”不知为什么,穆勒泰原本轻快的语言越说越有些迟疑,似乎有些辞不达意,正在十分细致仔细地考虑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意思才好。

冷凝寒沉思片刻,眼眸中流露出特别复杂的情感,却还是淡淡道:“阿穆,此楼向东十里有一片桃花林,你先到那等我。我……还有些事……”

穆勒泰闻言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冷凝寒的意思,行了礼便转身下楼去,脚步声变得轻快非常。

冷凝寒着着穆勒泰身影消失,转身将染香也遣走,这才对白妍道:“一别数年,妍儿姑娘似乎清减了许多……”

窗外的白云依然瓢浮,望久了,使人不禁惶惑。白妍知道自己的白云阁建在蓬莱阁最深处,平时人迹罕至,今日却引来了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身份的穆勒泰——诚然,冷凝寒与穆勒泰的关系她并不知晓,但她却明白,那个淡然谦和的冷凝寒,他的来历、身份,同样是谜一样令人困惑的啊!

转头看着面前的蓝衣男子,他英俊的面目隔着珠帘有些模糊——白妍叹了口气,眼角又一次润湿。缓缓地,白妍道:“多谢冷大哥关心,请坐……我还道……等不到你的到来。你的伤……还好吧?”

“接到妍儿姑娘的飞鸽传书,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不过姑娘的幽兰笺,更是比三年前清雅了许多,不知姑娘……”冷凝寒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微笑着说到了别处。

白妍轻轻摇摇头,眼幕低垂,双手不住挽着束腰的青缎汗巾子,青色的缎面上很快便留下一道道深浅不同的折痕,仿佛自己心中被压皱的心情一般。忽然,青衣女郎掀开珠帘,径直走到冷凝寒面前直直跪倒在地。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一般,四周异常寂静,只余珠帘上的珠子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冷凝寒一怔,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将白妍生生拉了起来:“妍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妍儿有一个不情之情,还望冷大哥成全!” #p#副标题#e#

白妍秀丽的容颜上泪痕满布,竟似春雨梨花,惹人无限怜爱。颤抖着双肩,她喃喃地,却又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道:“……请你……娶。了。我。吧!”

蓦地,冷凝寒注视着眼前乖巧可人的姑娘,没听懂她的话似的怔怔不动。他清楚知道白妍与梅尧宸之间那份深厚的情谊——那是五年前了吧……那时的他们,同是初入绿玉青瑶的无名小卒;同样的温和谦逊、淡漠随和、与世无争,遂成为了最默契的朋友。虽然从没有刻意去打探过关于那位亲如手足的异性兄弟梅尧宸的事情,冷凝寒却从他的言谈话语中频频听到了“白妍”这个美丽的名子。那个苍白瘦弱、满身清冷气息的青年,唯有在提起自己心上人时,才会浮起温暖的笑意,白色的脸庞微微潮红,充满生命的活力。而在平日,他的脸上,更多的是令人琢磨不定的哀伤与痛楚……

然而,那是一份从开始就注定绝望的情感……同处江南的绿玉青瑶与神仙门,鼎足而二,势均力敌,,一步步地,竟成势不两立之态。门下之人,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的恋情,成了见不到阳光的花朵,永远只能开放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可……”良久,蓝衣青年才回过神儿来似的,微一皱眉,却无比坚定地道:“白姑娘此言,岂不是将冷某置于不义?此种事情,恕在下实难从命!”冷凝寒依然清楚记得——三年前,出于一个不愿为人所知的原故,绿玉青瑶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除掉神仙门掌门白笑天!然而这次任务,恰好落在了梅尧宸与冷凝寒身上。那样的命令,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决绝,梅尧宸情何以堪?

只是,他们败了……那是冷凝寒到绿玉青瑶后第一次失败,亦是催毁他意志的一次劫难——梅尧宸死了。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他败在了白笑天掌下。至今,冷凝寒一直不明白,梅尧宸究竟是因为不敢面对绿玉青瑶而慷慨赴死,还是为了珍视与白妍的这份情义而无奈选择死亡。总之,他死去的那么不知所措、那么“拔剑四顾心茫然”。那热切的鲜血,曾溅了冷凝寒满身满脸,那热烈的、迸发着生命激情的血液在冷凝寒身上一点点冷却凝固,令他心如刀绞、却又无所适从……

“冷大哥……”白妍抬眼望着发怔的冷凝寒,轻道:“妍儿虽未嫁,却早已是梅家的人,今生今世,不再做第二人想。只是……父命难违……”顿了一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似的,白妍继续说:“妍儿从小无母,父亲总是担心自己心粗,处处委屈女儿,所以总想着为妍儿找个可靠的归宿,方能对得起死去的娘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妍儿怎么能将梅大哥的事讲与父亲听?”白妍的双眸泪花闪现,凄绝哀伤地令冷凝寒也再硬不下心肠来。“更何况,就算父亲能接受与绿玉青瑶联姻一事,也会因为与梅大哥阴阳两隔,而断然不肯接受妍儿不嫁之意。所以,这一次的比武招亲,还请冷大哥能夺得魁首……

“其实,这几年来,父亲一直有与绿玉青瑶交好之意。此次举行比武招亲,其实也有妥协之势……半个月前,父亲已给绿玉青瑶发出了贴子,希望两派能结为秦晋之好。整个江湖都知道,绿玉青瑶有全天下最优秀出色的年轻人……所以……”

青衣女郎亮比晨星的眸子在雾气掩映下有些模糊,却如梦幻般包涵着太多太多的情感,“妍儿也知道,冷大哥名满江湖,却还未婚配。如果……如果……必能求得名门淑女,然……妍儿也是别无他法。毕竟,我与梅大哥的情谊,唯有冷大哥一清二楚……妍儿只求能与冷大哥做个挂名夫妻……了此一生,也就罢了。只是,未免委屈了冷大哥,所以……”青衣女郎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她也知道这纯粹是不情之请。但因为太了解冷凝寒的为人,她反而有把握,轻易说服这个外表看来如坚冰不可融化的铮铮汉子,因为他有着一颗无比柔软善良且悲天悯人的心灵。

良久,这位绿玉青瑶曾经的青年才俊都不曾言语。他若有所思地走至窗前,伸手抚摩种着“珍珠紫”的白玉花盆,微黑的手指与羊脂白玉形成鲜明的对比。再仰首时,云雾令他不能看清面前青山的轮廓,冷凝寒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似乎十分苦涩,仿佛包涵着太多的内容,又恍如经过极复杂的心理斗争——用自己一贯平淡的口气道:“但尽所能……只是……”

白妍暗暗松了一口儿气,禁不住面露喜色,道:“冷大哥是担心‘蜈蚣藤’之毒?这个,妍儿已替冷大哥准备好了。”说着,青衣女郎转身走入珠帘之后,又推开内中的一扇小门,片刻便转身而出,手中多了一个红色锦缎盒子。

“冷大哥请看。”白妍打开缎盒,里面是一只高约三寸的绿玉瓶,加着红缎包着的软木塞做盖子。“此瓶名叫‘绿蜡’。璞玉取自离此万里之遥的雪山之中,是以得名‘雪山寒玉’。此玉冬日温如暖玉,盛夏则清冷如冰,是我神仙门三宝之一。”说着又将塞子拔下,圆润的瓶口立时冒出一股淡绿色的薄烟,“瓶中所盛的绿色汁液名叫‘香彻骨’,取自十分稀有罕见的香花药草。此药的清烟正是‘蜈蚣藤’的克星。虽不能完全拔毒,却可使毒性二十四个时辰才发作一次,且减轻了许多痛苦。”

冷凝寒一惊,据说绿蜡瓶十分神奇,冬暖夏凉还在其次,每到阴雨之天,瓶外就可凝结细小水珠,可做预测阴晴之物;瓶外所凝的水珠,还有提神清脑的做用;此物唯有神仙门的掌门人方可持有。而且,“香彻骨”可解百毒,不要说神仙门,就是整个江湖也是罕有的奇药。

“如此珍贵的东西,姑娘是如何……”说到这忽然心念一转,白妍是白笑天的独生爱女,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得到的呢?只是如果这么容易得到,当年为什么不能用来救治梅尧宸,为什么又让自己受了这许多年的苦楚?

白妍涩涩一笑:“妍儿废尽三年之力,才弄清楚父亲放置绿蜡的地方。只是……当年若是得到此物,梅大哥恐怕……恐怕也不至于……”说着声音哽咽,几不能言。

白妍的解释虽然入情入理,凝寒却觉得并不正常。或许是她的神情,或许是别的什么,令他觉得不对劲,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却也说不清楚。便只能淡淡的望着白妍含泪的容颜,如此凄绝,却也艳丽得令人几乎沉醉其中……

“对了,那盆珍珠紫,原本是属于冷大哥的,对么?”过了许久,白妍才拭去眼角的泪珠儿,问道。

这句话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冷凝寒的脸色顿时微变,仿佛顷刻间暗淡了。努力抬了抬嘴角,他淡淡道:“送给梅兄了,就是梅兄之物……”似乎不想再说下去,忽一转身,凝寒硬硬道:“天色不早,告辞了……十五之日,冷某必定赶到神仙门。”说罢已是向楼下奔去,竟是片刻都不曾停留。

“难道是妍儿有什么话说错了?”从窗口看着冷凝寒扬鞭远去,白妍禁不住喃喃道。

“话虽未错,只是不知哪里切中他的死穴罢了。”一个阴沉冷暗的声音从屋角的暗门处传出,“看来,这盆珍珠紫倒是个关键……”说着,那人已推开门走了出来,一袭黑衫,面如重枣,须黑如墨——正是神仙门主白笑天。

白妍微微一笑,却掩不住满面的疲惫与伤感。站立着不动,她俏立的身形在云雾间缥缈:“爹爹,女儿已按您的意思将那瓶药给了他……答应女儿的事,还望爹爹信守诺言才好。”

“这丫头,说什么话!你爹我说话哪次不算数了?只是……”白笑天思忖着走到青玉小案前坐下,手指轻轻拂弄着还未断的琴弦,发出一阵“绷绷……”的声音。“冷凝寒,究竟是什么人?那盆珍珠紫,又代表着他怎样的心绪?”

摇了摇头,白妍用手指尖轻拂花瓣,笑道:“这女儿就不明白了,区区一盆兰花,与爹爹所谓的江湖大业有什么关系。而冷凝寒,不就是绿玉青瑶的东护法么?”

“妍儿啊,万事万物,总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明白的。你想想,有谁知道冷凝寒的来历了?他是哪里人士,一身惊人武艺又是从哪里而来?这些年,他又为什么闭门不出,为什么提到那盆花就神色大变?这些,你又晓得多少!” #p#副标题#e#

白妍越听眉头越皱得紧,一脸疑惑越来越深,“想是有什么伤心事吧!我曾经也问过梅大哥,连他也不知道冷凝寒的来历,只说是绿玉青瑶的门主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而且,冷凝寒极受重用,江湖曾有传言,说是他与绿玉青瑶门主有……私情……”说着便脸红起来,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白笑天哈哈一笑,淡然道:“私情?我年轻时在江湖中闯荡,绿玉青瑶门主柳清如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武林风云人物。如今离那时也有十几年了,少说她也是个半大老太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说,柳清如为人高傲冷漠,据说连武林盟主的求亲都被她断然拒绝,我想,她应该不会与这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关系的。”说着微微摇头,一脸不屑。

“哦?原来是这样。如果,女儿记得没错的话,武林盟主冷秋梧至今未娶,难道……竟是因为绿玉青瑶门主柳清如?”思索片刻,白妍又道:“冷凝寒也姓冷,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爹爹,他会不会是冷秋梧与柳清如的私生子?”

白笑天听到白妍的话有些发楞,眼睛里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感,但这些情感片刻之间就被他掩藏了起来。摇摇头,他叹道:“真是傻姑娘,柳清如连冷秋梧名媒正娶尚且不肯,又怎么可能与他私自生下孩儿?不过,我真正担心的倒是,冷凝寒的伤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因为,那天我在柳瑞雪院子中看到的黑影,实在太象他了。”

“所以你为防万一,借我的手给了他一瓶毒药,以做到万无一失?”白妍忽然恨恨言道,“哼!除掉他,也不见得你的大业就能成功!利用自己的女儿,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笑天并不以为忤,只是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再说,我并不是真想冷凝寒死,虽然他闭门不出,乃至颓唐落漠,却也是后一辈人中的佼佼者。等事成之后,我还想好好培养他呢,我给他的,不过是一些暂时麻痹身体脉络的药,不碍事的。”

“趁早息了你的清秋大梦吧!我看你是准备给我找个晚娘来才是真的!”白妍的面色罩上了一层寒霜,语气也愈来愈尖酸刻薄,完全没有了平时端庄雅致的大家风范。

“晚娘什么的,绝不可能。”白笑天丝毫没有愠色,还是一脸笑意,手里玩弄着青玉小案上的泥金香鼎,道:“我与你母亲情真意切,怎么可能另娶他人?至于柳瑞雪,不过是爹爹安插在绿玉青瑶的一枚钉子罢了。妍儿,对此事你大可放心。其实……你的心思爹爹明白。只是……梅尧宸虽好,你也犯不着为他守寡一辈子。倒是冷凝寒,爹爹十分看好这个年轻人,假以时日,必可成大器,所以……”

“不可能!”白笑天话音未落,就被白妍坚决的声音打断了,“我对梅大哥的心,苍天可表!倒是爹爹,也不必说什么为母亲守节不娶的话。女儿早听说,爹爹二十几年前就对绿玉青瑶门主柳清如倾慕至极。故人难忘,恐怕这一次所做之事,也是为着柳清如去的吧!”白妍盯着父亲,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

“放肆!”白笑天听女儿这么露骨的言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不已,只得摆出做父亲的威仪,呵斥着白妍不再言语。然而他不禁自问,这一次,自己的目的真的是那么明确吗?

冷凝寒也是暗暗叹气,身子却似乎沉重非常,想挪动半分也要费极大的劲力,心道伤势沉重,恐怕强动对己不利,便也不再费力,心中不禁想起上个月,在距白云阁不远处的桃花林见穆勒泰的情景……

……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王,这就是您十三年前教我的那首《桃花溪》歌,用来比喻眼前美景,当不为过吧?”

桃花林中,灰袍的穆勒泰望着春日盛开的满树桃花,禁不住开口赞道。

冷凝寒背负双手,看着穆勒泰满脸喜色,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这是哪朝哪代,哪位诗人所做吗?”其实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张旭在湖南桃花源县桃源山下的桃花源时,看到桃林夹水,花落清溪,暮春景致美不胜收,继而想到东晋文人陶渊明那首有名的《桃花源记》,相传是以此地此景为创作依据的,是以由此写出此诗。

穆勒泰此时吟诵此诗显然极不恰当,其实按着冷凝寒的心思,倒应该吟诵“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才是……

听到冷凝寒这一问,穆勒泰微微一怔,忙摇摇头。冷凝寒不置可否,依然满面微笑,缓缓言道:“前世一篇《桃花源记》,令无数后世文人心向住之。世外桃源,殊不知几世之后的我,也十分向往啊!”这话似乎是对穆勒泰说的,却又象冷凝寒的喃喃自语。穆勒泰搞不清楚,却又不敢问,就在那些踌躇着,思忖着怎样开口。这时又听冷凝寒道:“阿穆,七叔他们都还好吧?”

“呸!”穆勒泰听到冷凝寒问,啐了一口,言道:“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早被峨嵋的父亲和哥哥杀了!”声音中还带着相当忿恨的意味,“哼,罪有应得!”

“峨嵋?峨嵋……”听到这个名子,冷凝寒背负着的双手仿佛颤动了几下,嘴里不断叨念着这个名子,神色有些飘忽。

看着自己的主人思绪飘飞,穆勒泰又一次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话说下去。几番思量,还是横下一条心,言道:“小人在您面前不敢说假话。两年前,峨嵋的父亲和兄长就将小人等派遣出来。我们一共五队人马,一队到了漠北,一队到了西域,一队到了草原,一队到了中原,另一队来到江南,就是来寻找你的啊!

“他们说,您才是王室血亲,唯有迎回您,才能再扬我国雄威!”

冷凝寒没有理会穆勒泰的话语,只是将头转向南方。远处,只是一片清澄的蓝天,偶尔划过几羽鸟雀的翅膀。他明白穆勒泰话的意思……那位判乱的七皇叔,恐怕在登上皇位的几年后就被朝中大将反判了——毕竟,那些都是自己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勇猛士兵。而自己,初时在江湖中闯荡,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后得知朝中变故,王叔为着自己的利益,竟要将这位昔日皇帝唯一的亲生儿子杀死……那时,他以为永远没有回归家园的一天……

……如果,如果不是梅尧宸说白妍喜欢兰花,如果自己不把那盆视如生命的珍珠紫兰花送给梅尧宸,如果梅尧宸没来得及把花送给白妍……事情,恐怕是另一番模样吧?

“阿穆,你到江南多久了?”冷凝寒问道。

“已是一年多了……”穆勒泰说到这时头上忽然沁出了一堆细小的汗珠,他顾不上擦去,急道:“现在往回赶,一个月后恐怕可到。您不知道吗,国不能一日无君。如今……如今……若是我们再不启程,恐怕回去后……王位亦是……亦是别人的了呢!”

冷凝寒转过头看着穆勒泰,伸手用衣袖擦去他额上的汗珠,动作轻松沉稳,道:“你知道,为什么峨嵋的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吗?”

穆勒泰点点头:“因为峨嵋是要嫁与王的。您与她有指腹为婚的盟约。”

“你只说对了一半。峨嵋是会嫁给我,不仅仅是因为,当年我的先祖立下规矩,峨嵋家生男为帅,生女为后,代代相传,永世不改……而且,峨嵋家世代忠良,我家的江山也多亏她的先祖才得以保存,放心,他们会替我守着王位的!”波澜不惊的语调,令穆勒泰十分意外。

望着冷凝寒那张略显清癯的面孔,穆勒泰才渐渐明白——眼前的王,已不是那个十年前离家的少年轻狂之人了。十年武林的历练,已消磨了他那份少年的放荡不羁,取而代之的,却是真正属于为人王者的那种成熟稳重的风致……想到这些,心中稍安,还欲说什么时,却被冷凝寒一挥手阻挡了:“下个月十八,在这里等我……”说着已翻身上马,手中马鞭轻扬,就要离去。

穆勒泰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到下个月十八?”

冷凝寒微微一笑,马鞭舒展,“啪——”的一声,那匹枣红马已奔出七八米,一会儿便已远去。穆勒泰着着他蓝色的身影变成了小黑点,片刻就消失在视线中,只余回荡在桃林中响亮的声音:“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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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白云飞乱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春日的弋阳城,花木扶疏,鸟雀欢鸣,到处一派生机盎然。一进四月,这里更热闹了起来,所有的茶寮、酒肆、客栈都被城中最大的帮派“神仙门”包了下来。大家都知道,神仙门门主白笑天这个月十五要为其独生女儿白妍举行比武招亲大会。整个江湖,凡是有名有姓的门派、才貌年龄相当的年轻俊杰,都收到了神仙门的请柬,被邀请前来参加此次盛会。凡是持有请柬的青年才俊,在弋阳城中可以免费入住,衣食无忧。

此时是大明永乐十七年,经过元末兵火、“靖难”之变荼毒的武林,仅仅经过十几年的修整,并未就此恢复元气。一些颇有根基的门派,皆因战乱四起,一面为着光复汉室江山四处奔走,一面又得为家生计辛苦忙碌,门下人才着实凋敝,倒是那些以往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渐渐崛起,大有后来者居上的苗头。

神仙门便是这样的门派之一。它的主人白笑天在“靖难之变”前在江湖中寂寂无名,但趁着战乱,百业凋零之际,一边广开门路大做生意,一边大肆网罗武林人士,把个本来趋于没落的神仙门整饬得颇具规模。经过二十载苦心经营,已算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角色了。

四月十五,春雨轻扬,雨丝斜织,青色的石板路上,留下无数行人的步迹……没有人想到这一天会下雨,然而这雨丝毫影响不到浓得令人沉醉的气氛,空气仿佛都是鲜红色的,沾染上了喜悦、快乐的气息,当然,还有……一丝令人说不清的慌乱。

“依今日之态看来,白笑天还真是下了些功夫的。”神仙门总舵的门外,“云来”茶馆,紫衣的女郎在二楼雅座窗边淡淡言道,“古时有待嫁女子抛绣球选婿,今日神仙门比武招婿,却也颇有意味。”说着抬眸瞟了一眼身旁的蓝衣男子。

早在几年前,江湖上就开始流传这样一句话,叫做:“弋阳城中一朵花,千娇百媚在白家”。这千娇百媚的花朵,说的便是有着“武林第一美人”雅号的白妍。紫衣女朗的确有些懊恼,眼前此人平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次听说白妍要比武招亲,便兴冲冲地和自己远涉来到弋阳城,真正的目的,怕正是垂涎这位美丽女子的绝世姿容吧?

蓝衣男子并不言语,只是撮着嘴吹散浮在茶碗表面的青色叶片,水气直扑上他的面门,只觉得整个面颊也变得湿润起来。倒是坐在她身边红衣黑裙的女子言道:“白笑天主动对我绿玉青瑶示好,怕也是别有用心的呢。”她只双十年华,却有着阅尽千山的沧桑眼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灵动俏皮。

“叶堂主,你对此有什么看法?”紫衣女郎柳瑞雪转头对身边的男子道。这一桌子有四人围座,正是来自绿玉青瑶的柳瑞雪、冷凝寒、叶威以及这位红衣女子冬雪堂堂主邱雯。

叶威望了望说话的柳瑞雪,道:“属下只是按着护法的意思办事,没别的想法。”说完嗓子哽了一下,觉得言辞过于激烈,便又解释似的加了句:“也许白笑天真的是别有用心吧……”

这种口气,很容易让人听出某种不满的意味来。冷凝寒和邱雯只是不明白,叶威虽然一向桀骜不逊,对柳瑞雪却是相当敬重,只因当年柳瑞雪的引见,叶威才得以来到绿玉青瑶,所以二人的关系一直是很好的。

柳瑞雪却不动声色,喝了口茶,道:“这次门主可当真认真起来了。”说着向四周看了一下。

“云来”可算是弋阳城比较讲究的茶楼,二楼上整个一间大堂,并无雅座包间,设计简单大方,有着属于北方店铺特有的宽敞大气。二楼北边的墙上挂着各色茶点的水牌,有来自江面诸如“碧萝春”,“老君眉”,“六安茶”等极品青茶,也有来自西北的盖碗茶,云南的普洱茶。最特别的是,这里还有店家自己炒制的各种诸如玫瑰茶、菊花茶、桔叶茶,以及用蜜渍过的苹果、梨子、葡萄干、桔瓣、樱桃、梅子等做成的水果茶,算是城中一绝。

二楼有十来张桌子,桌上都摆着蜜层糕、酒浸枣、芙蓉饼等细点,一色青花斗彩五色茶俱,明晃晃地映得在坐所有人眼睛发花,桌旁的男男女女,竟是个个精明强干——“仅是派来的人员……恐怕全是绿玉青瑶的精英呢!”柳瑞雪接着道。其实在座的人都清楚,以门主柳清如清淡如水的性子,是不会这么主动或积极地去做什么事的。生活在柳清如眼中,似乎永远只有“等待”这一种状态,……只是,这一次,为什么与神仙门联姻一事,令她如此费心?

开始放炮杖了。

神仙门总舵在弋阳城最繁华的“正定街”东头,一片院落占了大半条街,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其中屋脊层层叠叠,俨然大气,岿然凝重。

这一片大宅有着两扇镶金色兽头门鞍的朱漆大门,且阔且长,高约二十丈,十分大气磅礴。门前偌大的空场摆了一个长宽各三十丈、高五尺左右的木台子,周围结着红色绸带,四个角上各竖高约十米的木柱,上面红绸做成的绢花在雨中无声摇曳……

“什么时辰了?”蓝衣男子忽然问道。

“已是辰正。”邱雯微笑着,她是冷凝寒所统领四堂之一的冬雪堂堂主,但这些年冷凝寒不问世事,四堂实际上是由邱雯统领。

冷凝寒微微颔首,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楼下闹闹嚷嚷,开始舞狮。锣鼓齐响,繁华热闹非凡。

几头狮子不知疲倦地舞了半晌,只见神仙门偌大的朱漆门大开,三十个人分成两排沿着道路两边走了出来。每个人皆穿鲜红色的绫衣,胸口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图案,一队人都握着乌靴刀,刀柄上镶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走出门口不远,三十个人便分列道路两旁,排出一字形长队,这就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神仙门乌刀阵,每一名成员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接着,便是四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分列两队沿着道路,缓缓从门内走出。每个人臂上都挽了极大的竹篮,篮中盛满了各色鲜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边走边把花扬在空中,不一会儿,她们走过的大路上便仿佛鲜花铺就的一条地毯似的,姹紫嫣红。两队少女后面便是一顶四抬青缎小轿,素淡的轿子仿佛一片轻云,飘忽着出现在众人面前,仅是轿顶用红绸扎成一朵极大的花朵,迎和着今日热烈的气氛。

小轿在乌刀队中穿行,将参加比武招亲大会的人群隔开,不一会儿,小轿在木台旁停了下来。这时,边上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着红袍,头扎同色方巾,伸手将轿帘打开,里面座着位着青缎宽袖衫、同色绉绸细褶长裙、外罩青莲色羽纱披风的女子,一头如云的鬓发梳成轻盈的蝉翼式,簪着几朵粉蓝色的七瓣兰花,鬓边各插一支镶着亮色宝石的金钗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面上却是由发上金钗上直垂下来的一帘素白青纱,将面容整个遮住,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显得清扬婉转,十分出众。顿时,人群中有些骚动,纷纷议论着这位出尘绝俗的女郎。

女郎将左手搭在一位捧花的红衣少女腕上,抬足走出了小轿。皓腕晶莹,在红绫上显得愈加白皙;纤足上穿了和衣服同料的青缎鞋,长裙下露出的鞋尖上绣了朵白色的兰花。那女郎姿态袅娜,细褶裙竟似丝毫没有颤动,缓缓走上了离木台五尺之外的一个同高的小方木台子上。台子搭得极小巧,仅能放下一张宽背椅。

看着女郎坐定,红衣男子这才笑着大声道:“这位——就是我神仙门主的独生爱女。今日,白掌门举行比武招亲大会……”冷凝寒看着男子嘴唇的开合,心中茫然一片——他知道那些反反复复的陈词滥调,不过是吹嘘神仙门的江湖地位,以及各位远道而来参加比武大赛的青年才俊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武功盖世……然而,冷凝寒想的却是:白妍就要这样草率地出嫁了么?

正寻思间,那红衣男子已结束了了的话语,邱雯道:“这人,恐怕就是江湖中称为白笑天左膀右臂的‘天罡掌’朱昆吉吧?听说是少林俗家弟子,一套天罡掌法使得炉火绝青,二十年前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呢!” #p#副标题#e#

柳瑞雪却用极不屑的口气哼了一声,缓缓道:“前几日江护法去拜见白笑天时,就是这位天罡掌代为相陪的。呵,应酬人的功夫,他倒是不错!”

“这个白笑天也忒地托大了。江护法到他门上,竟然也要托病不出!”叶威皱眉道:“还与我们谈什么诚意!”

“倒也不能这么说。”冷凝寒将眼神投向楼下热闹的人群:“白笑天也算是武林中长一辈的人,自然有他自己的尊重。”

神仙门在比武台周围设了许多小间,用木柱子加粗布隔起来,形成一个个小间。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青年侠少都可以占据其中一间。此时比武台周围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冷凝寒看着的,正是绿玉青瑶所在小间的领头之人江护风。

江护风时任绿玉青瑶西护法一职,虽已年届三十,却仍未婚配。江氏祖上是剑南望族,江护风本人亦是有名的美男子,处事十分谨慎老练。所以这一次柳清如派他担任求亲特使。而这件事对于江护风本人来说,却不似外人想象的那样是个美差了。

这位绿玉青瑶的西护法不明白,与神仙门联姻,对于绿玉青瑶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以绿玉青瑶如今在江湖上的声望、地位,以致本身的财力,都可以算是江南武林的霸主了,为什么还要巴巴地赶了这么远的路来求什么劳什子的亲?白妍前些年屡屡随父亲遨游江湖,家传功夫“神仙千幻”掌使得出神入化;又能书会画,加之姿色绝丽,博得“武林第一美人”的雅号。然而在江护风看来,所谓美者,本就在于所看之人的审美眼光。人不同,美自然也不同,用得着对这个白妍如此用心?

江护风越想心中的疑团越大,禁不住浓眉紧锁——冷凝寒是有气的死人,柳瑞雪性格内敛城府颇深,叶威性情孤僻乖戾,邱雯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这就是此行的一队人马,他想不通,门主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就算绿玉青瑶赢得了此次比试,将如何安置白妍呢?若是要自己娶她,那是有千百个不情愿的;冷凝寒恐怕没有娶亲的想法,平日都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略有垂青;难道是叶威……刚想到这,江护风的思绪就被一阵响亮的锣声打断了,原来是宣布比武规则……

比武形式很奇特。

因为参加的人数众多,便分为每十人一场,而每个门派也只能有一人参与。规则是抢一枚如龙眼大的明珠,谁最后夺得明珠,只要珠子没有任何损伤,谁便胜了。最后,每场胜出的人,再聚起来继续抢珠子的比试,直至最后剩下一人方算获胜。

听了这样的规则,江护风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这算什么比试,比群殴好不了多少吧?神仙门的用意,难道是要天下各大门派大打出手、相互伤害,继而结下怨仇?想到此节,江护风一怔,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疾转身,打算吩咐身后的人去请柳瑞雪。蓦地,他看到自己身后竟空无一人——“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自己竟没半点察觉?”刹那间,腰间似乎被一件硬硬的物事顶住了,看情形,那是一柄匕首;江护风定睛一看,面前竟站着一位四十多岁,面色紫红的壮汉……

冷凝寒在云来二楼只能看到绿玉青瑶的小棚子,细雨斜织,不断从茶楼的窗户飞洒进来。蓝衣男子禁不住伸手接住了这些从天而降的精灵,江南的雨细滑绵软,如儿时吃的云片糕……忽然,他看到绿玉青瑶所在的小棚前人影一闪,就此没了踪迹。由于是俯视,加之角度不适合,不能看得太过清晰。他的心忽然不知原因地猛跳了几下,一股不祥的感觉油然升起。

“瑞雪,我下去瞧瞧。”说完转身便向楼下奔去,脚步飞快。

柳瑞雪与邱雯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冷凝寒不知为何忽然在楼梯口停了下来。他停得很疾,上半身似乎还有奔出去的欲望,却在停下来的同时,两腿又跟着后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冷凝寒手腕一抖,便要抽出腰间长剑,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怎么,冷护法贵人多忘事,竟不识得故人了?”伴着这声音,一人缓缓走了上来,脚步声也很沉重,一步一顿,倒不似为走路,仿佛为着给人强烈的压抑感似的。

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冷凝寒冷冷道:“阁下这是何意?”

柳瑞雪和邱雯定睛一瞧,走上楼来的人亦是身着红袍黑靴,却是一张紫膛色的面庞,须发黑如墨汁,而他的身后,竟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江护风!

邱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轻斥道:“什么人,敢对江护法如此无礼?”说着已伸手拔出短剑,那剑与柳瑞雪的柳叶剑长度相同,只是宽度略窄,色做绯红,有个名子叫“绯水”。

柳瑞雪将邱雯的手按住,低声道:“稍安勿燥!”

“这位,就是冬雪堂的邱堂主吧?果然泼辣有为!”那人笑道:“老夫便是神仙门主,白笑天!”

雨渐渐小了,人们的热情也更加高涨起来,比武更加热烈了,一场场比试竟进行得如火如荼。

“冷凝寒,三年不见,就不认识老夫了?”白笑天满脸笑意,却从眼眸中射出道道冷锋,剌得人周身顿生寒意。“听说冷护法一直有伤在身,不知如今病体可安康啊?”旁边一名手下已设了一张八仙椅,白笑天就在冷凝寒面前坐了下来。

冷凝寒微微一笑,走回位前坐下,端起茶碗吃了一口,抬眼看着被人押着的江护风,缓缓道:“晚辈暂时还死不了,多劳白掌门费心了。今日我绿玉青瑶一片赤诚来到此地,就是为着两派的长久和睦,白掌门这么对待我门下子弟,未免太过分了!”说着语气渐烈,“砰——”地一声将茶碗放在木桌上。

白笑天还未言语,只听邱雯怒道:“冷护法,他哪里有半点诚意可言!哼,白笑天,识相的就快把江护法放了,免得到时被人杀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

“是么?”白笑天目光一转,口气也变得十分生硬,“小女娃儿懂得什么?看看你身边,就知道将死之人是谁了!”

邱雯一怔,随即环视四周。除了白笑天,神仙门在这楼上就只有两个人押着江护风,其它便都是绿玉青瑶的子弟,邱雯的心一放,微笑起来,并不言语;随即却又复担心起来,白笑天一门之主,哪里会胡吹这种大气?

正想着,刷刷已从楼下上来几十人,皆佩刀剑,快步走在了每一名绿玉青瑶子弟的身边,用手中兵刃抵在了他们颈上。而绿玉青瑶的子弟似乎个个都不做任何反应,束手就擒。叶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暗中运功,却觉得胸内空空,竟是半点真气也提不上来,一时之间,却也不敢声张,只是仔细观察四周情形。

邱雯似乎也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已着了神仙门的道,当下也不言语,只是缓缓坐在凳上,将目光投向柳瑞雪。这才发现,紫衣女郎的眼睛凝视着冷凝寒,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似乎有些得意,更多的却是哀痛,或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丝丝缕缕的莫测神色……

“白掌门,今日也算你神仙门大喜,阁下这么做,就不怕江湖同道耻笑?”冷凝寒依然镇静,伸手将茶碗端起,慢慢呷了一口,这才道:“听说阁下与柳门主乃是旧识,今日行为,白掌门是摆明了不念故旧之情喽?”

“故旧之情……柳门主若是念在故旧之情,三年前也不会让你们两个毛头小子来剌杀我了。你们只道此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哼,若果真如此,我白笑天哪里还能在江湖中夺得一席之地?”白笑天双眸流转出犀利之色,摇移着看了一圈屋中之人。

蓝衣男子的目光依然投在楼下,道:“剌杀?哈哈……白掌门,柳门主正是念着旧日交情,这才派我们两个潜到神仙门,只望是将一件事隐秘的解决了,大家都顾着些颜面……没想到,白掌门居然认定这是剌杀?就算是剌杀吧,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你白笑天以为躲得了冷某手中长剑?

“你只道是我们任务失败,不仅将梅尧宸杀了,还将我打成重伤,然而你没有想过,就是因为这次不成功的剌杀,让我们认清了,绿玉青瑶中隐藏着你神仙门的奸细么?” #p#副标题#e#

“那又怎么样?今日,你们依然是我翁中之鳖,取你小命,便有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当然,老夫不会杀你,老夫还想你看着,绿玉青瑶虽然是江湖上的一个令人啧啧称赞的传奇,却也只能毁在我神仙门的手里。江南只有一个霸主,那就是神仙门!是不是啊,瑞雪?”

白笑天的话语,令柳瑞雪一惊,她十分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白笑天,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冷凝寒,嘴唇抖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然而,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有些机械地站了起来,迎着白笑天走了过去,勉强牵动嘴角,脸上酒涡浮现,一张脸却苍白无比,她有些局促地抱起双拳,轻道:“白掌门……”

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宁静,柳瑞雪似乎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白笑天似乎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只是昂首看着冷凝寒。

不知过了多久,冷凝寒才微微叹了口气:“瑞雪……果然是你,你知道么,我……多么不希望是你啊……”语音未落,他的一双眼睛已凝视着柳瑞雪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他道:“如果……过去只是怀疑……那么……瑞雪,请你转过头来看着我,亲口告诉我,你就是神仙门的奸细!”

柳瑞雪的双肩剧烈抖动起来,却并不曾回过头来,只是颤颤地嗫嚅:“我也不想的,不是么……不是么……”只是,那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瑞雪,你与门主情逾母女。从小,无家可归的你若不是多蒙门主收留……你,会有今天吗?”

听到冷凝寒略显严厉的话语,柳瑞雪猛地回过头来,瞪着冷凝寒,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没错,她是救了我,有如我的再生父母。我也曾经天真的以为在她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然而,不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冷凝寒,你跟着她才几年,你知道她有多深,了解她有多透?我跟着她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我以为我了解她,准准地把握她的脉络……其实,又有谁知道她的心呢?你知道吗,知道吗?”

柳瑞雪的声音凄凉且悲苦,忧伤得令人心痛,“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令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我真不明白,门主当初为什么要收养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为她所养育的孩子品尝失败和不幸……还有你!”她指着冷凝寒,手指如雪般晶莹,又如风中的枯叶般瑟缩,嘴唇抖动地却比方才还要剧烈……但是很久她都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只是凝眸望着这个令她无比心折的男人,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令冷凝寒打了个寒噤……

忽然寒光一闪——柳瑞雪的柳叶剑出鞘了——“冷凝寒……我要杀了你!”说着手腕一抖,足下仿佛飘了起来,身形翻转,柳瑞雪已到了冷凝寒身边。“看剑!”短剑随着话音剌出,那无比纤巧的剑,发出了无以伦比霸道的气势。

眼看着柳叶剑已剌中冷凝寒前胸,忽然红影一闪,一只已紧紧握住柳瑞雪持剑的手。“柳妹,你这是干什么?”此人正是白笑天。

白笑天足踏莲花步,极巧妙地将柳瑞雪拉离开冷凝寒身边,厉声道:“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妄动杀机,你这么快就把我的话忘了?”

柳瑞雪此时哪里听得进别人的话,把手从白笑天手中猛地抽回,道:“哼,我要做什么便做什么,轮不到别人指手划脚!”说着又举起了剑。白笑天身形飞转,手中加劲,在柳瑞雪右手虎口轻弹,柳叶剑便从柳瑞雪手中飞出,“嘭——”地一声打在木板地上,剑柄猛烈地颤了起来。

微微一怔,柳瑞雪转手划出右掌,向白笑天攻去,口内怒道:“你我只不过是盟友,你凭什么对我指东指西的。”说着掌已攻到,眼见就要拍在白笑天胸口。白笑天足下生风,躲过柳瑞雪的掌风,道:“你这点细微本事,就以为老夫怕了你?”说着左掌拍出,直冲柳瑞雪面门。

白笑天这招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是白氏祖传的“神仙千幻”掌法中十分精妙的招数。此套掌法讲究的就是千变万化,一招中往往包含几十种套路,变化繁多,看时令人眼花缭乱,却又有飘渺虚浮之感,是以得到“千幻”一名。柳瑞雪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虽是出类拔粹,在白笑天这样的老江湖面前却是差着一筹,眼看着一双肉掌就要击在自己天灵盖上,一股强大的劲力扑面而来,紫衣女郎禁不住面容失色。

正在这时,柳瑞雪只觉得眼前灰影闪现,似乎有人撞到了自己身上,那强大的劲力将她推离了白笑天的掌风笼罩。还未回过神来,白笑天的手掌已拍在了灰影之上,发出“嘭——”的巨响,灰影被击出丈余,撞在了墙壁上。手掌打中灰影的同时,白笑天的胳膊上也被一只茶碗击中。茶碗被白笑天的胳膊震得粉碎,茶汁四溅。但若不是这只茶碗将白笑天的掌力卸开不少,那灰影恐怕已被打得冲破墙壁,摔下楼去了。

“叶……威……”柳瑞雪这才看清那灰影原来就是叶威,禁不住脱口大叫。

原来眼见着白笑天掌风凌利,柳瑞雪命在旦夕,叶威虽然中了迷药,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将她推在一边儿,救了她一条性命。而叶威自己却被白笑天击中前胸,内脏受到重创,嘴角顿时流出暗红色的血液。

冷凝寒“噌——”地站了起来,怒道:“白笑天,你太过分了!”冷凝寒初时一直怀疑白笑与柳瑞雪是在他面前演戏,是以对他们的争斗只抱观望的态度。及至后来看出白笑天运用十二分的功力打向柳瑞雪,一急之下,不及施救,只能将手中茶碗挥出,打在了白笑天上。只是这一下虽然减小了力量,那拍在叶威身上的掌力依然将他的心肺震碎了。

“威弟、威弟……你醒醒,醒醒啊!”柳瑞雪转身将倒在地上的叶威拉在自己怀里,双手抱着他的头,失声痛哭起来。她从没有想过,叶威能舍弃自己的生命来求她,想起平时叶威对她的情深义重,尽不住悲从中来。然而叶威嘴唇嚅动,却一个音也发不出,嘴角血沫越来越多,眼睛慢慢闭上,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水,就此逝去了……

顿时,云来茶馆乱做一团,尽是绿玉青瑶的弟子喝骂之声。

外面比武正酣,热闹无比,却还是有人听到茶馆二楼闹得厉害,不住抬头向上看。

白笑天哈哈大笑,快步走到窗边,一声清啸,足显其深厚功力。这才真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楼下热闹的声面顿时冷了下来,大家都有些诧异地看着窗口的红衣男子。

“诸位江湖同道,今日我神仙门主白笑天要当从宣布一件事。大家请看我手中之物……”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将丝线吊在手上,让楼下所有的人都能看清楚,连楼中绿玉青瑶的所有子弟也都能看清楚。

那是一朵几可乱真的绿玉荷花儿,只有寸许长高,雕工却十分传神,花瓣重重叠叠,共有二十瓣,玉色鲜亮,水色清明,显得娇嫩华美。荷花儿由一根浅青色丝线串着,下面系着浅青色丝绦。众人看到此物,都是一怔。

江湖中人都知道,玉雕荷花乃是绿玉青瑶子弟的信物。只是唯有门主持有的荷花才有二十瓣,余人的荷花,护法十八瓣、堂主十六瓣,依此类推。此物是绿玉青瑶门主的亲传信物,唯有门主本才能持有,怎么会到了白笑天手上?

看着大家或惊或意外或不可思议的表情,白笑天继续大声道:“今日,江南绿玉青瑶将与神仙门合为一派,由我白笑天任为掌门,这是绿玉青瑶柳门主的贴身信物,现下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免得以为我白笑天胡吹大气。比武停止,现下将举行新门派开张大典。柳门主身体不适,不能亲到此地,由绿玉青瑶东护法冷凝寒代其出席。请各位江湖同道多多捧场才好……”

话音未落,只见冷凝寒站在另一扇窗前,大声喝道:“慢——”

白笑天猛一回头,眯着眼对冷凝寒道:“你想干什么?今日你绿玉青瑶所有精英皆在此地,而总舵早已被我神仙门占领,你还要闹什么?小心你的小命!”

冷凝寒不去理会白笑天的话,只是大声道:“白掌门说这荷花儿是柳门主给你的,你有何凭证?焉知你不是用强夺来的?再说,你这荷花儿又有谁能证明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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