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凄血，一半情泪

一半凄血，一半情泪

金宏仇厚琴

站在风潇雨晦后的望城冈，极目眺望，一条“之”型路，从豫章苍苍茫茫逶迤脚下。不知是巧合，还是印证，恰似他攀爬过的那段路。

这路啊，一半滴沥凄血，一半挥洒情泪。血泪酢酱，酿成云霞，调和褐雾。摘片霞当纸，采团雾作墨，写下“勿妄国耻，兴邦我责”。八字镂进骨骼，句话镌刻心灵。这刻骨铭心之语，这铿锵萦胸之音，来自那声巨响。孩儿时的他，一声炸响，声波推出数丈，横倒血泊。醒来母亲在涕血，父亲在诉叨——

二战强盗，潜藏祸患——不知是机拉还是炮呕的哑弹，坠入水中，湖涸童戏，轰然炸响……

痛失左臂左脚的他，品味父亲的诉说，望着叔叔阿姨血输残体，爱与恨的种子早早植入心田。

自幼好学《中国近代史》，喜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鸦片战争的耻辱，他痛心疾首；跪拜在《南京条约》下的乞求，他反胃作酸。肢残心坚的他，胸载脑印保尔·柯察金、海明威、贝多芬、孙膑、司马迁，一个个形象，一座座丰碑。他步尘攀爬，厚积底蕴，为兴邦出力，为洗辱尽忠，为同胞血液报爱。

步入工厂，捐身献躯，奋力拼搏。他迎着曙光，踏着露珠，步醒清晨，第一个走进厂门；他披着星星，戴着月亮，手拽夜幕，最后一行履迹留在回家的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领导手竖拇指，同事眼投敬慕。

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百舸争游，千帆竞发。他所在的电力系统一家老企业，设备陈旧，技术滞后，工艺淘汰，员工超编，包袱沉重。春光虽然无艰好，只是企业近黄昏。面对“沉舟侧畔千帆过”，多少员工叹息；目睹“病树前头万木春”，多少领导焦急。此刻大家都在思虑，谁“挽狂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约而同，把目光聚焦于他。

民主选举，当选厂长。他面对企盼的表情，品味信赖的目光，义无反顾，扛起大梁，甩开大步，踏荆棘，闯险关，在所不惜。

然而，担子沉重，责任重大，他仅存“半壁江山”，行么？当疑虑的目光投向他时，那泰然自若的神态，那礁石般坚硬的脸庞，让你悬心吊胆，倾刻笃定。

船小载重必复舟，减负轻装第一招。面对同舟共济、携手并肩的师兄师弟，况且血脉中还流淌着他们的鲜血，怎能忍心操刀弄斧？他徘徊江畔，凝神江水。那掀起的波涛，那卷起的旋涡，像一串串的问号，拷问他的良心。然而不减员，何增效，同溺水，谁搭救？翻江倒海般的胸涛，欲禁不止的泪水，让他理出头绪：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必然会牺牲少数人的利益；为了长远利益，必然会损伤眼前利益。

万事开头难。知己莫过贤内助，毅然下岗助丈夫。可是他的夫人朱彩萍是劳模，是华中地区电焊技术比赛荣登首榜的拔尖人才。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工厂，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岗位。临别的那个晚上，她一圈又一圈在工作过的车间辗转，一次又一次擦拭着曾经工作过的操作台。晚班后，她最后一个离开生产场地，依依不舍地站在车间门前，深深地掬了一躬，哽咽地说了一声：“给我荣光的企业，授我技术的岗位，再见啦！”一行热泪挥洒在沉沉的黑夜，滴落在下岗回家的路上。

劳动模范带头，技术人才率先，分流人员一个个难分难舍地离开伴随成长、泼洒汗水、朝夕相处的工厂。他一次次地站在办公小楼的台阶上，挥手掬躬，向那些一步三回头的师兄师弟撕心裂肺呐喊：“拼掉我这半条生命，也会让你们再回来、让你们生活更安逸。”

他引进新设备，采用新技术，扩大再生产。此刻，迫在眉梢是拓展市场，推销产品。“单臂打天下”，“独脚闯市场”，比常人更困难的他，难啦！但凭着他一腔热血，帅旗领先，带领产品销售“轻骑兵”，驰骋市场，展开角逐，汗洒大江南北，足遍华夏西东，谈业务，访用户。假肢走坏一副又一副，皮肤磨破一层又一层，伤口流过多少血，口吞多少止痛片，早已记不清了。他挑战自我，超越自我，冲破极限，用意志谱写人生，用毅力为民族复兴、中华崛起、国企振兴，为下岗员工捡回失去的梦想，殚精竭虑。

一次，赶赴天津去碱厂，身体失衡摔路旁。同事赶上仔细看，假肢钢销竟磨断。月下敲门寻修理，工人下班不搭讪。道清原由，说明来意，老板感动，重操焊枪精修理，不肯收费言感激：“磨断铁销钢铁汉，天津难找，世上难觅！”

用钢一样的意志，力挽狂澜，渡过险滩；用铁一样的毅力，排除万难，力扶倾厦。一家濒临倒闭的企业，枯木逢春，一艘侧畔沉舟，扬帆起航。

雨过天晴的望城冈，我目视“之”型路上，朦胧似见一个身影。

是他，在转弯后的另一陡坡负重攀援。

此刻，背负的是江西华中电力设备厂。当年，该厂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半壁江山”再次临危授命，走马上任。

他缜密思考，全面规划，凝聚班子力量；他带领精兵强将，策划帷幄，决胜疆场——引进新项目，开辟三产业，采取多角经营……盼来了一个个晨曦初升的早晨，迎来了一个个多彩的春天。在明媚的春光里，我骤然记起古人的诗词，正是他攀爬陡坡的写照“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二度力拯维艰的他，成了新闻人物。而时，再度弯转坡攀，被授任江西电力设备总厂党委书记、厂长。这是家老国企，二十二年连亏损，六易班子无转机，负债率高达119％。当时，盛传一首顺口流：“芭茅草，比人高，黄鼠狼，遍地跑；药费长年没法报，当月工资领不到。”

有人断言这是个火坑，跳下去就上不来。他不信这个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然如此，当他步入厂门，一叠叠讨债单，一叠叠药费请报单，一叠叠工资欠付单，雪片般飞来；一群群人跑来诉苦，一群群人跑来恳请上班，一群群人跑来探消息、看笑话。面对现状，日不敢歇，夜不能寐。他铭记古人言“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一次次勉励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无理由在困顿中徘徊，无时间在三叉路口踯躅。他用很短的时间摸清情况，理出头绪，立即进入有序运转。他召开献计会，实施“隆中对”；他分析市场，把准需求；他引进人才，研发产品……终于一滩死水吹起了涟漪，门可罗雀成了门庭若市。智慧创出新技术，汗水凝结新产品。当高速公路在世界快速延伸时，他们研发出新一代沥青搅拌站；当节能减排成为世界共识时，他们钻研出新型锅炉辅机；当全民创业热潮兴起，企业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时，他们因势生产出各种型号的变压器……他们瞄准市场，跟踪市场，抢占市场分额。产品不仅盛销国内，还远销海外。

企业兴旺，扩建新厂房；员工复岗，同塑新梦想……八年苦旅，八年鏖战，终于迎来了一年整顿、二年见效、三年扭亏、六年易地搬迁的奇迹。

今天，一座新型现代化工厂，屹立望城冈，占地376亩，七万多平方米的钢构厂房，一万余平方米的宽敞办公楼。

清晨，环顾厂区，军号起，戎装集，环厂跑，强身体。现代化管理，军事化纪律。谁是领军人？首届全国道德楷模大会上与胡锦涛总书记握手、全国劳动模范、江西电力设备总厂党委书记、厂长李洪应。

“之”型攀爬之路，没有止境。它蜿蜒紫禁城，远上白云间。俯首栉风沐雨、用凄血与情泪书写“兴邦我责”四字的背影，不禁试问：风雨人生路，何处是归途？

所属专题：2011国庆节诗歌散文