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懂

2012-01-24 16:13 | 作者:树婴 | 散文吧首发

其实你也懂

直到那一天,我才懂得。

母亲总是教育我,人不要活得太累,不要追求过多的名利。

我不愿听,什么事都想去做,我以为自己一个人都可以完成,我以为自己成功了,便可以给他们任何东西,他们便可以幸福了。

我不排斥自己的理想,我觉得它们很珍贵:金钱,名利。

祖母活了一辈子,不知啥叫富贵。

整天与祖父计较一些柴米油盐的生活小事。也难怪,祖父无能,混混沌沌过着自己暂的一生。当然,在他死后,祖母也就轻松了一些。

当年抗日,祖父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劳工,小小年纪,为了几个馒头,就和同乡的几个人一起去了东北。没多久,他就商量着和同乡的几个人一起逃出来。可是在半路上,几个同乡都被日本鬼子的枪打死了,他也被打伤一条腿。最后只剩他一个人,也不知怎么样就爬了出来,捡了一条命。在一个山沟里的村庄,一个好心的寡妇救了他,他还是不愿在这里待着,执意要回到家乡,拖着一条残废的腿,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回到了家乡。家里人都哭了。

这些是我支愣着耳朵在祖母那里听说的,祖母总喜欢摸着我的头。

我以为,那条命就是他人生全部的理想,以至于以后他再也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哪怕是去搬砖块,他都怕砸到自己。

生活,总是将人摧残的彻彻底底。祖父娶了一个媳妇,也就是我祖母,虽然生活在了一起,却并不快乐

生了一个儿子,也没出息。

没过多久,祖父就走了,留下祖母与父亲生活着。父亲二十几岁时,稀里糊涂娶了母亲,母亲好歹也是个文化人。可惜她跟错了人,我一直这么以为。

因为祖父的无能,父亲的无能,导致我们这个家庭生活的很落魄。不过也没什么,一个村都是这样,巴掌大的地方,也只住着那么几百口子人。

我做,梦里一片荒凉。

母亲在这个村里教书,教完我小学,托人把我送到县里去上中学。

临走时,父亲、母亲、祖母以及几个熟识的老乡出来送我。那时正值天,热得很,人们的衣服也被热气蒸得更轻薄,一切都在热浪中变得静谧,只剩拖拉机的轰鸣声,在我耳边狰狞,过了好久我才忘记这个场景。

我跳上拖拉机,闻到一股恶臭,大概是家里的味道。

在拖拉机的轰鸣中,我回过头,好像听到母亲在喊什么,大概是叫我好好学,不要有太大压力。

我也没太在意,扭过头向前望去。

在县里的中学,我受同学们的嘲笑,欺负,他们看不起我们村里的人。

我冲他们喊:“你们祖宗往上数三辈儿,也是村里人!”

他们回应我:“是又怎么样?可你现在就是村里来的人!”

我哭着跑出教室,风吹来,也吹来一股恶臭。

我攥紧拳头想: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成功,永远只是散发着恶臭的腐尸在吸引一堆恶臭的苍蝇。

我很努力地学习,抛开了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并不断的去尝试自己从未做过的事,为了我自己的理想。我记得有时自己会在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很累。梦里一片荒凉。

中学时我便抛弃了友谊,大学也是,我以为靠自己,什么都可以。孤独前行,有时,连家乡都忘了。

我长大了,成名了,我曾经期望的全部如期而至。

我觉得自己终于有足够的底气朝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露出腐朽的笑容了。

那些金钱与名利。

我小心翼翼地观赏一块金子,金子铮亮,映出我的面孔,可我发现,那却只是模糊的一张脸,没有鼻子,没有嘴,连眼睛也消失了。我吓了一跳,跑去旁边的镜子,舒了口气,还好,一切都在。

我庆幸,金钱和名利都属于我了,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了。

接着,我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就像透过这落地窗,我看到的只有繁华,没有村庄。

我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一趟。

我摸索着回家的路,我可以说自己的记性很棒。

家乡却变了模样,一片荒芜,没有了树、草,只有几十间屋子,孤零零地酣睡在荒凉的土地上。我摸了摸这土地,硬的如同当年颓圮的篱墙。

我有些惊讶。

推开家门,吱呀一声,屋内立刻响起一个警觉苍老的声音:“谁呀?”

我走进屋,环视了一周,呆住了,不是那墙角的蜘蛛网,不是那橱柜上的灰尘,也不是屋子中的恶臭,而是床上的年迈的母亲。我还发现,柜子上摆着父亲、祖父、祖母的照片,只有父亲的是黑白色,而其他的两幅,根本没有照片。

母亲的身子不如从前了,家里的两个人都走了,她也垮了。

认出是我,她啜泣颤抖,声音如乌鸦,悲凉沧桑,却没有泪,我觉得是被父亲祖母抽干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屋中的恶臭,让我有了一丝依赖怀念

天色渐渐暗了,这个小屋也变得压抑了。

我为母亲做了一顿饭,她的手脚太不灵便了,但依然在啜泣。

吃着饭,我们没有言语,她只是在啜泣,我感觉尴尬。

我收拾好碗筷,说实话,这一顿饭,我吃得很难受:两碗小米粥,两块硬面饼,一小打酱,柴火在灶台里燃烧,噼啪作响。

我很快适应了山珍海味,又突然换到这种饭菜,我难以下咽。哪怕在小时候我每天都在吃这些。

母亲的手一直在抖,看我的目光也有些呆滞。

她缓缓地挪到土炕上,好像用尽了全部力量,筋便在皮肤上突起。我看着,不知母亲如何生活。

我躺在母亲旁,有一股难闻的气息,我听着母亲讲,费力地讲这十几年的故事

父亲为供我上学,去了一家黑煤矿场干活,每天只有十几块钱,他吃别人剩下的饭,水都很少喝,有时一星期回不来几次,后来母亲教书的那座小学被拆了,说为了让农村的孩子们受更好的教育,便都去了县城的小学。母亲只能在家里种地,地也不大,一个人也伺候的过来。

有一天,母亲在家中缝衣服,线突然断了,她愣了一下,心里有一丝莫名的紧张,过了不久,就有乡亲传话过来,煤矿塌了,砸死了十几个人,自然,我的父亲也就在这次事故中走了,母亲和祖母哭了好久。父亲被挖出来时,身体是黑乎乎的一团,只有那凝固了的血仿佛还散发着热量,告诉母亲那是父亲。都说父亲沾了一身钱,走时他也带走了一身钱,因为包工头消失了,消失地彻彻底底,无处寻觅。

说到这里,我看到母亲麻木的呆滞的目光中有一丝异样浮动。我觉得有些愧疚,侧过头,因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母亲说当时联系不到我。

母亲还告诉我,祖母在那一阵子精神恍惚,什么事也做不了,终于也在几个月之后也走了。那一次母亲昏了过去

这一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母亲早已麻木、呆滞,靠着村里人的照顾,过着一天又一天。我真的想象不到母亲如何生活的。

母亲的嘴喃喃地动着,一点一点讲尽了这十几年的心酸。

我只听清了这些,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听清。

最后,我安慰她:“母亲,明儿咱们就去城里。”

这里的晚上没有灯,我在母亲的身边躺下,月光静静洒在她的脸上,静谧,安详,我看到一滴酝酿已久的泪珠,顺着脸上的沟壑,划过,滴落进我心的汪洋。

第二天一早,我推母亲,她却已经不在了。

他手中滑落几粒白色的药丸,我认得,那是治疗心脏病的药,我自己也有。

我想,那柜子上又要多一幅相框了。

一共五幅?不对,一共四幅。

我笑自己怎么记不住了。

我走出家门,坐进车里。

恍惚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脉搏恢复了平静,我如一潭死水,平静着。

我觉得自己也死了。

我随手丢弃了那几粒药丸。

家里的相框又要多一幅了。

这次我没记错,一共五幅。

朝阳射进小山村,照亮了我的脸,却没有温热。

我这时才懂,他们根本不需要我给他们什么,我即使拥有再多,也给不了他们任何东西,他们想要的,我从未给过。我错过了,那就永远的错过了。

朝阳,默默地将我与我的家乡埋葬进黄昏。

所属专题:2013春节诗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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